王光斌
(文山学院中文系,云南文山663000)
略论实用理性对现代教育的影响
王光斌
(文山学院中文系,云南文山663000)
中华民族的伟大复兴需要教育的战略发展,但由于传统文化中实用理性的惯性影响,使我们过于强调教育的工具性、社会性和适应性,削弱了教育的人本性、生成性、发展性,影响了教育的科学发展。主要表现为:缺少发展的战略思维,不能对发展战略一以贯之;以适应社会的“学以致用”代替切合教育本质的发展理念;急功近利,陷入满足经济发展需求的工具主义泥潭。
现代教育;自由生成;战略思维;实用理性;学以致用
知识经济时代国际竞争的实质是科技和人才的竞争,而人才培养和科技进步的基础在教育。教育的先导性、基础性、全局性决定了教育必须是国家的发展战略之一,强国必须强教育。中华民族的伟大复兴要求教育优先发展、战略发展和科学发展。而要做到这一点,关键在于有无科学的办学理念和战略思维,把办学理念转化成为发展战略并进行战略规划和实施。但是由于传统文化实用理性的惯性影响,我国教育的发展带有明显的急功近利色彩。办学理念充满实用主义的工具论、生存论和适应论,而教育应坚守的人本论、发展论、生成论则被虚化了。主要表现为:在思维层面上富于实用的生存思维而缺少发展的战略思维,不能对发展战略一以贯之;在理念层面上缺少切合教育本质的“自由生成”的发展理念,代之以适应社会的“学以致用”;在实际操作层面上急功近利,陷入满足经济发展需求的工具主义泥潭。基础教育成为应试训练的“集中营”,高等教育则具有技能培训机构的倾向。
作为中国文化黄金时代标志的先秦百家的创立,特别是儒家学说的创立,奠定了中国人的基本思维模式,使中国成为实用理性非常发达的国家。表现在教育方面,就是“学以致用”的传统教育观。
儒家思想作为中国传统文化的核心,其创立的功利目的非常明显,就是在春秋争霸的时代背景下,开出一个统一天下 (中国),治理天下 (中国)的政治伦理“药方”。制礼作乐,目的是使等级制度、宗法制度规范化,使特权社会合理化,把伦理道德当做维护统治的工具,为政治统治服务。这一初衷到汉代“罢黜百家,独尊儒术”得以实现,到“存天理,灭人欲”的宋明“理学”时代得到强化。可见儒家学说的创立和流变过程,就是以“善”代替“真”作为评判事物标准的过程。伦理道德的实质是调整人与人之间利益关系的一套规范,符合功利性即为“善”,符合规律性即为“真”,强调“善”而忽视“真”,是典型的实用理性思维。理性是什么?“人们把那种依照自律,即自由地 (符合思维的一般原理)进行判断的能力称为理性。”[1](P69)实用理性的特点是,以符合功利目的的“善”作为判断的依据,于我有用便合理,不讲对错,只讲实用与否,一切为我所用,一切都可以工具化。儒家学说政治伦理的价值取向,使文学都被政治化、工具化了。孔子对《诗经》“兴观群怨”的政治评价和“思无邪”的编辑原则,使审美的“诗”变成了政治的“经”,并逐渐演变成后来历代统治者都奉行的“文以载道”的文学思想。儒家如此,其他如道家、法家、墨家、兵家等,也都是针对现实开出的政治“药方”。虽然不一定有效,但“治病”的目的是明显的。由此可以看出,中国传统文化带有泛政治化、泛道德化的特点,实际就是工具化、实用化。
这样的思维模式作为一种文化传统长期沉积在中国人的心理意识里面,对中华民族的发展产生了深远的影响。从好的方面讲,它使中国人即便历经磨难,却能生生不息;即使生存艰辛,也能实现伦理和谐;生存技能发达,人口世界第一,文化绵延不绝。从负面影响来看,它禁锢了中国人的思想,扼制了人的创造力。伏于形下而不求形上,“人为财死,鸟为食亡”,“人不为己,天诛地灭”;只讲私德不求公德, “各人自管门前雪,莫管他人瓦上霜”,“独善其身,兼济天下”;缺乏科学精神,不敢冒险探索,面对新事物,不去探究是什么,只想知道是否有用;语言的巨人,行动的矮子,安于不合理的现状,比如要求别人环保,自己却乱丢垃圾。这样的实用理性一旦失范,很容易变成“有奶便是娘”的市侩哲学。上世纪抗日战争中,小队日本兵扫荡,大队伪军跟随的场景 (真是世界战争史上的奇观),就是“有奶便是娘”的结果。
