日本家饰的色调及其生命意识

2011-08-15 00:44
浙江工商大学学报 2011年4期
关键词:生命日本文化

吴 炫

(浙江工商大学中国文化理论创新研究中心,杭州310035)

日本家饰的色调及其生命意识

吴 炫

(浙江工商大学中国文化理论创新研究中心,杭州310035)

日本家饰的灰暗色调不仅是现代日本人关于生命的悲冥意识的体现,而且也是向死而在的生命强力的写照。生命强力的最高之“在”是“荣誉”,因为死亡伴随着我们,所以生命必须以最高的自我价值实现来与死亡构成对抗。家饰品的精巧、日本电器的卓越、武士的自杀,均是生命力的最高体现方式。与之比较,中国人的生命观存在诸多需要自我反醒和自我改造的内容。

色调;生命;悲冥;荣誉

众所周知,日本是一个由灰色、褐色与本色组成的世界。本色与褐色的榻榻米居室、青灰色或褐色的公园、车站、街道,除了日本女孩和服有些鲜艳的点缀、日本电器商店有些红色的旗帜广告,日本街头你几乎找不到中国人喜欢的暖色调,也很少看到韩国常见的由红色、绿色、蓝色、金色搭配的色调结构。因此日本的文化色彩常常被解释为由日本的传统文化中禅境的死寂意识所构成的“幽冥”。

一、“幽冥”中的执着

日本文化所谓的“幽冥”当然不是《淮南子·说山训》:“视之无形,听之无声,谓之幽冥”的意思,因为仅仅如此无法与老庄的“无形之道”论区别开来,所以问题在于怎样的“无形”。禅宗文化虽然讲究席地打坐,讲究“千山鸟飞绝,万径人踪灭”的死寂意境,但是以日本画家东山魁夷用坚直的树干刻划出完全不同于中国道家恬淡意境和禅家凄清意境的充满宗教般静谧、坚执的作品为例,其实日本人的幽冥和灰暗中深藏着一种强烈、执拗的生命力。日本的榻榻米、窗格式、推拉门以及杉木天花板等室内环境设计看似很简单的格调,宛如三月末你去日本会看见不仅满山遍野、大街小巷粉色和白色的樱花世界一样,那是只有把自己的生命置入随时面临死亡的哲学背景下反过来对生命的倍加珍惜所致。即精致与绚烂是日本人向死而在的一种回光返照,有如一个濒临死亡之人总想在水中抓住最后一根救命稻草一样——唯其稀少和短暂而具有审美意味。日本的武士、庭前院落中的松、遍布世界各地的日本原装电器与日用品,其实都是日本人向死而在的生命强力的展现方式。武士以在与强者的交战中死去为荣,那是生命在有限的时间内实现自我最高价值的荣誉,所以日本人是为荣誉而活而不是像中国人“活着就好哪怕不像个人”;荣誉是生命力价值的展现而不是“长命百岁”的安逸,之所以日本为什么较多一个家庭、一群朋友集体自杀的案例,这是与生命的尊严和荣誉有密切关系的价值认同之选择。一个大学教授可以靠薪水养活全家,一旦其失业断了经济来源,妻子儿女可以陪他自杀,那就是日常生活中的武士——为了捍卫全民族最尊敬的教授身份的失去而死的一种荣誉,也是能被全家人认同的荣誉。而日本家家户户之所以喜欢将精心修剪过的扇松置入庭院,同样是基于对生命力之坚挺和完美的尊重。松的生命力是中国人也能欣赏的,但区别在于日本人喜欢将松修剪成扇形,宛如日本少女的发饰、函馆的扇型海岸、富士山的扇型结构一样,其直观的意味在于生命之美是被塑造的,不是中国的方正、方圆,而是生命力最美丽的展现方式——抛物线之美。[1]这与樱花的绚烂一周的凋谢其意味是相通的——绚烂同样是一种生命力最高、最完美价值的体现,因为生命在最根本逃脱不了灰暗的、死寂的世界的制约,而绚烂就可以因此与灰暗构成对抗的状态——扇型松可以理解为是这种制约和对抗的完美状态。

日本人钟情于“轻、薄、小、巧、精”的器皿,这与日本电器产品的精致、小巧、耐用如出一辙。但这不是中国人喜欢说的“把玩”“闲赏”,而是人的生命的卑微性和生命力的完美性的集中体现。如果生命的渺小是西方现代性对生命的卡夫卡意义上的观照,那么日本日用品与家饰器皿的小巧精致所体现的“缩小的文化”就与现代性可以相通了——“小”“细”是现代社会的基本形式:人的渺小与产品的缩小以及专业的细化。重要的是:精致小巧是东方纤细文化特有的审美观。如果中国的“小脚”是这种审美文化的负面性,那么日本则将这种文化的正面性发挥到了极致——即“小”不应该是对生命的约束而是生命现代创造的体现。如果说中国人在一粒米上做画是常人不可能欣赏的“精微艺术”,那么小茶壶、小饭碗和小酒具等在日本人的眼光中就具有生命在宇宙中的渺小、短暂从而需要细心呵护的意味。人的意义是如何在这卑微、渺小和短暂中将自身的能量发挥到极致,“精致”便改造了“小”而体现出人的生命创造出来的可欣赏的对象,体现出对生命创造和死亡的同时欣赏。

