蔡 艺
(湖南工业大学体育学院,湖南株洲412008)
比较是文化学研究不可或缺的手段,我们认识西方体育文化的历程,同样是通过 “比较”来完成的。从 “西体东渐”的那一刻起,关于中西体育文化的比较研究就始终没有中断过,学者们从不同的角度审视中西方体育文化的异同,力图给中西体育文化最合理、最客观的评定。特别是在全球化的趋势下,中国传统体育文化面临着以竞技体育为主体的西方体育文化的冲击。武术入奥的失败,民族体育传承的困境,中国传统体育可谓是内忧外患。不仅面临着如何走出去的问题,还要面临着传统体育传承与发展的问题。“知己知彼,百战不殆”,神话视野下的古代中国与希腊体育文化比较,追溯了中西体育文化差异的源头,还原了两种不同形态体育文化的真实,为中国传统体育文化的发展创新提供了一定的借鉴。
中国神话追求长生的生命主题表达了先民对长生甚至是不死的渴求,而这种渴求也影响着中国传统体育文化的发展,使得以强身健体、延年益寿为目的的养生活动成为古代中国传统体育文化的主要表现形式。商周时期,养生思想初现端倪,《尚书·洪范》有关于 “五福”的记载:“一曰寿,二曰富,三曰康宁,四曰攸好德,五曰考终命。”《礼记》则强调饮食应与四时季节变换相适应,如 “春多酸、夏多苦、秋多辛、冬多咸”。到春秋战国时期,养生活思想已是较为成熟了。例如,《黄帝内经》就从 “四时养生”、“调摄情志”、“导引按摩”、“吐纳服气”和 “调节饮食起居”四个方面介绍了养生之法,并提出了 “天人相应”、“内外兼修”、“从人体生命活动过程出发”的整体养生思想。
在养生思想的影响下,中国传统体育文化强调的不是竞争与对抗,而是通过体育活动来达到修身养性、颐养天年的目的,孔子在 《论语·八佾》说:“君子无所争,必也射乎!揖让而升,下而饮,其争也君子。”其意在于倡导人们注重比赛过程中的礼节、友谊。养生思想的影响也使得中华传统武术开始有了外家拳与内家拳的区别。以道教拳术为主的内家拳注重对内在功力的训练,即对人的精神力量的培养。养生观念对武术的熏染,使不少传统武术流派在保留其技击功能的同时,悄无声息地成为了古代养生系统的一种重要存在方式,或者说,成为了古代养生系统的一个新的派别——武术养生。武术养生融健身、疗疾、娱乐、观赏于一体,表现了人对自身生命活动规律的认识和发展,表现了人对改造自身的创造能力的认识和发展。
希腊神话体现出来的是对个体生命价值的追求,而这种舍命求荣的价值诉求则与竞技运动完美地契合在一起,因为竞技场上的优胜者能够体会到胜者为王的欢愉,能够获得至高无上的荣誉,能够像神一样被人们顶礼膜拜。奥林匹亚赛会的优胜者会被视为全希腊的英雄,享有极高的荣誉。在以整个城邦名义为他们举行的盛大的庆功典礼上,这些冠军 “被当作城邦英雄而接受公民领袖颁发的较丰厚的物质奖励、城邦神庙的祝福、游行队伍的欢呼及艺术家们的赞誉”[1]。在很多情况下,夺得一次奥运会冠军所赢得的政治资本足以使运动员显身扬名。“作为一种荣誉和实际奖励,雅典奥林匹亚竞技会冠军可以获得公共食堂免费就餐权以及其他荣誉”[2]。在斯巴达,奥运会冠军享有战时陪同国王的崇高地位。对于某些在奥运会比赛中为国献身的运动员,斯巴达王还为其塑身立像,以彰表其忠烈。而失败者只能悄然地离开奥林匹亚,“为自己的不幸而痛苦,躲避自己的敌人,沿小路偷偷摸摸地回到母亲的身边”[3]。