实用理性对中国古代教育的直接影响,就是形成了“学以致用”的传统教育观。从个人层面上讲,古代读书人的政治理想是“格物致知诚意正心修身齐家治国平天下”,其基本途径是由“士”到“仕”,读书是为了“学而优则仕”,掌握权力,实现抱负。但真正为实现政治抱负 (治国平天下)的并不多,追求权力的目的多数还是为“稻粱谋”,就是“升官发财”,正所谓“当官不发财,请我都不来”。读书人对“金榜题名”的向往,实际上是对“颜如玉”和“黄金屋”的追求。从国家层面来看,科举教育制度网络天下英才为国家服务,仍然是“为我所用”的目的。从社会层面讲,“饥荒三年饿不死手艺人”、“技不压人”、“腰缠万贯,不如一技在身”的民间观念,也是对“学以致用”的肯定。上述种种,都说明了中国传统教育的实用目的。而在尴尬无奈的情况下对“百无一用是书生”的否定性判断,则正好是个反证——读了很多书,却毫无用处,就是白读。
实用理性和“学以致用”使中国传统文化存在明显的缺陷,那就是“发明重于发现,技术重于理论,实用重于思辨”[2],缺乏追求真理的勇气,没有科学精神,导致中华文明缺少原创性的发现,没有影响人类文明的科学大师。我们古代有许多精美无比的技术工艺,却没有美轮美奂的理论大厦,大家津津乐道的古代四大发明只是技术发明而不是科学发现。古代没有建立在概念和推理基础上的理论,近代没有建立在实证基础上的理论,现代仍然是理论兴趣、哲学兴趣的微弱乃至缺失。当下的表现就是技巧性的杂技、体操往往世界第一,却没有世界顶尖的科学家、思想家,诺贝尔奖长期缺位;只有实用技术,没有理论创新,我们可以成为世界工厂,却很难成为世界思想库和实验室。
人类的物质和精神活动都是自觉意识的产物,都有目的性,“学以致用”作为人类工具理性的体现,无可厚非。但是,从现代教育的角度观照,过于强调“学以致用”,必然会扭曲教育“自由生成”的本质,忽视教育追求真理、完善人生、升华人性的超越性功能而陷入工具主义、实用主义、功利主义的泥潭,影响教育的科学发展。
实用理性和“学以致用”对教育的扭曲,从近代教育的开启就已存在。洋务运动中创办的新式学堂多以工科甚至军工为主,是为了培养掌握西方先进技术的实用人才,以实现“船坚炮利”的目的。北洋学堂、南洋学堂、南京水师学堂及其附设的矿务学堂和铁路学堂等,莫不如是。“近代教育的深刻危机在于它已经失去了它的本真性,而成为政治的、经济的、文化的工具或手段。”[3]新中国教育的发展也深受影响。从宏观来看,我们的教育方针虽然几经变化,但强调教育的工具性和社会性的特点没有变。“我们的教育方针,应该使受教育者在德育、智育、体育几方面都得到发展,成为有社会主义觉悟的有文化的劳动者。”[4](P226)“教育为无产阶级政治服务,教育与生产劳动相结合。”[5]“坚持教育为现代化建设服务,为人民服务,与生产劳动和社会实践相结合,培养德智体美全面发展的社会主义建设者和接班人。”[6]《中华人民共和国教育法》 (1995年)是这样表述的: “教育必须为社会主义现代化建设服务,必须与生产劳动相结合,培养德、智、体等方面全面发展的社会主义建设者和接班人。”从中观来讲,我们的教育始终在追求功利与实用。上世纪50年代大学院系调整中加强工、医、农等技术学科院校,而削弱文理等基础理论学科院校的做法就是想尽快培养出更多的实用技术人才,以尽快实现现代化。改革开放后流行的“学好数理化,走遍天下都不怕”的口号,高等教育中重术轻学,忽视人文与科学教育的弊端,在教育管理中强调“绩效优先,兼顾公平”的原则,把就业率当成评价办学水平的重要指标,都源于实用理性的影响。从微观的具体情况看,教师仅把教书当做职业 (谋生手段)而不是志业 (理想追求),学生读书求学似乎仅仅是为了谋求一个好职位,领导把教育当成政绩工程来办,教育过程中注重应用技能培训,等等,则表明我们教育的各种关系已经物化了。总之,“近一个多世纪以来的教育的主要宗旨只是教人去追逐、适应、认识、掌握、发展这个外部物质世界,放弃了对学生进行‘为何而生’的教育,而仅仅致力于传授‘何以为生’的知识和本领”[7]。
教育具有工具性和社会性,强调“学以致用”,教育为社会服务并没有错,但这只是教育的基本要求,只是教育的低层次、低境界。忽视教育的人本性、生成性,过于急功近利,就很难高屋建瓴,必然走得不远。基础不牢,桩基不稳,永远停留在技能培训层面上,我们的教育就不可能达到让学生“自由生成”,“自主选择地成为他自己”的高境界。
