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 蒋英州
重庆市城乡二元发展格局与国情缩影的实证分析
□ 蒋英州
改革开放以来,中国经济发展迅速,国内生产总值(GDP)已从1978年的3645.2亿元增长到2009年的340506.9亿元,人均GDP相应地从381元增长到25575元。[1]从国际比较来看,中国GDP从1978年的世界第十位上升到目前第二位,仅次于美国。但在经济高速增长的背景下,我国城乡二元发展格局并没有得以改善,反而是城乡之间的二元差距日益拉大,成为我国最明显、最主要的国情。“解决‘三农’问题,缩小城乡差距,是全面建设小康社会以及现代化建设中最艰巨、最繁重的任务,也是关键所在。”[2]解决这个问题,中央需要选择一个或几个样本进行改革试验,以便积极稳妥地推进新农村建设与和谐社会建设,彻底解决这个长期困扰中国发展的城乡二元结构痼疾。自中央提出科学发展观、强调统筹城乡发展以来,许多地方开始在一定范围内进行统筹城乡发展的试验,并取得了一定的经验。但中央迫切希望有一个更大规模的试验区,为解决城乡二元结构难题作出一个榜样。之所以选择重庆市作为最大的全国统筹城乡综合配套改革试验区,与三峡移民有关,与直辖市地位有关,与重庆市的财力准备经验积累有关,但主要还是因为重庆具有城乡二元发展格局的全国典型性。在这个意义可以说,重庆就是中国的缩影,重庆的问题就是中国的问题,如果重庆能够把统筹城乡试验搞好搞活,重庆模式就成了中国模式,就能推广到全国各地。[3]
直辖以来,重庆市经济与社会都取得了长足发展,GDP已从1997年的1509.75亿元增长到2009年的6530.01亿元,人均GDP从1997年的5253元增长到2009年的22920元。[4]在GDP构成比例上,第一产业所占的比重从1997年的20.3%下降到2009年的9.3%;同期国家GDP构成比例上第一产业所占的比重从18.3%下降到10.3%。从农业产值的下降趋势及其比例来看,重庆市的情况与国家整体形势是相当吻合的。从世界范围来看,现代化进程中农业总产值在GDP中的比重日益下降是个普遍现象。但问题在于,这种下降的趋势并不意味着农业收益率和农民收入增长率的下降。因此,中国如何保障农村、农民、农业与GDP增长速度相适应的发展,成为改革开放以来中央高度关注的问题。在2004年党的十六届四中全会上,胡锦涛总书记提出了“两个趋向”的判断,在随后召开的中央经济工作会议上,他进一步强调指出:我国现在总体上已到了“以工促农、以城带乡”的发展阶段。[5]但如何“以工促农、以城带乡”来实现统筹城乡发展,如何保障农村、农民、农业的发展,中央需要在一个较大区域先行试验。
重庆市是一个面积达8.24万平方公里、下辖40个行政区县的具有中等省级规模的直辖市,虽然有近千万非农业人口,但更庞大的一个数字是2000多万的农业人口。这种大城市带大农村的典型性十分形象地反映了中国的一大国情——农业产值比重的低下与农业从业人员比重的高居。从1997年重庆直辖以来的13年里,全国与重庆的农业产值比重都基本上下降了一半,但农业就业人员在就业人口总值中的比例下降幅度并没有这样大。重庆市第一产业就业人员比重从1997年的57.6%下降到2009年的44%;全国从49.9%下降到38.1%。但是,无论是全国,还是重庆,第一产业人员就业比重始终高于二三产业就业人员比重。
为解决第一产业产值比重与其就业人员比重不匹配的矛盾,使农业剩余劳动力转向二三产业,推进城镇化是一个主要的方式与途径。同时,促进农村富余劳动力向非农产业和城镇转移,是工业化和现代化的必然趋势。从我国的城镇化进程来看,1949~1978年这30年里比较缓慢,城镇化率只增长了7.28个百分点,到1978年时才达17.92%。改革开放以后,随着工业化进程的加快和农村经济体制的改革,我国城镇化的步伐相对加快。在改革开放后的30年里,我国城镇化率提高了27.76个百分点,2008年时达到45.68%。到2009年时,这个比例达到了56.59%,也即一半多的居民居住在城镇。从重庆市的城镇化进程及其比值来看,在1997~2002年期间与国家整体进程及其比值大体一致 (1997年重庆为31%,国家为31.91%,2002年重庆为39.9%,国家为39.09%)。此后,重庆市的城镇化速度开始超过全国平均水平。
