物欲世界中的温情
——评徐则臣的短篇小说《这些年我一直在路上》

2011-08-15 00:42上海杨剑龙
名作欣赏 2011年10期
关键词:陌路徐则臣物欲

/[上海]杨剑龙

物欲世界中的温情
——评徐则臣的短篇小说《这些年我一直在路上》

/[上海]杨剑龙

小说如一束夜来香,在充满物欲色彩的世界里沁出些许淡淡的暗香、柔柔的温情。小说中的“他”与“她”有着同病相怜之处:“他”的性格好静,妻子却爱动,“有时间就折腾,逛街、美食、美容、旅游、看演出”,妻子单位组织去海拉尔旅游,可以带一个家属,“他”却拒绝参加,性格上的反差使他们最终离婚,“他”成为一直走在路上的“资深驴友”,“他”去许多陌生的地方周游,觉得离原来的生活越远内心就越安宁。“她”二十三岁不顾家庭的反对,半夜跳窗逃跑而结婚,丈夫对“她”海誓山盟,“她”去陌生城市探望被羁押的丈夫,出狱后升迁的丈夫却在外面玩女人,“她”以“各种时髦的衣物、昂贵的化妆品和加倍的风情借以回到过去,回到爱情完满的幸福生活里去”。

徐则臣曾在答记者问时说到他的小说创作,他认为:“小说中可能会涉及一些现实的苦难,可能会比较荒诞,但苦难和荒诞本身不是我想表达的,我想表达的只是‘人’,是人和这个世界的关系。”(王明明:《徐则臣答〈时代信报〉记者王明明问》,《时代信报》2009年11月20日)在《这些年我一直在路上》这篇作品中,虽然也写出人物在现实生活中的苦难,但是作家更注重的是人与人、人与世界的关系。现代社会中的人们遇到了诸多坎坷与磨难,大多缺乏倾诉的对象与机会,这两位陌路男女由于咳嗽与咳嗽药,他们有了相互倾诉的机会,有了相互同情怜悯的可能。小说似乎并没有寄予倾诉、同情以外更多的拟想,他们之间的关系仅在于在茫茫人海中找到了一位可倾诉的对象。小说在没有任何情色的描写中,写出了现代人内心的苦痛与难以倾诉的悲婉,也写出了人与人之间真正了解的艰难,从而在某个角度表达了“同是天涯沦落人,相逢何必曾相识”的尴尬与遗憾。

徐则臣谈到其小说创作的经验时认为:“好的小说应该是吞吞吐吐的……它的吞吞吐吐不是结结巴巴,不是词不达意,而是弃绝喧嚣和浮躁,删减杂草和不必要的枝蔓,让每一句话都力求及物。”(转引自张莉:《一个人的乌托邦》,《信息时报》2008年6月22日)吞吞吐吐的叙事策略成为《这些年我一直在路上》的一个特点。小说描写的并非是白居易《琵琶行》中书生与琵琶女之间惺惺相惜的关系,而是描写陌路男女在物欲世界里的交往与同情。作家将这两位主人公之间的交往也写得吞吞吐吐,小说从夜半车厢里的咳嗽写起,将压抑不住猛烈发作的咳嗽写得细致入微,为两位陌路男女的交往做了铺垫,插叙“他”与妻子的性格冲突和争吵,再顺叙“他”为感谢咳嗽药请“她”共进早餐而相互倾诉。最后写“他”两年后去寻找“她”,见面后“她”的倾诉。在这对男女一起喝茶喝酒以后,“她”送“他”来到旅馆房间里,“她”拿出仙黛尔内衣要当面穿给“他”看,“他不说话,站起来把仙黛尔内衣装进纸盒再放进纸袋”。小说并没有惊心动魄的情节,只是在平平常常的人生故事中,写出现代社会人与人之间的倾诉与同情,也写出没有归宿的人们一直在路上的生存状态与心态。