竞技比赛的优胜者之所以能赢得万众瞩目,能获得至高无上荣誉,其重要原因就是因为不是每个人都能戴上象征荣誉的花冠,获得这些荣誉却是无比艰辛甚至是要付出生命代价的。例如,“有一位名叫安德罗琉斯的拳击手,他在奥林匹亚的比赛中失掉了一只耳朵,在普拉提亚的比赛中失去一只眼睛,在德尔斐的皮提亚赛会上被打得晕死过去”[4]。《伊里亚特》中关于一段拳击竞技的记载更是为我们生动地描绘了古希腊近乎残忍的竞技场景,“神勇的厄培俄斯扑进,当对手偏离防范,拳捣他的脸颊,后者站立不稳,摇动,光荣地膝腿瘫软……心胸豪壮的厄培俄斯将他架出赛场,后者拖着双腿,口吐混浊的血浆,脑袋耷拉在一旁”[5]。对于古希腊人来说,荣誉比生命似乎更有吸引力,竞技场上的英雄们也乐意去舍命求荣。
中国神话传说中神的 “人兽共体”表明,中国古代先民对自然界中朝夕相处的生物是怀着敬重、崇尚态度的,以至于将其进行神化。这种对自然生物的崇拜也潜移默化地渗透到传统体育文化之中,形成了别具特色的仿生相形机制。在养生活动中,早在战国时期,庄周的 《庄子·刻意》篇中就记载了“熊经鸟伸”的保健体操,人称 “二禽戏”,即模仿熊和鸟的肢体动作而创编的保健医疗体操动作。随着养生术的发展,养生活动中的仿生现象而更加丰富多彩。在马王堆出土的西汉墓葬壁画上,就有反映当时养生活动的导引图,图中有44个体操动作,其中就有沐猴灌、鹤听、猿呼、熊络等,生动说明了当时养生活动中的仿生状况。华佗创编的“五禽戏”则更具说服力,它是模仿虎、鹿、熊、猿、鸟五种动物形态和动作编制的健身祛病保健操。武术搏击中的仿生内容同样比比皆是,如螳螂拳、猴拳、蛇拳、大雁功等等。最具代表性的则是形意拳, “它汲取了龙、虎、猴、马、鼍、鸡、鹞、燕等禽兽的攻防动作和形态,编成丰富的拳式动作,从而形成了以五行拳 (劈拳属金、崩拳属木、钻拳属水、炮拳属火、横拳属土)为基础,十二形拳 (龙形拳、虎形拳、猴形拳、马形拳、鼍形拳、鸡形拳、鹞形拳、燕形拳、蛇形拳、鲐形拳、鹰形拳、熊形拳)为主体的形意拳体系,使武术的仿生理念发展到了一个更加完美的境地”[6]。
希腊传说中的神是以完美的人的形象出现的。因此,在以希腊奥林匹克为代表的西方体育文化中,更多地体现出 “人”的价值,即追求人的肉体所体现出来的力量与美感。“力是他们生存和发展的基础,希腊社会那些健美的肉身绝不是凤毛麟角的奢侈品,而是国家需要”[7]。斯巴达的男子几乎一生都过着军营生活,每天要坚持严格规范的身体训练。体育在他们看来是对人体健美匀称的培养,裸体竞技者被看作是人体力量与美的代表。“为了塑造完美的形体,运动员必须严格训练达到五项全能:跳远、掷铁饼、掷标枪、全长赛跑、角力。人们认为,只有达到五项全能,才可以使身体得到再创造,塑造成完美的躯体,符合健、力、美的审美标准。通过运动员的力感展示生命本真,通过健、力、美表现人的创造性。用美表现精神平等自由后的理性观念,那种美是黄金分割,为代表的理性美与人体美为代表的创造美的结合,体现了和谐美”[8]。由此可见,希腊人所崇拜的人物不仅是善于思索的头脑或者感觉敏锐的心灵,更是血统好、比例匀称、身手矫健,擅长各项运动的裸体。