但是,在这种超越中所蕴含的问题正是中国改革开放以来随着城镇化率提高而迫切需要解决的问题所在,即如何在推进城镇化的同时防止 “伪城镇化”,换句话说,就是如何解决农民进城后的市民化问题和防止城镇再次成为农村资源抽水机的问题。中国社会科学院财政与贸易经济研究所发布的 《中国财政政策报告2010/2011》认为,受中国城乡分割以及户口制度的约束,中国目前的城镇化尚是一种“伪城镇化”,因为大量的农村产业工人,虽然居住在城市并被计算为城市人口,但其并不能同等享受到城市的各类公共服务,其收入水平、消费模式无法等同于一般城市人员。中国人民大学经济研究所在其研究报告中认为,在城市人口的增量中,71.8%是农业户口,但只要大部分农民工没有在城市实现永久性定居,任何人口城市化指标体现出来的高城市化率都是“伪城镇化”或“不完全城市化”。[6]因此,未来中国的城镇化要在制度与政策上消除这种 “伪城市化”,主动吸纳适合到城市居住的农村人口,提升真实的城市化水平,将城市基本公共服务覆盖到所有在城市居住工作的人口,尤其是农民工及其子女。
从重庆来看,在快速城镇化的背后,“伪城镇化”问题也许更严重。按照《重庆市统筹城乡综合配套改革试验总体方案》规划,到2020年,重庆市的城镇化率将达到70%,也就是说重庆市未来的城镇化率将提高25个百分点,有800万左右的农村人口向城镇转移,其中,将有400~500万人转移到一小时经济圈,其余300万人将转移向“两翼”地区如万州、黔江等城市。但是,目前重庆市的“伪城镇化”问题十分严重。有资料显示,1997年重庆户籍城市化率为25%,农民户口占75%,2009年全市常住人口城市化率增加到现在的51%,但是户籍城市化率仅增加到接近28%。“说明这12年涨出来的几百万在城里的人事实上保持着农民的身份,一年到头来回多次往返城市与农村之间,在城市生活不落根。”重庆市长黄奇帆如是说。因此,重庆市发改委副主任徐强称,2010年重庆综合改革将以解决农民工进城问题为重点,在土地、户籍、中心镇建设等方面进行改革攻坚。[7]事实上,“伪城镇化”问题只是城乡二元结构下的一个产物,要解决这个问题,最根本的就是要解决我国长期形成的并日渐固化的城乡二元结构。如果重庆市在解决“伪城镇化”问题上有重大突破的话,将对全国解决城乡二元结构性矛盾产生极大的借鉴意义。
在很大程度上说,第一产业的生产总值与就业人员的各自百分只是间接地或外在地反映了我国城乡二元结构及其矛盾,真正能直观真实地显示这种结构性矛盾的是我国改革开放以来的城乡人均收入二元差距及其变迁。在1978年时,城镇家庭人均可支配收入为343.4元,农村家庭人均纯收入为133.6元,城镇是农村的2.57倍。到1985年时,由于家庭联产承包责任制的推行和乡镇企业的兴起,农村收入逐渐提高,城乡人均收入比下降到1.86∶1。但到1990年时,这个数值扩大为2.20∶1。①此后,农村收入增长幅度缓慢,导致城乡之间的人均收入差距越拉越大。在1997~2002年间,农民人均纯收入平均增长3.97%,比改革开放以来的平均值低3.36个百分点,成为农民收入平均增幅最低、持续时间最长的时期。城乡收入比的差距也逐年拉大,2003年达到3.23∶1,如果考虑到福利、生产成本支出、实物估计等因素,实际差距可能是6倍左右。[8]国家统计局2007年11月发布的报告说,“从2006年监测结果来看,在全国经济实现较快增长的同时,工农差别和城乡差别仍在扩大。”[9]因而自1997年来,我国城乡人均收入上的差距一直存在扩大的趋势,尤其以2000~2003年间最为显著;而重庆则是从1998年到2006年,持续时间更长、差距幅度更大。从城乡收入比值来看,从1998年的3.02扩大到2006年时的4.03。