徐则臣谈到其小说《小城市》的创作时说:“从构思时开始,我就跟自己编故事的冲动较劲儿,我提醒自己:平实,真诚,沉切。这小说只需要这六个字。”(徐则臣:《持之如心痛——〈小城市〉创作谈》,转引自徐妍:《“新生代”作家需要增强经典意识》,《文艺报》2010年12月29日)其实,这也可以看做徐则臣小说创作的一种追求,追求创作的平实、真诚、沉切,这也成为《这些年我一直在路上》的另一个特点。小说对于情节的叙述、对于人物的刻画都显得平实而真诚,夜半车厢里难以克制的咳嗽,答谢咳嗽药请吃早餐的相互倾诉,两年后再次见面时的攀谈与同情,都是客观生活的平实叙写,作者没有煽情、没有夸饰,只是用生活化的语言展开叙述,尾声中“他”对于“她”当面穿内衣的婉拒,也显得朴实坦诚,没有任何虚伪做作。小说中人物的刻画也呈现出生活的平实真诚:“他”从追求书斋丰富安宁的生活,到离婚后成为一个一直在路上孤独的“驴友”;“她”从为幸福而满足,为丈夫被冤枉而哭泣,到被丈夫的变心而苦恼;“他”的妻子“像不死鸟一样热衷于满天下跑”。小说中最值得关注的是“她”的丈夫,他从原先被冤枉关进看守所八个月的局长司机,晋升为有实权的副主任,他向人们宣告他在看守所的苦难经,他常常撩起衣服让别人看伤痕,他将妻子从新华书店调进航运处,他忘却了过去爱情的海誓山盟,他在外面玩女人,被发现后“他供认不讳,玩玩而已,他不会当真,希望老婆也别当真,就当自己老公的下半身临时借别人用一下”。小说在平实、真诚地叙述情节、刻画人物中,却见出作品的深切之处:既写出物欲世界对于人的性格与灵魂的腐蚀,也道出对物欲世界中柔柔温情的渴望。

纤敏的感受、细腻的叙写是《这些年我一直在路上》的第三个特点。阅读该小说,对于夜半难以抑制咳嗽的描写深深吸引了我,如此细腻、逼真、传神!开篇写道:“车到南京,咳嗽终于开始猛烈发作,捂都捂不住,嗓子里总像卡着两根鸡毛。”将“鸡毛”拟作咳嗽时嗓子里的感受,生动而传神。“但是躺下来后他绝望地发现鸡毛在长大,像蒲公英一样蓬松地开放,像热带雨林里的榕树见缝扎根,从气管往下,整个胸腔乱糟糟地灼辣。”又以蒲公英蓬松地开放、榕树见缝扎根生动地写出咳嗽的难以抑制,在具有诗意的语言表述中,以细腻的叙写绘出纤敏的感受。作家写“他”的妻子的好动:“……她一个人出门,喀喀喀到这儿,嚓嚓嚓又到那儿,忙着在网络上搜集能让她出门的理由,或者找一帮驴友,背包、登山鞋、拐杖、野外帐篷,满地球乱跑。”将妻子喜欢旅游到处跑的性格生动地勾勒了出来。作家描绘“他”离婚后独自去海拉尔的感受:火车穿行在夜间大草原上,车厢里只有他一个人,他将窗户打开,长风把他吹了个透。“关上窗户坐下来把凉气一点点呼出来,他有身心透明之感,如同换了个人。他的压抑、积虑和负担突然没了,层层叠叠淤积在他身体里的生活荡然无存。”感受的纤敏、叙写的细腻,将“他”性格的转变写得栩栩如生令人信服。

华语文学传媒大奖在对徐则臣的评奖词中说:“徐则臣的写作敏锐、正直、宽阔。他的小说,正视人类经验的复杂,体认卑微人生的艰难,也珍视个人成长史上的创伤记忆对自我的影响和塑造。他以一种平等的思想、冷静的观察介入当代现实,并以叛逆而不失谦卑的写作伦理建构个人的历史,使其中的每一个人都拥有被理解的权利。”(《南方都市报》2008年4月14日)通过徐则臣的《这些年我一直在路上》,我们可以以一斑窥全豹,小说通过两个陌路男女的交往,写出对物欲社会的柔柔温情的赞叹与期望,同时也表达出每一个人都拥有被理解的权利的心声。

作 者: 杨剑龙,上海师范大学都市文化研究中心主任。著有《旷野的呼声:中国现代作家与基督教文化》《放逐与回归:中国现代乡土文学论》等。

编 辑:王朝军 zhengshi5@sina.com

猜你喜欢
陌路徐则臣物欲
在文化和历史的场中
去彼取此
兰花草
北漂青年徐则臣: 首位70后茅盾文学奖得主
无题(1)
北漂青年徐则臣:首位70后茅盾文学奖得主
徐则臣自称写《北上》靠的是“现实感”
偶然
《后物欲时代的来临》
运动能够抑制物欲