王玉云
执政合法性视野中的社会主义和谐社会建设
王玉云
任何执政党都可能面临执政合法性危机。要克服执政合法性危机以巩固其执政地位,就必须获取民众对现行社会秩序的广泛而持久的支持。在这种意识警觉之下起而积极应对,正是我国构建社会主义和谐社会战略举措得以出台的深层次动因。
执政合法性;危机意识;社会主义和谐社会;动因
“合法性”在近现代西方政治哲学的话语体系里一直都是一个使用频率非常高的词语,与之相关的那些汗牛充栋的著作对其内涵的具体表述也不尽一致甚至互相抵牾,以至于要给“合法性”概念一个恰如其分的表述都显得困难重重。但是,如果将“合法性”概念与政党执政的社会基础问题关联起来,要给“合法性”的内涵给出一个具有核心意义的说明,就显然容易得多。从最直观和最容易理解的角度来说,政党执政的合法性来源于广大民众对它的信任、忠诚和支持,而后者对前者的源源不断的信任和支持,离不开对各个群体的利益关系安排的得当和调整的及时,这正是中国共产党构建社会主义和谐社会的深层次动因。
政治学中的“合法性”概念,不等同于“合法律性”(legality),这是必须首先说明的。在西文中,legality包含两层含义:一是法律的制定符合程序(特别是宪法的规定),二是公民对法律持服从态度,并不追究制定或服从的这个法律是否符合正义。①例如,南非曾经实施种族隔离政策,尽管这一政策的制定和通过是符合宪法的,但其合法性并不被占人口多数的黑人所承认;相反,一些反抗压迫的抗争行为,虽然不符合法律规定,却被众多民众视为正当。而“合法性”中的“法”,可能是法律,也可能是社会公认的道德行为准则,还可以是传统习惯或者神圣信仰。对这个“法”是否符合正义的追问,则是它的关键所在。因此,“合法性”即指正当性或正统性。[1]143-144作为legality的派生词的legitimacy的基本含义,也就是“拥有为普遍的行为标准(大多数人或传统、法律)所承认的正当理由的状态”,可将其解读为“宣称合法的”。②参见张键《合法性政治与中国》,载《战略与管理》,2000年第5期。张文关于legitimacy的解释,是综合The Concise Oxford Dictionary of Current English(Clarendon,Oxford,1990)和Longman Dictionary of Contemporary English(Longman, London,1995)两本字典而得出的。
基于这样的理解,《布莱克维尔政治学百科全书》中的“合法性”词条辟头这样写道:“任何一种人类社会的复杂形态都面临一个合法性的问题,即该秩序是否和为什么应该获得其成员的忠诚的问题。”编者还承认:“像政治学中大多数关键性概念一样,合法性这个概念所指出的也是一个真正的‘非学术性的难题’……这是因为它所突出的问题会影响到权力和权威的基础,以及掌权者或掌权者的代表所提供的正当性证明。”[2]439-440
更清楚地说,政治合法性就是社会成员基于某种价值信仰而对政治统治的正当性所表示的认可,是政府或者政党基于被民众认可的原则来实施统治的正统性或正当性。它既是统治者阐述其统治权力来源的正当理由,也是被统治者自愿接受其统治的价值依据。正是基于这个意义,西方有政治学学者在“合法性”概念纷繁复杂的内涵表述面前拨开迷雾,直接将其含义的内核展示出来:“合法性这一观念首先特别地涉及统治权力。合法性即是对统治权力的承认”,[3]12“合法性是指政治系统使人们产生和坚持现存政治制度是社会的最适宜制度之信仰的能力”[4]54。不难理解,一般而言,政治统治的合法性最直观地表现为民众对既定政治秩序的资源认同。
较之于具有普遍意义的政治哲学话语体系中的合法性内涵,政党执政合法性的内涵无疑具有相对的特殊性,因而也不会那么纷繁复杂,它直接指向政党执政地位的来源、执政合法性危机的形成条件和原因、面对执政合法性危机的体制调节和修复、执政合法性危机的克服手段等问题。
换言之,政党通过哪些途径获取的执政地位才能为广大受众所认同并自觉服从,因而成为“合法”的?政党获得执政地位后是否一劳永逸,如果不是,要通过哪些基本的手段来维系自己的执政地位以获取广大民众持续不断的支持?如果民众对自己的执政地位提出质疑并有反抗行动的时候,执政党又该如何应对?