教育是人类对自己的自觉定义,是一个民族对未来的自我设计,它的功能是使受教育者从“实然”生成“应然”。教育的任务就是“要发展人之发展的动力,授人以自我发展的‘发动机’和‘钥匙’,并不断提高它们的能量与功能范畴”。换言之,就是“使受教育者能够在已有的各种现实规定性中奋起……产生生成性的变化,转化为创造的潜力”[8],即充分激发人的潜能,最大限度地实现人“自由而全面的发展”。人的自由存在本质决定了教育必须是人性化的,无人的教育不是真正的教育。“自由是人性的最好定义,爱自由是人性所固有的性质”,“合乎人性的教育是最人道的教育,生成与创造人性的教育是最人性化的教育”。[9]由此我们不难发现,教育就是以人为本,使人成其为人,让人在追求真理的过程中完善、升华、发展自己,自主选择地成为他自己,而不是异化为工具。以此对照,我国的教育发展明显存在着急功近利的短视行为。应试教育使得中小学校变异为考试训练机构,就业功利使得高等教育扭曲为职业技能培训机构,培养出来的人只是“知识人”或者“经济人”,不是自由而全面发展的人,[10]但后者才是教育的根本目标。人的“应然”是个体潜质所蕴含的内在规定性,并不由外在规定和设计。教育的职责就是去激发它,而不是去规定它。
追求功利对教育可能带来的危害是:削弱人们对真理的热爱和追求,弱化人的求知欲望和科学精神,减少人们对认知成本的投入 (上世纪90年代我国就提出到2000年把教育投入提高到GDP的4%,但到现在都没有实现就是典型的例证),甚至使人们放下必要的批判武器而屈从于权威和权贵,丧失自由创造的天性。由此观之,教育与社会的关系应该是教育通过培养自由发展的创新型人才来推动社会发展。也就是说,教育服务社会功能的实现,并不是被动的适应社会,满足经济社会发展的需要,而是以知识的生产,文化的创新,智慧的提升 (当然最终都体现在创新人才的培养上)来引领经济社会的进步。注意,是高层次的“创新”和“引领”,不是低层次的“适应”和“满足”。显然,目前我国教育发展的不尽人意,就是过于强调教育的工具性和社会性,忽视教育的人本性和生成性,还没有发展到让人自由自律,自己规定自己,自由发展,自我生成的高境界。
要促进教育的科学发展,必须弱化实用理性思维,强化战略发展思维。具体讲就是以“自由生成”的“人本论”教育观代替“学以致用”的“政治论”教育观,以人为本,在强调教育的工具性、社会性和适应性的同时,更加注重教育的人本性、生成性和发展性;在强调应用技能培训的同时,更要加强人文和科学素养的基础教育。
教育决定未来,今天的教育,就是明天的现实,无论是对人类社会、国家民族还是具体的个人都是如此。这就要求我们必须从人类、国家、个人三个维度来思考教育问题。即教育的发展需要具有战略思维,站在人类社会、国家民族和个体发展的高度来进行战略设计和实施。综观世界,发达国家和新兴工业化国家,虽然成功路径各有不同,但都有一个共同点,那就是优先发展教育。最突出的例子应该是德国和日本,上世纪二战中战败的这两个国家之所以能够在战后迅速崛起,一个重要原因就是其完备而高效的教育体系,尤其是高等教育和职业教育,能够迅速培养出各级各类人才,推动该国经济社会的快速发展。
中国几千年的古代文明曾经在世界独领风骚,但在近代落后了,被西方近代文明占了上风,就是在实用理性传统的影响下,缺乏战略发展思维的结果。目前世界上的文化版图主要有三个板块:东亚、东南亚的儒家文化板块,北非、中东、中亚的伊斯兰文化板块,最大的基督文化板块则包括欧洲、美洲、澳洲、北亚、部分非洲。显然,西方近代文明的影响几乎遍布地球的每个角落。这在一定程度上讲,是理论对技术的胜利,发现对发明的胜利。晚清时期的洋务运动,其中心任务是“师夷长技以制夷”,虽然实现了“船坚炮利”,但却没有达到“制夷”的目标,甲午海战,两支实力相当的海军劲旅对阵,日本全胜,中国完败,北洋水师全军覆没。原因就是我们的实用理性思维缺少战略性,只学习西方的先进技术,而不学习其先进理念,不动摇大清帝国的封建体制,亦即“中学为体,西学为用”。日本的明治维新与中国的洋务运动几乎是同时开始的,但他们既学习西方技术,又学习其先进理念,实行全方位改革,彻底地“脱亚入欧”,很快实现现代化,成为近代列强之一。
当今中国已成为世界工厂,但只是低端制造;我们仿制技术能力很强,但仅是仿制,不是高端的研发创新,高端的核心技术仍然依赖发达国家。这也再次证明我们重技术轻理论、重发明轻发现的局限性。没有作为根本的基础科学和理论,只有作为枝节的技术工艺,没有敢于发现创新的大师,只有善于应用发明的工匠 (即便是巧匠),我们就永远被动,只能跟在先进国家的后面,不能超越。“欲速则不达”的原因是桩基不稳,基础不牢,科学技术的发展也是如此。没有厚实的基础理论和理论创新,就很难有系统有效的新技术发明,零散的发明也只是雕虫小技。学术学术,学是基础,术是应用。没有学理,哪来技术。“自然科学是人对自然现象及其规律的认识;技术是以自然科学理论为基础的,所以为了使技术得到进一步发展,就必须有科学理论的指导。”[11](P99)近一个世纪以来世界科技迅猛发展,基本源于爱因斯坦等科学家的伟大发现;中国古代四大技术发明墙内开花墙外香的事实,都可以证明科学发现、理论创新的重要性。俗话说“磨刀不误砍柴工”,要建盖房子必须先打牢基础,不能急于砌墙建屋,道理是一样的。