中国神话至善至美的神祗形象与天下为公、德行至上的价值取向集中体现了神话传说所寄寓的道德性,这种道德性也深深地影响着中国传统体育文化,使得传统体育无一例外地纳入了道德的节制之下。帝俊赏赐羿弓箭的目的,是为了鼓励其体恤民情;西周礼射不仅有大射、宾射、燕射、乡射之分,而且对使用的弓箭、箭靶、伴奏乐曲及司职人员等都有严格规定,目的是 “明君臣之义、长幼之序”;孔子在 《论语·八佾》说:“君子无所争,必也射乎!揖让而升,下而饮,其争也君子。”其意在于倡导人们注重比赛过程中的礼节、友谊。传统武术则强调 “练武先修德”、“武以观德”,把练武与修身、习艺与立人、品德与技艺的统一视为立身处世、实现人身价值的根本。母体文化浓郁的道德伦理色彩使中国古代体育文化更多地充当着培养“谦谦君子”人格的教化工具,表达了希望通过“义”、“信”等道德准则来规约人们的体育行为,培养其良好的道德品质,进而实现人与人和谐相处的美好愿望。正如曾世华所言,“中国古代体育与其说是被伦理思想深刻的影响,不如说体育已经成为一种道德教育、修养情操、培养礼仪的手段”[9]。
“神话在原始文化中有必不可少的功用,那就是将信仰表现出来,提高而加以制定,给道德以保障而加以执行……”[10]。所以,希腊神话中英雄的趋利行为其实就是古希腊人价值观念的真实写照,而这种价值观念也影响着西方体育文化的发展。《奥德赛》中的一段记载,赤裸地揭示了人们参加竞技的动机。“你一定参加过许多英雄的葬礼,为了尊祭死去的王贵,年轻人束扎准备,为争夺奖品,参加比赛”[11]。在阿喀琉斯为好友帕特罗克洛斯举行的赛车竞技中,安提洛科斯为了获得奖品更是置 “义”于不顾。在比赛经过一段凹陷狭窄的车路时,安提洛科斯不顾对手墨奈劳斯的安危强行超车。对此,墨奈劳斯对他斥骂:“安提洛科斯,天底下无人比你毒狠。跑去吧,愿你断魂!阿开亚人都在骗谎,说你知晓分寸。但即便如此,你也拿不走奖品”[5]。同样,在中后期的古奥运会中也存在着较为普遍的功利化现象。“当古奥运会进行到第98届时,出现了一起前所未有的丑闻。特萨里亚的拳击选手欧波尔用钱贿赂对手,让其将获得桂冠的机会让给他”[12]。尽管欧波尔事后受到了严厉的处罚,但行贿之风从此就一发不可收拾,“自公元前五世纪起,竞技体制日趋式微,神圣的休战受到破坏,暗箱操作及金钱断送了体育运动的前程”[13]。虽然这种行经遭到了多数公民的唾责,赛会也曾采取过一些措施加以惩戒,但无节制的欲望让城邦和竞技者更看重比赛的结果,因为赢得比赛将会为他们带来更多的物质利益。正像美国历史学家佩罗蒂提所说的那样:“对他们来说,一个金色的未来就在眼前。一顶橄榄枝冠是官方的奖励,但运动员心里明白,真正的回报是物质的……”[3]。
盘古开天辟地的神话传说蕴含了古人 “天人合一,物我一体”的自然观,寄托了先民对 “人与天合”的无限向往。古人认为,人和自然是息息相通、窍目相应的,人的精神受之于天,形骨受之于地,人在天地之间是通天达地的精灵。在这种观念的影响下,“中国传统体育注重以整体的概念描述人体运动过程中形体、机能、意念、精神诸方面的活动”[14]。,以达到身与心、人与自然的和谐统一。《淮南子·原道训》指出:“夫形者,生之舍也;气者,生之充也;神者,生之制也;一失位则三者伤矣”[15]。其意是指有形的身体是生命的 “房舍”(载体);无形的 “元气”是生命的动力 (生命的始基物质);精神是生命的主宰 (生理和心理功能的总和);三位一体,各司其责,一损俱损。认为生命现象是形体与精神一体二用的统一运动状态。我国古代养生思想和武术理论都十分注重形体与精神的关系,强调从 “表”(形体上)“均调其血气而收束起形骸”,从 “里” (精神上)“条畅其精神而涵养其心术”,修身养性、形神俱养。传统武术项目八段锦、太极拳等均强调 “神形兼备”,主张 “以心会意,以意调气,以气促形,以形合神”,“形帅气,气帅形,形随气腾”,讲究 “神圆、意圆、气圆”,达到 “心灵交通、颐养天年”的目的。