政党执政合法性的获取途径多种多样。阿尔蒙德指出:在一个传统的社会中,合法性可能取决于统治者的世袭地位、宗教习俗等;在一个现代的民主政治体系中,当权者的合法性将取决于在竞争性的选举中是否获胜,取决于他们在制定法律时是否遵守严格规定的宪法程序,即程序是否正义;在其他政治文化中,领导人可能依靠其特有的魅力、智慧或意识形态以及向公民许诺要改善他们的生活来取得合法性。[5]37具备了上述来源或者其中的一部分来源,政党执政的合法性就有了基础。
中国共产党执政合法性的获得,或许与上述西方学者论述的第三种情况关联更为密切。通过革命手段获得执政地位,这是政党执政合法性的主要来源之一。换言之,通过革命手段,中国共产党获得了自身执政地位的坚实基础。但是,根据政治合法性的要义,为赢得民众的支持,并使这种支持尽可能持久,任何政权都不仅要通过特定的政策给民众以实惠,同时在民众中间培育一种独立于特定政策的善意情感。中国共产党要维持并巩固自己的执政合法性地位,仅仅靠躺在历史的辉煌上吃老本是显然不够的,它还需要中国共产党获得执政地位后对广大民众利益的许诺和对许诺的切实兑现。
中国共产党自成立以来,就一直自觉地投身于社会的改造,领导全国各族人民干了革命、建设和改革这三件大事。稍微熟悉中共党史的人都不难看出,党领导人民群众干这三件大事的历史,实际就是不断打破和改革旧的生产关系以解放一度被束缚的生产力、不断摒弃落后文化以弘扬先进文化、始终以中国最广大人民的根本利益为目的的历史。这样的历史过程,正是党奠定在群众中的认同基础,从而维护和巩固自身的执政合法性地位的过程。
因此,作为党的指导思想的一个重要组成部分的“三个代表”重要思想,其原初的表述就是建立在这样的认识基础之上:“我们党所以赢得人民的拥护,是因为我们党在革命、建设和改革的各个历史时期,总是代表着中国先进生产力的发展要求,代表着先进文化的前进方向,代表着中国最广大人民的根本利益,并通过制定正确的路线方针政策,为实现国家和人民的根本利益而不懈奋斗。”[6]2现代汉语语法和词法知识告诉我们,上段文字中的“着”字表现的是一种持续的状态,它表明,中国共产党执政地位的维持和巩固,不是一劳永逸的,它需要在执政的整个过程中,始终做出合乎“合法性”内核意义的不懈努力。
执政合法性危机意味着执政党的信任危机和权威危机,它直接表现为民众对既定政治秩序的支持力在广泛性和持久性两个方面的严重耗散。如果一个政党执政下的社会弥漫着强烈的不满和怨恨情绪,那就是政党执政合法性危机的明显征兆。无数事例表明,政党执政的合法性危机很多源自执政政绩的不佳,从而失去群众的信任和支持。但是需要指出的是,“政绩不佳”的内涵决不仅仅指经济总量的增速缓慢,它在更多场合是指发展的成果未能为广大民众所共享;而这些情况,往往又是在经济增长速度并不缓慢的事实背后悄然出现的。这就是亨廷顿所阐述的“政绩合法性困境”。[7]59正如美国著名政治学学者李普赛特所指出的那样:“任何一种特定民主的稳定性,不仅取决于经济的发展,而且取决于他的政治系统的有效性和合法性。”[4]54足见经济发展与政治、文化等社会发展的协调和同步,乃是维系执政合法性的最有效手段。
中国共产党在描绘社会主义和谐社会的蓝图时,开宗明义地指出自己正在致力构建的社会主义和谐社会是“全体人民共同建设、共同享有的和谐社会”。很显然,“共同建设”局面的出现,本身就反映了民众对现行秩序在很大程度上的认同,没有这种大多数的认同,构建社会主义和谐社会就难以成为党领导下的政治动员的基本议题;①《中共中央关于构建社会主义和谐社会若干重大问题的决定》指出:“目前,我国社会总体上是和谐的。但是,也存在不少影响社会和谐的矛盾和问题。”这样的表述,既是基于基本的社会现实,也虑及了构建政治动员议题合法性的基本要素。而“共同享有”则是为了进一步获取民众对现行秩序的支持而提出的必然要求。离开了“共同享有”,即便构建社会主义和谐社会能成为激起民众“共同建设”的政治热情的政治动员议题,也难以持久。
