陪你到天明
正要端起碗吃饭,女人接到电话,是丽珠打来的。丽珠叫她快点出来,到饭店吃饭,地点没变,还是老地方。末了,丽珠叮嘱了一句:你打的过来吧,车钱我付。
女人朝身边埋头吃饭的男人瞄了一眼,眼里全是询问的意思。男人没正眼瞧她,专心扒拉着饭粒,嘴里却说:去吧。男人的声音很轻,像梦中呓语。女人勉强笑笑,解释说:是丽珠打来的。男人没吭声,把头埋得更低,以至于看不清他脸上的表情。
女人换了身衣服,化了个淡妆,急匆匆要走。在门口换鞋时,男人忽然抬起头,吞吞吐吐地说:早点回来,你。女人转头,看她的丈夫,等待他的下一句话。他却躲开了女人的目光,神情慌乱,像个做错事的孩子。
女人是坐出租车去的。司机是个饶舌的家伙,一路上不停地跟她找话题。先是说大地震,见她没什么反应,又扯上公交车爆炸案,接着又讲轰动本市的一桩情杀案。司机说得唾沫横飞,不时有晶亮的液体从他宽大的嘴巴里喷射出来,有几滴还飞溅在女人的脸颊上。女人紧抿着嘴,不说一句话,出神地盯着方向盘右侧下方的计价器。那个红色的数字一跳动,女人的心就跟着它跳一下。等到数字跳到“10”时,女人低声而又坚决地说:停车。司机下意识地踩定刹车,靠路边停下,随即又疑惑地问她:你不是要到那个饭店吗,还有一小段路呢。女人早有准备地说:我还要买点东西。
付钱时,女人递给司机十块钱。司机很不满意地指指挡风玻璃下的告示,说政府有明文规定,凡乘一次出租车,都要付一块钱的汽油补贴费。说完,司机向女人伸手要钱。女人哦了一声,在身上的口袋里摸索,摸了好久也掏不出一个硬币来。司机的脸变青了,用力拍了一下方向盘,骂了句粗话,又冲女人挥手,让她快点走,接着一踩油门,开车走了。女人舒了口气,露出胜利的微笑。
跨进饭店包厢时,女人的额头上贴着一层薄薄的汗。她连声说不好意思,路上堵车,来晚了。接着拣了一个座位,欠着身子坐下;脸上鼓着笑容,努力朝先到的两位食客微笑。两位食客一男一女,女的是丽珠,以前是一个工厂的同事,现在是老板娘;男的叫阿强,是外地人,据说在某个酒吧当歌手。阿强没说话,自顾抽烟。他夹烟的左手翘着兰花指,像电视剧里唱戏的男伶。女人最反感阿强这个假模假式的抽烟架势,男不男女不女的,看着恶心,不晓得丽珠怎么会看上这个阴阳怪气的家伙。丽珠当然不明白她的心思,亲昵地拍拍她的背,叫她下楼点菜。
饭店服务员跟女人已经很熟了,亲热地称呼她为老板娘。女人的脸上有点烧,却不想纠正服务员的叫法。她也没看橱窗里的样菜,快速报了几个菜名,无非是老三样,酸菜鱼、夫妻肺片、水煮牛肉,外加一个汤——都是阿强爱吃的菜。女人不喜欢吃辣,一吃辣脸上便长痘痘。但为了阿强,她不得不点这些菜。说到底,还是为丽珠着想。丽珠原先也是不吃辣的,自从粘上这个阿强,居然把胃口扭转了过来,有点不可思议。
菜很快上齐了。阿强吃得津津有味,牙齿咬得“咔嗒咔嗒”地响,像是老母猪吃食。女人很厌恶阿强的吃相,仿佛饿死鬼投胎一般,没一点规矩。想想自己的老公,嘴大喉咙粗,吃饭却是安安静静的,好似羊羔啃草,没一点声响。扭头再瞅丽珠,只见她的眼睛流光溢彩,不停地向阿强放电;却很少吃,好让嘴巴空下来跟阿强说话。阿强却不大领情,马马虎虎地点头,嗯嗯地应着,手中的筷子异常准确地夹菜,再迅速放入自己的嘴里。女人在边上冷眼瞧着,暗自为丽珠惋惜。
