刘晓洁
(中国计量学院 外国语学院,浙江 杭州310018)
看不见的女人
——《看不见的人》的女性人物形象分析
刘晓洁
(中国计量学院 外国语学院,浙江 杭州310018)
在国内,关于《看不见的人》的研究都是围绕男主人公以及他周围的男人们,而没有关注到其中的女性人物。她们大多是无名无姓、没有自己的声音。本文将借用美国学者Anne Folwell Stanford的两分法,分析小说中的主要女性人物形象。笔者发现黑人女性更多地扮演“母亲”形象,而白人女性大多扮演“诱惑者”形象。她们依然没有摆脱白人男性社会赋予的刻板形象,都是以与男性的关系定位身份,人格化特征不明显的人物。本质上,她们是“看不见的女人”。
《看不见的人》;女性人物;刻板形象;母亲;诱惑者
拉尔夫·埃利森的 《看不见的人》(Invisible Man,1952)是一部美国黑人青年寻找自我身份的小说,揭露了美国黑人的“看不见性”(invisibility)。国内学者自上世纪80年代开始关注《看不见的人》以来,只关注小说的男主人公以及他周围的男人们,而没有注意到其中的女性人物,国内学者忽视“她们”就如小说中的男人们对“她们”的忽视。小说提到近20位女性,可是所有的女性都是不重要的人物,大多数女性都是无名无姓、没有自己的声音,是“看不见的女人”,就如小说开篇第一段中主人公的叙述:“我是一个看不见的女人,主要是因为人们拒绝看见我”(Invisible Man(以下简称IM),3)。
Sylvander(1975)是最早从性别角度关注《看不见的人》的美国学者,她提出“《看不见的人》中的黑人和白人女性都反映了美国白人男性所建立的被扭曲的刻板人物形象(distorted stereotype)”(77),并提及埃利森本人在其论文集 《影子与行动》中对“刻板人物”的定义:单一(one-dimensional)、过于简单化 (oversimplified)、缺乏人物复杂性 (hiding human complexity)。《看不见的人》反对美国白人社会对黑人的“非人性化”(dehumanization),而小说中的女性人物恰恰是“非人性化”和 “女性非人”(woman-not-as-human)最好的例证。Sylvander还套用埃利森的黑人刻板人物形象分类 (小丑、野兽、天使),分析了小说中的主要女性人物形象。在论文《他为谁而说?》中,Stanford(1993)延续了Sylvander“刻板女性人物”的观点,而且还对这些女性人物进行了不同的分类:“小说中黑人和白人女性都复制了描写女性的传统两分法——妇人或妓 女 , 母 亲 或 诱 惑 者 (madonna or whore,mother or seductress)”(20)。但她只是较详细地分析了玛丽这位人物的特征,没有对其他主要女性人物进行分析,而这将是本文努力的方向。
笔者将借用Stanford的两分法来分析小说中的主要女性人物形象。小说中“母亲”形象的人物包括“前言”中的黑人奴隶母亲、Mary Rambo、被赶出家门的老奶奶等;“诱惑者”形象的人物包括“圣战”中的金发跳舞女郎、艾玛、西比尔等。下面笔者将按照出场次序分析小说中最具代表性的五位女性人物。
在“圣战”章节中的金发跳舞女郎是小说第一位描写的女性人物。为了获得读大学的奖学金,主人公到镇上给白人进行演讲,而在演讲前,他被要求和自己的黑人同学进行“圣战”以供白人娱乐。“圣战”前,在舞厅中央站着一位“十分俏丽的金发女郎——身上一丝不挂”,然后“翩翩起舞,节奏缓慢,动作婀娜”(IM,19)。这位金发女郎其实是白人男性“马戏团的玩偶”、“性玩物(sex object)”,其中有位中年商人“饿鬼似的尾随在她后面,张着个嘴巴,馋涎直往下滴”(IM,20),而金发女郎脸上表情“默然”(detached)。这时一伙白人男性“伸出一双双手去触摸她,肥胖的手指揿按她柔软的肌肤”(IM,20),而她继续旋转着,男人们追逐着,虽然她眼睛流露出的是“恐惧”(terror)和“厌恶”(disgust)。
