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张才行
三爷家那堵土墙可有些年月了。多年的风剥雨蚀,使一人多高的土墙如今只剩下齐腰高。前些时,村里一只大疯狗被人撵急了,毫不费劲就蹦到了三爷家院子里。要不是三爷从屋里出来得快,三爷在院子里玩耍的宝贝孙子非出事不可。
土墙早就该修了。
可那三间土坯墙砌成的瓦接檐房子,更该修了。儿子早嘟哝无数遍了。三爷不是没有钱,有钱,但不多,都是从土里刨出来的血汗钱。砖头已经买好了,垛在院子里。石灰也洗好了,闷在池子里。只等今年的夏收一过,将粮食换了钱,可就动工了。
村里早有不少家盖了新房。按说三爷也能早点盖新房,但三爷都让给了人家。比如村里的猪场、鱼塘、果林什么的,三爷都有能力承包下来,有本领较早地致富,三爷都让了。三爷觉得自己是村里的一个老党员,怎能和群众一样去争呢?就是分地,三爷要的也是那些没人愿意要的地。三爷认为这样方显出一个老党员的本色。
今年的天气好,不像往年那样阴雨绵绵,阳光充足得很哩!三爷家的粮食晒得最干,扬得最净。三爷将粮食灌进布袋,就像当年三爷领着社员们交的公粮一样,都是最好的,然后三爷吩咐儿子去集市上卖粮。
三爷的粮食好,卖的都是好价钱,而且比往年都出秤。三爷数着票子问儿子,是不是买粮的人弄错了?儿子说,不是。是今年的粮食颗粒饱满,所以压秤。三爷信了。
三爷站在院子里,望着自家的破房子,盘算着……明年这时候就该变样了!只是这院墙,恐怕还……
三爷忽然发现土墙又低了。三爷很奇怪,近前看了看,便断定这不是风雨剥蚀的结果,而是有人用铁锹铲的。谁?
当干部没有不得罪人的。当年三爷当村支书的时候,没少干得罪人的事。有人恼恨,这是常有的事。三爷生气的是,自己多年不当村支书了,谁家记仇记这么久呢?再说当干部难道就真愿意得罪人么?那也是没办法呀!三爷想着想着气儿就大了。于是三爷走出院子,敞开喉咙吆喝起来:“谁铲我的院墙,谁啊?……”
三爷骂不出什么花样,翻来复去就那么一句。就这也引得大半个村子的人出来看稀奇,都说这老爷子老了咋学会骂人了?
儿子出来了,“爹,您别骂了!”
三爷梗着脖子说:“骂是轻的,老子还想揍人哩!”
儿子硬拉着三爷的胳膊往院里拽,边拽边小声说:“爹,您是党员哩,怎么兴骂人?”
三爷打了个激灵,立时封了口。
三爷不骂了,可晚上也老睡不着,憋着气呢!夜深人静,三爷躺在床上,隐隐约约听见有铁锹铲土的声音在院里响,三爷的火气腾地又升起来。真欺人哩!三爷麻利地下了床,操根木棍冲出屋,看见一个黑影正在铲自家的墙头。
“欺人也不是这么个欺负法……”三爷说着冲那人举起了木棍。
“爹,您咋还没睡?”
是儿子,三爷惊呆了。
“咋了,爹?”女人的腔。
三爷这才发现儿子身后还蹲着儿媳。儿媳正把儿子铲下的墙土揉细,然后往她身后的大箩筐里倒。大箩筐里盛着明天准备去集市上卖的麦子。
三爷气哼哼地扔了木棍,扭头进了屋。儿子低着头跟了进来。
“你上几次卖的粮食,都这样?”三爷问。
儿子点头承认。
“谁教你干的?”
儿子抬起头:“化肥有假的,农药有假的,甚至连人吃的药也弄假的,咱掺点土,就,就……”
“混蛋!”
“人家都这样,咱……”
“咱是咱!咱和别人的身份不一样。明儿把多得的钱给别人退回去!”
“下次不弄了还不行?”
“不行!”
“那,那要是传出去,怕您的名声......”
三爷怕的就是这。三爷一辈子做人堂堂正正,一辈子为人干干净净,难道老了该入土了反给人留下话柄?
三爷狠狠地骂了儿子一声,便上床睡觉去了。
第二天,三爷脸上无事一般,笑呵呵地请来村里的泥瓦匠,将土墙推倒了。等下午卖粮食的儿子儿媳从集市上回来时,混砖灰口的新院墙已经砌成一尺高了。儿子儿媳啼笑皆非。
墙砌好了。村人们看了三爷那旧房新院墙,都笑三爷:“您老这是哪家的章法?”
三爷笑着答道:“共产党的章法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