希腊神话体现了探秘自然、开发和征服的倾向,这种天人二分的思维方式使得希腊人在对身心关系的认识上也呈现出明显的二元论结构。与强调形神兼备、身心合一的中国传统体育文化相比,古希腊的体育文化更突出对体格、体能和体貌的要求。古希腊历史学家西罗多德认为,“强健而分节的身体是统治者的身体,软弱少节的身体是奴隶的身体。”可以联想到,拥有强健的体魄对当时的希腊公民来说是多么地重要。受天人二分的思维方式的影响,古希腊人在对待身心关系的问题上,更注重对自然人体的改造。因此,古希腊的竞技项目注重以速度、力量来开发人体的潜能,从而促进人体各部分均衡协调发展,通过赛跑、投掷、跳跃、拳击、摔跤等方式提高人体的机能水平,美化人体的形象,在运动过程中,人们很少考虑呼吸,更很少强调意念的配合,只要准确到位地完成动作,就达到了健身锻炼的目的。
[1]Zaidman,LB and Pantel,PS.Religion in the Ancient Greeka[M].Cambridge:Cambridge University Press,1992
[2]Miller,SG.Arete:Ancient Writers,Papy ri,and Inscriptionson the History and Ideals of Greek Athle tics and Games[M].Chicago:Ares Publishers,INC,1979
[3][美]托尼·佩罗普蒂.天体奥运 [M].消雪译.北京:北京燕山出版社,2005:15~16
[4][英]史瓦德琳.奥林匹克的诞生[M].吴妍蓉译.台北:猫头鹰出版社,2004,81
[5][古希腊]荷马.伊利亚特[M].陈中梅译.南京:译林出版社,2000
[6]张晓武.形意拳的仿生动效 (上)[J].养生月刊,2002,32(6):149~151
[7]H·丹纳.艺术哲学 [M].张伟译.北京:北京出版社,2004:179~180
[8]隋竹丽.古希腊神话研究 [M].哈尔滨:贺龙江人民出版社,2006:110~111
[9]曾世华.中华武术的 “德技并重”与 “内外兼修”[J].体育文化导刊,2004,(4):32~34
[10]马林诺夫斯基.巫术科学宗教与神话 [M].李安宅编译,上海:上海文艺出版社,1987:123
[11][古希腊]荷马.奥德赛 [M].陈中梅译.北京:中国戏剧出版社,2005:429
[12]刘长友,杨霆,张辉.摇曳的圣火——对奥林匹克的认识与思考 [M].吉林:东北师范大学出版社,1993:6
[13][法]瓦诺耶克.奥林匹克运动会的起源及古希腊罗马的体育运动 [M].徐家顺译.天津:百花文艺出版社,2005:67~68
[14]王铁新.论中国传统文化的非理性与民族传统体育的价值悖谬 [J].体育文化导刊,2002,(1):25~26
[15][汉]刘安,等.淮南子 [M].王浩红译.广州:广州出版社,2006:17~18