到2009年时,这个比值虽然有所下降,但依然高达3.84,高于全国平均水平。从人均收入增长指数(以1978年为100)来看,在全国范围内,从1978年到2005年期间,城镇人均收入的增长指数一直低于农村的增长指数。但到了2006年,城乡各自的人均收入增长指数均为670.7,此后农村的增长指数便低于城镇。在这方面,重庆市形成历史更长,差距更大。重庆市只有在1979~1988年间(1987年除外)农村人均收入增长指数略高于城镇,此后便一直低于城镇。尤其是从1993年开始,城镇人均收入增长指数大幅度高于农村,二者差距达到190.6个百分点(1992年为81.6)。1997年重庆直辖时,这个指数差为152.5,到2009年时,指数差扩大为1294.8。②因而从整体上看,重庆市城乡人均收入二元差距的变迁趋势与全国的趋势是相吻合的,只是重庆市的二元差距更加突出。
从第一产业产值在国家GDP中的比重变化与其就业人员的比重变化来看,与解决城乡和居民间收入差距问题比较成功的东亚现代化模式相比,中国的问题在于,城乡差距扩大最基本地源于GDP中农业增加值下降过快,而农业剩余劳动力转移过慢,较多的农村人口分配越来越少的农业增加值,城乡差距必然持续扩大。[10]从重庆的情况来看,重庆第一产业产值比重下降幅度更大而其就业人员比重更高,因而重庆市城乡二元结构矛盾更加突出、更加明显。反过来,从2003年起,重庆市的城镇化水平开始超越全国平均水平,在这种相互矛盾的情况下,解决“伪城镇化”的问题重庆有更加紧迫的要求。这就需要重庆市能在解决城乡二元结构问题上有很大的智慧,充分利用中央赋予的先行先试权来破解难题。
重庆市所谓的“一圈两翼”是指以主城区为核心的“一小时经济圈”,以万州为中心的渝东北地区和以黔江为中心的渝东南地区“两翼”。这种格局的建构主要基于这三块区域经济社会发展的区别与差距都十分显著,非常类似于我国东中西三部发展格局(后来增加了东北地区)。其中,渝东南主要以少数民族地区为主,长期以来经济一直处于落后状态,不过近年来随着自然资源的开发、交通运输条件的改善有所发展。渝东北主要以三峡库区为主,在经济社会相对落后的状况下还存在严重的地质灾害与移民迁建的问题。这种格局划分,需要以主城区为核心的“一圈”的发展要带动东北的库区和东南的少数民族地区的经济与社会的发展,这就涉及到区域统筹发展的问题。
对于协调区域发展,早在1995年时中央就认为:“解决地区发展差距,坚持区域经济协调发展,是今后改革和发展的一项战略任务。”[11]之后,我国相继提出了西部大开发、振兴东北和中部崛起的发展战略。这些战略的实施,是我国科学发展观指导下的统筹区域发展的具体表现。但是,东中西三部的区域差距并不是短时间就可以消失的。2007年时,东部、中部与西部的地区GDP占国家GDP的比例分别为55.3%、18.9%、17.4%;2008年 时其 比例 分别为54.3%、19.3%、17.8%;2009年时 分别为53.8%、19.3%、18.3%。 从人均GDP值(元)来看,2009年时,东中西三部分别为40800、19862、18286。由此可以看出,我国东中西经济社会发展的地域差距仍然十分明显。2009年我国的人均GDP为25575元,而东部地区远远超过了中西部,这就意味着中西部在经济社会发展上缺乏比较充足的财政支出与居民家庭人均收入。如果统筹区域发展,既要保证东部地区良好的发展势头,又要保证中西部有一个较快的发展速度。然而,对中国这样一个大国来说,构建一个均衡发展的、统筹兼顾的区域发展格局,需要探索一套可行的发展模式来指导、一个类似该种状况的大行政区域的试验予以借鉴。