在种族隔离的美国南方,黑人男性对白人女性的“凝视”(gaze)会招致私刑,导致死亡。南方黑人男性对实施几个世纪的禁令已经有了深刻的认识,所以当看到金发女郎时,主人公“产生了一阵莫名其妙的犯罪感和恐惧心”,然而他“却被强烈地吸引住了,不由自主地朝她看。假如看了眼睛要瞎的话,我也硬是会朝她看的”(IM,19)。主人公连续用了三个“look”,对于他来说,金发女郎依然是主人公的凝视物。而且他也是从“sex object”的角度描写她的外表,“她眼睛深陷,涂得蓝蓝的,就像拂拂臀部的那种颜色”(IM,19),描述眼睛时联想到了“拂拂臀部”(baboon’s butt),表明金发女郎只是满足男人肉欲(animalism)的工具,当主人公的目光缓缓扫过她的时候,他“真想往她身上吐唾沫”。即使在描写其女性美时,也是完全是以男性为中心的角度,如“她的乳房高耸,圆鼓鼓的,活像印度寺院的圆顶”(IM,19)。
金发女郎的出现引起了主人公矛盾的情绪(ambivalence):“我想抚摸她柔软的大腿,爱抚她,同时又想毁掉她;想爱怜她同时又想杀害她”(IM,19)。他受到了极大的诱惑,也处于极度不安和困惑的状态中。金发女郎扮演着“诱惑者”的形象,而实质上她已经被“物质化”(objectification),只是白人男性的玩偶,是黑人男性的“禁果”(the forbidden white woman),她自己本身却是“看不见的”。
在“自由油漆厂”受伤失去意识后,工厂医院把主人公放到一台机器里实施电击治疗,之后他不记得自己的名字、母亲的名字。出院时,他身体虚弱、饥饿、没有方向感,晕倒在马路上,这时“大块头黑女人”(big dark woman)玛丽出现了。她让围观群众往后站,“让他透口气”;她说服主人公跟她回家(“我会像照顾别的许多人那样地照顾你的”;“你身体虚弱,差不多不能走路,也不能做别的,特别是你看上去好像饿了”),让她替他做一点事(let me do something for you)。一位围观者还帮忙说到:“你碰到好人了,兄弟,玛丽小姐总是帮助别人。”(IM,252)
主人公居住在玛丽家后,她完全扮演着 “帮助者”(helper)、“照顾者”(caretaker)、“养育者”(nurturer)等传统母亲承担的角色。除了照顾主人公的生活起居,她还会在精神上鼓励他,希望他不要忘记过去,能做对黑人群体有益的事情,使其发生一些改变,为其增光。在玛丽家休息的第一天,玛丽就和主人公说到:“不要让哈莱姆区这个地方把你弄坏了。我身在纽约,可纽约并不在我心里,懂我的意思吗?不能腐化堕落”(IM,255)。而对玛丽不停的鼓励,主人公的反应就如一位儿子对其母亲矛盾的心态一样,既爱(love)又厌恶(resent)。
玛丽,就如圣母玛丽一样,是位性别特征(sexuality)不明显的母亲,小说对其外表的描写寥寥无几,除了她具有传统黑人母亲的刻板形象——大块头黑女人。而对于她的背景生活,如她是否有孩子、为什么喜欢帮助别人等,小说没有任何涉及。她的个性也不被重视。对于主人公来说,她是“一种力量(force)”,而不是实际存在的人。
1952年出版的《看不见的人》中的玛丽是位人格化特征不明显的人物,但小说原稿中的玛丽具有不同的形象。原稿中关于玛丽的章节以“Out of the Hospital and Under the Bar”为标题于1963年出现在选集“Soon,One Morning”中。原稿中主人公受伤躺在像棺材一样的玻璃箱子里接受电击治疗,醒来时,玛丽,自由油漆厂医院的职员,正往箱子里看。原稿对这个玛丽的外表描写和小说中性别特征不明显的“大块头黑女人”有明显的区别:她的头发是刚拉直过的、穿着的制服是刚熨烫过的,而且一开始她就“很认真地试着和我沟通”(“Out”,244)。