政党执政下的政治体系陷入合法性危机,并不意味着执政党就只能坐以待毙,它可以通过改变其结构和功能、调整相关政策和措施来适应环境的变化,这个过程就是对合法性危机的克服。这种克服手段的关键,在于谋求民众的支持,并且还要考虑这种支持的广泛度和持久度。谋求民众的支持大体有两种情况:一是谋求“特定性支持”,即通过某种具体政策的制定与执行,使某种社会成员得到实惠和好处,从而赢得他们的支持;二是谋求“散布性支持”,即通过意识形态的宣传和教育,在民众中培养对现存政治秩序的广泛好感。不难看出,“特定性支持”联系于具体的政策输出,“散布性支持”却独立于具体的政策输出而具有整体的效应。在现实生活中,这两个方面多半都是被有机地结合起来加以施行的。
“特定性支持”在很大程度上可以抵御民众对既定政治秩序在支持的广泛性方面的严重耗散,而后者正是合法性危机的一个重要诱因。应该说,中国共产党一直注重民众对自己支持的广泛度,这可以从党的权威文献的一系列表述或者阐释中得到映证:从新中国成立以前的“真正的铜墙铁壁是什么?是群众,是千百万真心实意地拥护革命的群众”[8]139,到执政以后诸如“人民高兴不高兴,人民答应不答应,人民拥护不拥护”、“始终代表中国最广大人民的根本利益”、“执政党的最大危险就是脱离群众”、“立党为公,执政为民”、“权为民所用,情为民所系,利为民所谋”等等表述,莫不透显着这样的思想。党的十六大以来,很多政策尤其是社会政策是向工人农民等社会群体倾斜的:从实行社会最低保障政策到近来的社会主义新农村建设,到必将惠及千万收入较低群体的收入分配体制的调整,再到党的领导人所强调的“权为民所用、情为民所系、利为民所谋”这种亲民政策在相当程度上容纳多元利益的表达,都有利于建立社会成员广泛参与和广泛认同的和谐机制。这些旨在建设社会主义和谐社会的各种政策和手段,都是从不同角度来调整那些在运行过程中业已暴露出弊端的利益机制,以使党获得民众对现行社会秩序更加广泛的认同和支持。
政党获取对执政合法性的“散布性支持”,主要是为了抵御民众对现行社会秩序在支持的持久度方面的耗散。改革开放以来,中国共产党给予广大人民群众的实惠是有目共睹的,但要一如既往地维持民众对自己执政合法性的持久支持,就得不断给予最广大人民群众以“新东西”,这些“新东西”就是民众的政治的、经济的、文化的各种利益。这就要求正视那些不同程度地存在于政治、经济和文化等各个社会领域的矛盾和问题,不断改革那些不利于实现广大民众利益的现实的或潜在的体制和机制。
写到这里,毛泽东早在新中国成立不久为了说服党内那些在社会主义改造问题上认为“时机还不成熟”的人时就工农联盟问题所说的一段话,或许至今还值得我们细细体味:“以前那个反地主、打土豪、分田地的联盟是暂时的联盟,它巩固一下又不巩固了。在土地改革后,农民发生了分化。如果我们没有新东西给农民,不能帮助农民提高生产力,增加收入,共同富裕起来,那些穷的就不相信我们,他们会觉得跟共产党走没有意思,分了土地还是穷,他们为什么要跟你走呀?”[9]308这段话在时隔半个多世纪的今天看来,其论述的具体问题早已不合时宜,但是贯穿其中的立场、观点和方法,恐怕是不能“弃之如敝履”的。
改革开放以来尤其是在科学发展观指导下的中国,取得了举世瞩目的伟大成就,但暂且撇开政治权利、文化权益、社会管理方面不谈,仅就“蛋糕做大以后如何切”时出现的不公平问题,就引起社会广泛非议,甚至引发了群体性心理。为此,仅仅停留在原先那种“人民当家作主”的大而化之的说法上面,已经不够了,它应该由政党指挥政府在经济政治文化等各个层面加以系统落实,持续不断地给予广大民众(主要是工农大众等相对弱势的群体)以“新东西”,以此来获得民众对党的执政合法性地位的持久支持,民众支持党的执政地位的热度才不至于随着利益格局的变化而逐渐耗散。