席间,丽珠的手机响了。一看来电显示,丽珠脸色倏地一变,把右手食指竖在唇间,示意大家别出声。女人明白这是丽珠老公来的电话,她的作用马上就要发挥了。果然,只听得丽珠娇声说道:是啊,我跟秀云在饭店吃饭,对,就我们两个人。什么时候回来?哦,我们还要去美容店做个面膜。不相信是吗?我叫秀云听电话。女人迟疑了一下,随即接过丽珠的手机,迅速调整脸上的表情,开口便笑:王总,是我,秀云呀,我们在吃饭。电话里传来爽朗的笑声,是丽珠老公的声音:你们真是一对铁杆姐妹,是在吃饭吗,怎么没一点动静?女人努力地笑,笑声有点干涩:两个女人吃饭嘛,有啥子动静。丽珠老公不再问话,打了个哈哈,说你们吃好喝好,我还要下车间看产品,说完便挂了电话。女人长舒了一口气,抖动着手,将手机还给丽珠。丽珠咯咯地笑,搂了搂她的脖子,说多亏有你在,又挡过了一关。阿强在一边嘿嘿地笑,一边冲丽珠挤眉弄眼,像只不安分的猴子。女人却笑不出来,心里酸酸的,感觉不是滋味。想当年,她和丽珠,还有一个叫春燕的,都在纺织厂当女工,三个人特别要好,比亲姐妹还亲,一天不见便有好多话要说。同事们戏称她们是“三朵金花”、“三剑客”。纺织厂垮掉后,她们都下了岗。春燕去了广州,具体做什么不清楚,头几年还寄几封信来,以后便杳无音讯,真像一只燕子,飞得无影无踪。前段日子,听人说春燕回到了家乡,办起了实业。女人不相信这个传闻,因为春燕不曾现过身,也从未跟她联系过。她坚信,只要春燕一回来,即便不愿跨进自家的大门,也会迫不及待地寻找她和丽珠。她们是“三剑客”嘛,情比金坚,友谊地久天长。而今,只有丽珠是她最要好的姐妹。在她眼里,丽珠是个幸福的女人,她老公原先在厂里做机修工,修理机器是一把好手,长得也不错,浓眉大眼,肩宽背厚;人也随和,遇到谁都笑眯眯的。前几年又辞职下海,自己办了工厂,经历了好多磨难,打拼出一定的业绩。丽珠能嫁给这个男人,那真是前世修来的福气,每天烧高香都来不及。真不知丽珠中了哪门子邪,会搭上这个流里流气的阿强,而且还是倒贴。如果不是亲眼所见亲耳所闻,打死她也不会相信世上还有这种稀奇古怪的事情。以前和姐妹们说悄悄话时,有人谈到那些出来卖的小姐,说她们不用干活,每天往床上一躺,钞票便哗哗地流了进来。她们的身体就是印钞机,比开银行还要挣钱。又有人说,现在不光是女人,男人也有干这一行的,并且比女人金贵,他们在床上干一趟活,收入比小姐多四五倍。当时她听到这些话,一个劲地摇头,表示不相信。她说哪个女人会贱到这种程度,拿钱去找男人上床?男女之间这点破事,又有什么好滋味?姐妹们都笑她憨,只知道自己老公的本事,不晓得世上的男人跟女人一样,也是各不相同的。有些女人吃够了青菜,也想尝尝肉的滋味,谁叫她们有钱吃肉呢。现在她信了,事实摆在面前,丽珠就是那个想吃肉的女人。
吃饭接近尾声,丽珠买了单,还叫服务员开发票。她老公开工厂,发票可以抵税。丽珠付钱时,还甩给她二十块钱,这是她来回的打的费。丽珠自己有车,不晓得出租车行情,每次都给她二十块。如果丽珠知道打的费涨价了,肯定会给她三十块或者四十块的。有好几回,她想张口说出租车涨价的事,提醒丽珠多给点。可话到嘴边,总是硬生生地咽了下去。她也是要脸面的人,不想让丽珠小瞧她。面子是挣到了,只是苦了自己的两条腿,多走了好多路。哦,不是走,是跑,像裤裆里憋了一泡尿似的,跑得两腿生风。这种辛苦,丽珠又怎么会知道。
丽珠又从钱包里掏出三百块钱,塞进她手里,让她去开房间。这才是正题,也是她的主要任务。吃饭只是热身赛,为将要进行的活动预热加温。房间费是两百,剩余的一百是押金,如果没什么意外,这一百元就归她了。可丽珠和阿强总会在房间里搞点小破坏,不是茶杯打破了,就是烟灰缸碎裂了,宾馆老板娘就会在这一百元押金里相应地扣除一点钱。有一回更险,丽珠他们把床头灯搞坏了。这个价钱贵,老板娘要扣掉全部的押金。是她含着泪,好说歹说才让老板娘手下留情,还给她五十块钱。有时候她真是恨丽珠和阿强,开个房间寻欢作乐也就罢了,干吗总要打坏东西,你们是寻开心,不是打架。而且你们是偷偷摸摸地寻开心,见不得光的,要小心一点、低调一点才好,那些老猫偷腥,都是踏雪无痕,不带一点声响的。你们倒好,把自己的身体折腾够了,还要折腾物件。丽珠也是四十出头的人了,怎么会这样疯?想想自己,对床上那点事已经没有半点留恋了,也记不清何时跟老公做过。老公跟她一样,一躺到床上,便直挺挺地睡下了,像具死尸。人穷了,腰杆子软了,连底下的家伙也硬不起来。哎,穷人。