玛丽的沟通是想弄清楚主人公被关进箱子的原因,当确定他没有犯罪,她就开始冒险“解救”他。这时不仅她的勇气,还有她搬开箱子的盖子时展现出来的力气,原稿都有详细描述。玛丽104岁高龄的母亲制作的草药帮助主人公恢复了体力,最后通过她周密的策划,主人公才得以从医院“逃脱”。原稿中的玛丽是“施救者”(rescuer)、照顾者,但非常有智慧,形象更加完整和饱满,而不是小说中简单的母亲形象,
在“Out of the Hospital and Under the Bar”前言中,埃利森解释当初由于篇幅的原因删减了“玛丽章节”,而且表示很高兴看到原稿中“玛丽章节”的出版,因为玛丽“值得在小说中有更多的篇幅,我想,她会使它成为更好的一本书”(“Out”,243)。但笔者认为,正如Stanford指出的,“玛丽章节”的删减说明了小说固有的“性别偏见”(gender bias),是小说女性角色“看不见性”的证明。(Stanford,120)
艾玛、无名诱惑女、西比尔是主人公加入“兄弟会”先后接触的三位白人女性,虽然他与她们的关系不尽相同,但三位女性都继承了“圣战”中金发女郎的“诱惑者”形象,甚者还加以“荡妇/妓女”(whore,prostitute)的形象。
(一)艾玛(Emma)
艾玛是主人公真正意义上接触的第一位白人女性,是他初进“兄弟会”时的一次聚会上介绍认识的。她是一位“穿着时髦的女人”,“别着一枚砖石别针”,身上有一股“浓郁的香气”和有一张 “冷漠而俊美的脸”(hard,handsome face)(IM,300)。艾玛给主人公提供了一杯威士忌,并且她的目光是一种“直截了当地打量人的目光,好像在说,来的这位是怎样的人呢?”(What type of mere man have we here)。主人公尽管很紧张,但“还是壮着胆子,用同样的目光沉着地回视了她。”(IM,302)
随后,艾玛和杰克说的一句话被主人公无意听到了:“难道你不认为他的肤色还应该再黑一些吗?”这时,主人公生着闷气:“她究竟是谁,是杰克兄弟的妻子呢,还是他的女友?”当他觉得受到艾玛不公平对待时,他是从和她身边男人的关系来定位她的身份,要么妻子,要么女友。最后他以男性的强势和优越感来面对女性的威胁,从而确定自己的身份:“我倒巴不得让她看看我全身到底有多黑。”(IM,303)
当天晚上艾玛邀请主人公跳舞,“她柔软的身体紧贴在我身上,我突然欲火旺盛…艾玛则紧紧搂住我,束紧的胸部抵在我身上,两眼射出逗人的秋波,说道:‘啊,诱惑(temptation)。’…这时只听得她笑道:‘中了!中了!如果哪天下午有空,可以来跟我玩击剑。’”(IM,512)这里的艾玛完全以“诱惑者”的形象出现,她主动、大胆,希望主人公成为她的“猎物”。她只出场两次,作者对她的描写仅局限于她的外表和对主人公诱惑性的几句话,是一个没有自己思想和内容的人物。
(二)无名诱惑女(the Anonymous Seductress)
由于他优秀的演讲能力,主人公成为兄弟会在哈莱姆地区的领导人,取得了很好的工作成绩,成为该地区很有影响力的领袖人物。这时,他招到了雷斯特拉姆兄弟的指责,理由是主人公是个机会分子,利用兄弟会追求个人利益。委员会让他或留在哈莱姆区,但不得进行活动,或去市南区就妇女问题发表演说(the Women Question)。主人公刚进兄弟会时不被允许回答有关妇女权利现状的问题(IM,311),而现在让他就妇女问题发表演说,作为对他的“惩罚”,由此看出,兄弟会认为妇女问题根本不值得、也不是其关心的事情。而主人公对妇女问题的态度也同样一览无余:“我站在那儿……妇女问题这个词依然在脑中萦绕……我仔细察看他们的脸,看看有没有得意讪笑的神色;我倾听他们的话音,听听有没有哪怕是很轻的掩嘴而笑的声音。我站在那儿,不愿想到我刚才成为一场无耻玩笑的笑柄(the butt of an outrageous joke)。”(IM,407)对他来说,就妇女问题发表演说是一种侮辱,让他成为小丑。