另一方面,无论是日本精工表,还是佳能相机、索尼摄像机、松下洗衣机和大金空调、虎牌保温杯,日本产品不仅以质量卓越名闻天下,而且通过这些“不会返修”的产品创造了日本在世界市场获得极好口碑的荣誉。[2]这种荣誉,与武士的自杀、教授全家的自杀之内涵息息相通。由于“精微”体现出日本人的创造,所以富人才能用得起的高达20多万人民币的德国徕卡单反,就变成了普通民众也得买得起的日本袖珍相机——价格大幅度下降但质量却不比徕卡逊色多少,这就是“精微”成为一种人人可融入其中的文化的奥妙。日本人在工作中素以严谨、缜密、认真、献身而著称,但这样的工作态度和能力何以可能,还是应该从生命的向死而在中寻找答案。那就是,生命的绚烂是以产生全世界顶尖级的产品来体现的,而要产生这样的产品,工作就必须以严谨、缜密、认真到刻板的状态来体现。所以日本人的刻板同样是生命投入达到极致不允许有丝毫差错的体现。实际上,日本整个社会就宛如一只微型的索尼相机,精密而没有任何差错,日本人的高效率和社会的高效率才可以实现。而这样的刻板,在中国不少人看来似乎显得有些愚笨不解。庄子“游”的智慧其最大的负面性就是不认真对待工作和生活中的难题而以投机取巧回避自以为是,所以中国的产品也只能以“价廉”取胜,以“中国制造”的“量多”取胜,这正是我们更多地看重经济指数但却一直没有世界闻名的原创性品牌的原因。

二、现代生命观

日本人的谦躬、低调、内敛同样是与灰暗、悲冥的生命意识相关的,并反衬出中国人的容易声嘶力竭、夸大其词等阻碍中国文化现代化的根本弊端。其实,表里不一是东方文化含蓄性的一种正常体现,即真正的内心世界不轻易展示出来。问题是什么样的表里不一是正面的,什么样的表里不一是负面的,什么样的表里不一是传统的,什么样的表里不一是现代的。日本人的低调、谦卑后面是日本人以自己的文化产品驰骋世界之实力的自信与自豪,所以不需要以高调来面对世界,这是表里不一在日本的正面效应。这次日本东北部发生9级大地震,日本民众依然还是保持总体平静的状态,反映出日本人对死亡的淡然、对自我拯救能力的高度自信。日本没有采取中国一方有难、八方支援的全国总动员,正是这种平淡若无的内在自信的体现。而灾难不惊,正好体现出日本人向死而在的生命意识的积极效果。我们经常会认为日本人对中国人表面上很客气,却不愿去理解日本人骨子里为什么看不起中国人的原因。那就是生命的原则、生命的创造更多被中国人与生俱来的生存性智慧所消解从而使得人格、国格、个性均可以被生存利益所左右。所以日本人对中国人的客气之“表”,蕴含着他们对中国式智慧的一种文化性的批判。而这样的批判在情感层面上会让中国人反感,但在理性层面上则可以让我们反思。比较起来,中国人表面上已经失去了中国人本应该具备的“彬彬有礼”,礼节已经异化成拉关系、拍马屁的“请客送礼”,而中国人内心的轻视也不是日本人那样轻视中国人的产品没有日本的好,而是喜欢以自己的优点去比别人的短处,其结果便是互相轻视。

中国人看不起日本人是因为觉得日本人变态和阴暗,却不愿去理解变态和阴暗的日本人是怎样理解世界的,这样的理解与他们的生命观有怎样的关系。事实上,变态的日本人正是生命力的高度发挥处于紧张关系所导致的:白天高强度的工作与夜晚高强度的放纵构成的是一种可以循环的平衡。当我们只看到后者而看不到前者的时候,我们其实是情感性地对待了日本人而不是理解性地对待了日本人。所以如果中国人眼里变态的日本人是“表”,那么为工作所付出的同样惊人的劳动以及伴随这样的劳动应该获得的“荣誉”感,才是真正的“里”。这样的“表里不一”我们只能说它不符合中国人的文化习惯,但却不能对此下具有贬意的判断。因为不正常的生命付出自然会有不正常的生命休息,这就是“变态”的基本性质。这样的性质,是与日本人悲冥性的生命理解密切相关的,区别于中国人的享乐性生命观。