她手里捏着三百块钱,还有自己的身份证,推开那家宾馆的玻璃门。收银台的老板娘一见到她,马上翻开登记簿,让她在上面签字,自己动笔开收据。她一个月来这里四五趟,相互间很熟悉,不需要罗嗦,一切尽在不言中。老板娘嘴巴挺甜,一口一个妹子,就是抠门一点,结账的时候不肯吃一点亏。有一回她对老板娘说:我也算老客户了,你能不能给我打折?老板娘嘻嘻一笑,说你一个月才来几回,算不上老客户。你要是隔天就来一次,我就给你优惠。她吐了吐舌头,对老板娘说:你真是精到家了,哪有隔天就来一次的?照你这个算法,没有人能享受打折。老板娘斜了她一眼,嗤地一笑,说你这是少见多怪,我宾馆里天天客满,当然是老客户占多数。听了这话,她连吐舌头也忘了,问宾馆生意怎么这样好,开房间的都是些什么人?老板娘眉眼飞动,低声笑道:来的都是客,管他干什么呢?她勉强笑笑,不再发问。老板娘却意犹未尽,补充了一句:社会开放了嘛——简单一句话,把什么都说清楚了。
把房间钥匙交给丽珠后,她的任务算是完成了一半。再过两三个小时,等丽珠和阿强把事情办完了,她就去退房,结账后再把押金拿到手。有时想想赚钱也很容易,陪人家吃顿饭,帮忙开个房间,一百块钱就装进了自己的口袋,即使打碎东西被扣掉一点,七八十元还是稳赚的。既不动脑筋,也不费力气,无非接个电话,编个谎,帮丽珠骗过她的老公,翻翻嘴皮子的事,简单得很。她想这座城市里不知有多少像丽珠阿强那样的男女,趁着夜色的掩护,躲进宾馆寻求刺激。要是都找到她,请求她帮忙,那会赚好多好多钱。若是政策允许,开个类似性质的服务站,那她就是老板了。想到这儿,她咧开嘴,无声地笑了,笑得挺舒心。好多年了,她还从未这样开心地笑过。纺织厂倒闭后,她做过超市售货员、服装店营业员、饭店服务员。这些单位的老板都要求她服务时面带微笑,像店门口的招牌那样,把微笑固定下来,时常挂在脸上。她照着要求做了,努力学习微笑。可老板们均不满意,说她笑起来像哭,不好看。老板们说:你开心点,想想那些好玩的事,笑起来就甜了,就好看了。她把嘴咧开,想象自己正在眉开眼笑,可仅仅坚持了一会儿,她就不会笑了,并且把眼泪给挤了出来。她害羞似地遮住面孔,喃喃地说:我这是怎么了,连笑也学不会了?老板们气得跺脚,问她为什么不开心一点?她低垂着头,声音轻得仿佛蚊子叫:我只晓得心里苦,不知道什么叫开心。她说的是真心话,可老板们不喜欢听真话,因此她每个岗位都呆不长。
女人在大街上遛了一圈,忽然想起给儿子买复读机的事。儿子上初一了,寄宿在学校,到周末才回家一趟。儿子懂事早,知道父母不容易,在家里从不提什么要求。倒是班主任过来家访,才说儿子学习还可以,只是英语成绩不理想,那些单词老是记不住。班主任建议她去商场给儿子买一台复读机,让儿子加强记忆训练。班主任最后语重心长地对她说:再穷不能穷教育,让孩子输在起跑线上,这种责任,我们做家长的担当不起啊。说实话,她很反感班主任的这番言语。看人挑担不吃力,站着说话不腰疼,肩膀上不压担子,谁都可以说出这种轻飘飘的话来。谁不想让自己的孩子学习好,哪个愿意让自己的孩子输在起跑线上?可家里穷,不能送儿子上各种各样的补习班、兴趣班;也不能买各种各样的补品,为儿子加强营养补充脑力,事实上已经输在起跑线上了。这又有什么办法?怪谁,要怪只能怪自己,脑子笨,思路窄,没技术,不会赚钱,最终苦了自己的儿子。这几天,女人一直在盘算手里的钱,想把这个月的菜钱再挤出一点来,就可以买一台复读机了。想不到丽珠又有求于她了,买复读机的日程便提前了几天,真是桩好事,太好了。女人在心底暗暗地念了声阿弥陀佛,愿这样的日子能够多一点。