据实证调查统计,中国学生的想象力世界排名是倒数的,而奥数比赛成绩长期位居榜首,这是功利的应试训练结果。也许我们不能完全准确回答钱学森的世纪之问,但有一点可以肯定,培养不出世界级的科学大师与我们的教育过于讲究实用功利有关。满脑的功利会使人缺乏想象力,没有想象力就不会创新,而想象和创造是以自由为前提的。因此,只有在“自由生成”状态下,让人自由发展,“成为他自己”并自由自觉活动,这样的人才具有创新性。一个孩子积沙造塔,尽管歪歪斜斜,摇摇欲坠,但孩子很兴奋,认为沙塔很漂亮,到处炫耀。这就是在游戏玩耍状态下的自由创造,体现了人的本质力量。
上述问题对教育提出了更高的要求,但如果没有战略思维,我们的教育永远解决不了这些问题。
[1]伊曼努尔·康德.论教育学[M].赵鹏,何兆武.译.上海:上海人民出版社,2005.
[2]张楚廷.论大学与经济的关系[J].高等教育研究,2010,(6):1-7.
[3]周庆元,李霞.体悟教育:回归人的本真存在[J].高等教育研究,2008,(12):18-22.
[4]毛泽东.关于正确处理人民内部矛盾的问题(1957)[A].毛泽东文集(第七卷)[M].北京:人民出版社,1999.
[5]中共中央国务院关于教育工作的指示(1958)[Z].中国教育年鉴(1949—1981).北京:中国大百科全书出版社,1984:688.
[6]江泽民.全面建设小康社会,开创中国特色社会主义事业新局面[J].求是,2002,(22):3-19.
[7]鲁洁.通识教育与人格陶冶[J].教育研究,1997,(4): 15-18.
[8]鲁洁.实然与应然两重性:教育学的一种人性假设[J].华东师范大学学报:教育科学版,1998,(4):1-8.
[9]肖绍明,扈中平.教育何以复归人性[J].高等教育研究,2010,(6):25-32.
[10]王光斌.以人为本与教育的科学发展[J].文山学院学报,2010,(1):76-80.
[11]朱九思.竞争与转化[M].武汉:华中科技大学出版社,2002.
Abstract:The Chinese nation's great revival needs educational strategy's development,but practical rationality's inertial influence in traditional culturemakes us overemphasize education's instrumentalism,sociality and adaptability yet weakens education's human,generative and developmental nature.So it affects education's scientific development. Itmainly displays lack of strategies,inconsistency in strategies,replacing suitable education development essential conceptwith study for use,being eager for quick success,instant benefit and getting into instrumentalism dilemma which satisfies the economic development.
Key words:modern education;free generation;strategic thought;practical rationality;study for use
(责任编辑 查明华)
Practical Rationality's Influence on Modern Education
WANG Guang-bin
(Department of Chinese,Wenshan University,Wenshan 663000,China)
G521
A
1674-9200(2011)01-0077-04
2011-01-10
王光斌(1966-),男,云南西畴人,文山学院中文系教授,主要从事现当代文学和高等教育研究。