有些学者常常将日本人的危机意识和悲冥的生命意识与日本的岛国环境联系起来,却很难看到同样是岛国的印尼、马来西亚、新加坡为什么没有形成这样的意识。所以日本人的现代生命观就更应该从日本的文化中去寻找原因。而说到中、日、韩三国的文化特点,有些学者会认为日本与韩国都曾受到中国古代文化的影响,并且也很容易用这种影响去发现日本与韩国延续至今的“中国文化元素”。根本上,这是儒家宗经思维在文化研究与文化比较研究上的体现,也是鲁迅笔下的“儿子打老子”的阿Q思维在学术上的堕性体现。因为很简单:受他文化的影响不等于在自己的文化性质上就是他文化的移植和延续,事实上日本与韩国的现代文化,很多重要的方面已经不能被儒家文化所解释——比如日本的武士道和韩国的《大长今》。[3]正如中国文化百年来受西方文化影响,西方文化观念和审美元素已经进入中国人的现代生活,但还是不能解释中国文化的性质一样。与此同时,古代中国文化影响东亚,不等于现在依然还能产生这样的影响,事实上日本与韩国的现代文化已经在很多方面越来越影响了中国人的现代生活。面对这样的问题,在中、日、韩的文化比较中如果还秉持中国文化的“老大”位置,不仅是一种文化上的夜郎自大,而且也是缺乏理论的反思意识和理论的自我批判能力的体现。应该说,除了传统文化,中国现代文化基本上没有可以拿得出手的东西影响世界,其实就是这样的“中国曾经影响过东方各国”的思维的消极后果。与日本的科学和文学相比,中国现代没有一个作家和科学家获得诺贝尔奖;与韩国的鲜艳家饰品文化相比,中国现代家饰品无论在审美理念上还是色彩的中国性上,目前均处在中西杂糅、传统与现代杂糅的纷乱状态。因为说到中国家饰品的文化特点,很多人会想到唐朝的大气、古雅、厚重,色质上也是古铜为主色,这当然与中国人对红色作为吉祥色的喜爱以及儒家文化的喜欢“大气”有关。然而唐朝的家饰和家饰色调在中国现代家饰品中却没有被作为中国现代文化的基本色调去理解和认同,原因就在于“现代”这个概念我们做了西方式的理解,所以西式家俱作为现代家俱已经基本上可以划等号,而中国式的现代家俱在结构、款式、色调上却没有作为中国建筑业、家俱制造业的学术问题和美学问题予以特别的关注,这不能不是中国现代文化家饰很难有世界性的形象和品牌的原因。[4]与此相关,中国现代日用品、电器产品,总体上对日本和西方的依赖(尤其是技术上的依赖)是人们有目共睹的,这就使得中国文化产品的根本问题呈现出惊人的一致:我们不是缺少才智与聪明,而是中国人的现代生活缺乏一种区别于儒家、道家哲学的生命哲学的创造,中国现代人的生命应该如何自我实现,我们的人文社会科学还没有给出鲜明的区别于西方、区别于日、韩、也区别于中国传统文化的创新解答。这使得中国现代文化不仅符号杂陈,而且生命自然就会被缺乏文化含义的“趋利”与“享乐”意识所左右。除了“趋利”与“享乐”塑造出来的中国富人的形象,中国人还应该具有一种怎样的受世界尊敬的生命品质和生命追求,并因为这样的追求显示出独特、稳定、鲜明的中国形象,才是中国当代人文社会科学应该面对的重大攻关问题,也是一个重大的文化理论原创性课题。

[1]井上光贞. 纵观日本文化[M]. 哈尔滨: 哈尔滨工业大学出版社,2003: 230.

[2]李御宁. 日本人的缩小意识[M]. 济南: 山东人民出版社,2003: 205.

[3]丸山真男. 日本的思想[M]. 东京: 岩波新书,1961: 21.

[4]金文学. 东亚三国志[M]. 北京: 中信出版社,2006: 133.

The Color of Gray and Honor of Life—from the shade of furniture in Japan

WU Xuan
( Research Center of Chinese Cultural Innovation,Zhejiang Gongshang University,Hangzhou 310035,China)

The gray color of furniture is not only the expression of sadness in the opinion of modern Japanese,but also theindomitable power of life. Because of the death,they tend to regard the honor as the most valuable weapon to struggle against destruction.The suicide of samurai,remarkable characteristics of electrical home appliances and ingenious furniture are all the symbolsof life power. In contrast,there exist many contents in Chinese' outlook on life,which need self-reflection and self-transformation.

shade; life; sadness; honor

( 责任编辑 陶舒亚)

G112

A

1009-1505(2011)04-0044-03

2011-03-22

浙江省社会科会联合会项目《中日韩家饰品的文化比较》(07N12)

吴炫,男,江苏南京人,浙江工商大学中国文化理论创新研究中心主任,教授,主要从事文艺学、美学研究。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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