作为前后脚,“三个代表”重要思想和科学发展观都是中国共产党根据实践的发展进行理论创新的成果,它们都旨在不断给予广大人民群众以经济的、政治的和文化的各种利益来获得对党的执政合法性地位的持久认同和支持。在这个过程中,为了抵御民众对党的执政合法性在支持的广泛度和持久度方面的耗散,作为执政的中国共产党就必然要不断修正和调整现有的发展模式及由此形成的利益格局。换言之,中国共产党在充分认同“三个代表”重要思想指导下的中国发展的同时,也不能不思考同期发展过程中的那些不太成功的做法甚至那些负面效应已现端倪的机制和体制,以图在继续发展的同时纠正之。这正是科学发展观之所以能推陈出新地进入理论上的新阶段的时代背景和实践基础,也是中国共产党在实事求是地审视当今发展过程中那些不利于和谐的矛盾和问题的前提下,有破有立地提出构建社会主义和谐社会的重大战略举措的深层次动因。
[1]燕继荣.政治学十五讲[M].北京:北京大学出版社,2004.
[2][英]戴维·米勒,[英]韦农·波格丹诺.布莱克维尔政治学百科全书[M].北京:中国政法大学出版社,2002.
[3][法]让-马克·夸克.合法性与政治[M].佟心平,王远飞,译.北京:中央编译出版社,2002.
[4][美]马丁·西摩·李普塞特.政治人——政治的社会基础[M].张绍宗,译.上海:上海人民出版社,1997.
[5][美]加布里埃尔·A.阿尔蒙德,[美]小G.宾厄姆·鲍威尔.比较政治学:体系、过程和政策[M].曹沛霖,等,译.上海:上海译文出版社,1987.
[6]江泽民文选:第3卷[M].北京:人民出版社,2006.
[7][美]亨廷顿.第三波——20世纪后期民主化浪潮[M].刘军宁,译.上海:上海三联书店,1998.
[8]毛泽东选集:第1卷[M].北京:人民出版社,1991.
[9]中共中央文献研究室.建国以来重要文献选编:第7册[G].北京:中央文献出版社,1993.
Study on Establishing Socialist Harmonious Society with the View of Political Legitimacy
WANG Yu-yun
The ruling parties are likely to face the crisis of legitimacy.To overcome the crisis of legitimacy and consolidate its ruling position,Chinese Communist Party(CCP)must obtain the broad and sustained support for the existing social order from the masses.CCP has the sense of awareness and has a positive response to any possible crisis of legitimacy,which is the deep-rooted motivation of establishing a socialist harmonious society.
political legitimacy;the sense of awareness;socialist harmonious society;motivation
D616
A
1673-8616(2011)03-0010-04
2011-03-26
王玉云,中共广东省委党校党史党建教研部副主任、副教授、博士、硕士研究生导师(广东广州,510053)。
[责任编辑:潘丽清]