主人公开始就“美国妇女问题”开始演说,使其有机会受到很多女性的“崇拜”。这时一位无名无姓的“她”出现了,她“光彩照人,仿佛很愿意扮演生活方面以及女性生育方面象征性的角色 (a symbolic role of life and feminine fertility)”(IM,409)。她在小说中的形象就如她自己房间里那副雷诺阿油画里的“粉红色裸女”,极具诱惑性:“那只没拿听筒的手举了起来似乎想摸一下头发,接着一个急促的动作,红袍像面纱一样拉开了,镜子里露出了她的裸体的娇小而丰满的曲线,又柔软又结实,我看到时不禁屏住了气。在这如梦的一瞬间后,长袍又合拢了,而我看到的只是鲜红长袍上面一双神秘的、含笑的眼睛。”(IM,416)她借口想探讨兄弟会的意识形态问题,劝诱主人公来到她家。在她的诱惑下,他向自己 “生物本能”(biological)和“欲望”(desire)妥协了。无名无姓的诱惑女是位婚姻不幸福的富商老婆,老公常年在外做生意,不回家。她极其大胆主动地诱惑年轻的主人公,满足自己的肉欲,完完全全是位“诱惑者”。
(三)西比尔(Sybil)
主人公彻底认清了兄弟会的真面目后,他意识到自己是个“看不见的人”。他决心实行他祖父的遗嘱,“对他们唯唯诺诺,叫他们忘乎所以;对他们笑脸相迎,叫他们丧失警惕;对他们百依百顺,叫他们彻底完蛋”(IM,16)。然而他为了解决情报问题,他想到利用 “那些领导人的妻子、女朋友或者女秘书”,把女人当做实现自己目的的一种工具。
西比尔成为主人公理想的目标,因为她是个重要领导人的妻子,而且她闷闷不乐(“unhappiness”)、孤独(“lonely”)、被老公怠慢(“neglected”)、有所渴求(“wistful”)。主人公的计划进行地很顺利,西比尔来到他的住所。但“她对政治并不感兴趣,也不了解她丈夫昼夜筹划的计谋究竟是些什么玩意儿”(IM,516)。主人公发现她不能提供任何情报时,决定及早打发她走。然而,西比尔还是一位充满各种奇怪幻想的女人,她告诉主人公自己是个色情狂(nymphomaniac),一直希望自己能被黑人男性强奸。而她没有意识到主人公在暗自嘲笑她:“她马上就会身材粗壮,有一个小小的双下巴,腰腹部得勒上三层紧身褡。发粗的脚踝上套了根细细的金链”(IM,519)。虽然主人公故意让她喝醉而没有强奸她,但他用唇膏在她肚子上写下了:“西比尔,你被强奸了,圣诞老人干的,意外惊喜”(IM,522)。虽然身体意义上西比尔没被强奸,但在主人公的意识中,她已经被强奸了。在这过程中,西比尔完全是个妓女形象,是个可怜的小丑,没有任何自己的个性、思想。
本文分析了《看不见的人》中的主要女性人物形象,其中黑人女性更多地扮演“母亲”形象,外表描写很少,而白人女性绝大多数扮演“诱惑者”甚或“荡妇/妓女”形象,有较多的外表描写。白人女性和黑人女性都没有摆脱白人男性社会长期以来所赋予的“刻板形象”。小说的其中一主题是白人不能“看见”黑人,但通过对小说主要女性人物形象的分析,发现男人不能“看见”女人,她们是“看不见的女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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