在这方面,重庆市区域上的经济社会发展差距与国家整体上的东中西区域差距一样明显。2009年时,重庆市“一圈”地区的GDP占全市GDP的比例为77.7%,而渝东北为16.8%,渝东南5.5%,从人均GDP(元)来看,三部分别为29541、12942、12649。 2009年全市人均GDP为22920元,而渝东南与渝东北的人均GDP比全市平均数将近低1万元。这说明广大的渝东南与渝东北地区远远落后于“一小时经济圈”地区。再用另外一套比较对象来分析的话,我们会发现重庆市区域差距竟然如此之大。2009年时,都市发达经济圈的人均GDP为42085元,而三峡库区生态经济区的人均GDP仅为15196元。从重庆的具体情况来看,在很大层面上可以说解决区域发展差距的问题时同时面临着统筹城乡发展的问题。这就对重庆市统筹城乡发展提出了相当大的挑战。只是说,重庆市的“一圈两翼”与全国东中西与东北四部区域相较而言,前者稍微观些而后者更宏观些,但面临的问题,如城乡规划、产业布局、基础设施建设、公共服务一体化,促进公共资源在城乡之间均衡配置,生产要素在城乡之间自由流动,基本上是一样的。因此,重庆市如何有效解决“一圈两翼”区域间的发展差距与城乡发展差距的问题将为中央政府解决全国性的区域差距问题提供经验与样本。
重庆市的城乡二元发展格局特征除了在上述方面与国家整体形势存在基本的一致性外,还在于重庆是唯一辖有民族自治地区的直辖市,是全国民族工作重点省区市之一,少数民族的总量比例接近全国的比例,而在分布特点上则十分类似。中国少数民族的分布具有既集中,又分散,大杂居,小聚居,交错分布的特点,同时,少数民族聚居区又多为国家级贫困区域。从重庆市来看,全市现有54个少数民族,总人口达197.36万人,占全市总人口的6.4%。其中,渝东南地区5个民族自治区县,共有少数民族人口183万,占全市少数民族总人口的92.7%,既是少数民族聚居区,又是老革命根据地,也是国家级贫困区域;散居少数民族人口14.36万人,各个区县均有少数民族人口居住。[12]因此,重庆市解决城乡统筹发展实现城乡一体化的难题,既包括解决城乡二元结构的矛盾,同时还需要解决区域之间的经济社会发展差距问题,解决少数民族地区的经济社会发展问题,三峡库区经济社会发展与生态保护的问题,这四个问题叠加在一起,共同构成了重庆市解决城乡二元发展难题的复杂性,也正因为问题如此复杂和全面,才使重庆的市情成为中国国情的缩影,才使重庆市成为全国统筹城乡综合配套改革实验区,才使这种综合配套改革具备全国性的榜样与示范意义。
注释:
①根据《中国统计年鉴2010》中的数据计算得出。
②根据《中国统计年鉴2010》、《重庆统计年鉴2010》中的数据计算得出。
[1]中华人民共和国国家统计局.中国统计年鉴2010[Z].北京:中国统计出版社,2010.
[2]温家宝.关于制定国民经济和社会发展第十二个五年规划建议的说明[N].人民日报,2010-10-29.
[3]徐霞.重庆问题是中国问题的缩影试验区所以花落重庆[N].重庆日报,2007-08-21.
[4]重庆市统计局、国家统计局重庆调查总队.重庆统计年鉴2010[Z].北京:中国统计出版社,2010.
[5]中央经济工作会议12月3日至5日在北京召开[N].人民日报,2004-12-06.
[6]郭少峰.三机构批评现行户籍制度[N].新京报,2010-10-05.
[7]重庆综改进入攻坚阶段解决民工进城问题成重点[N].21世纪经济报道,2010-02-24.
[8]杜青林.当前农业和农村经济发展的重大问题[J].中共中央党校报告选,2004.(6).
[9]国家统计局综合司.2006年中国全面建设小康社会进程统计监测报告[EB/OL],http://www.slats.gov.cn.
[10]周天勇.不同现代化道路比较及其对中国的启示[J].理论动态,2009.(1835).
[11]江泽民文选[C].第1卷.北京:人民出版社,2006.466.
[12]陈和平.重庆年鉴2010.重庆:重庆年鉴社,2010.14-15.
国家社会科学基金项目“构建城乡统筹发展的制度框架创新研究——以重庆市统筹城乡综合配套改革实验为例”(09BKS021)
作者:重庆行政学院政治学教研部讲师,政治学博士
责任编辑:宋英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