从商场里出来,女人的心肺像是清水洗过一般,感觉前所未有的爽净。她相中了一台“步步高”复读机,价钱是贵了点,但营业员说了,这是名牌,货真价实,经久耐用,学生们都用这个。女人在心里又把手里的钱盘算了几个回合,下了三四次狠心,最后决定今晚就把机器买下来。当然,这要等丽珠退了房,她拿到押金后再说。
女人又想起了自己的丈夫。他跟自己一样,换了几个工作,每次都干不长。一个月前,男人有了新工作,说是在江南大厦的停车场看守车辆,时间是晚上六点到次日凌晨两点。有好几回,她想去江南大厦看望他,都被男人挡住了。她问为什么?男人的嘴里像含了颗话梅,含糊其辞地说:就几辆车嘛,有什么好看的。她也不再坚持,心想男人真是好面子,屁股后面都开洞了,还想着裤裆前面的补丁。
女人到了江南大厦的停车场。她在四个角落都转悠过了,仍不见自己男人的影子。女人有些生气,怪男人工作不认真、偷懒。若是被老板发现了,非炒他鱿鱼不可;要是有车子被偷,也对不起人家车主。女人想今天晚上回家,非得跟男人上一堂课,好好地教育他,为了儿子,咱们可没有偷懒的权利。正气鼓鼓地想着,一个老头向她走来。老头手里拎着一大串钥匙,稀里哗啦地响着。她觉得老头是故意抖响这些钥匙的,意在向她示威。老头盯着她,眼神很警惕,口气也硬邦邦的,问她干什么?她昂了昂头,说找老公。老头冷冷一笑,手指朝斜上方指了一下,又甩了个圈,说找男人到浴室、酒吧、洗脚房、KTV,你到这里来干什么?这里只有车,没有人,更没男人。女人撅着嘴说:我男人在这里上班,他也是看车的。接着,女人报出了男人的名字。老头晃了晃脑袋,说不认识,这里没这个人。女人心慌了,说不会的,他在这里上班有一个月了。老头怪模怪样地笑了,说今天撞上鬼了,这个停车场只有我一个人上班,我看车都八年了,还第一次听到有个人是我同事。
这时候,女人的手机响了。手机是丽珠送的,很旧,键上的数字都模糊了,声音更不清晰。女人听到一个陌生的男声,说她老公出事了,现在在医院看伤。女人的心立马悬了起来,快步跑到路边,招手拦了一辆出租车,往医院方向飞奔。看车老头目送女人乘车远去,自言自语地哼了声:疯子。
女人的丈夫半躺在病床上,头上包着一圈白纱布,纱布里面有血水渗出来,把白纱染成了红布。女人眼前一黑,脚底一软,差点瘫倒。边上一个汉子及时伸手,抓住了她的胳膊。汉子说:别激动,刚才医生检查过了,属于皮外伤,没有生命危险。女人定了定神,问老公出了什么事?她男人把脸扭向墙壁,皱着眉头,死活不肯开口。一旁的汉子解释说:她老公在“一代佳人”上班,今晚被一个醉酒的客人打了,用啤酒瓶敲破了头。女人一脸迷茫,问汉子:“一代佳人”在什么地方,是什么单位,怎么没听说过?汉子朝病床上的男人瞥了一眼,干笑几声,又抬起手腕看表,随后对她说:我还有事,马上要走,具体情况还是问他本人为好。经理吩咐过,这件事到此为止,不要声张出去。另外,从明天开始,你男人不用到公司上班了。汉子飞快地把话说完,像是甩掉了一个千斤包袱,他吐出一口长气,接着匆匆忙忙地要走。她追出病房,拦住汉子,说,不行,我男人被打成这样,你们单位要负责,你们的老板在哪里?汉子耸耸肩膀,嘴角挂着一丝讥笑。汉子说,我们老板很少露面,一个月能见到一回就算运气了,平常事务都是副总经理打理。我是个打杂的,你拦住我没用。她不甘心,问汉子,你们老板是谁?能摆这么大的架子。汉子挺了挺胸,很神气地报出一个人的名字。她一听,愣住了,居然是春燕。会不会是同名同姓?她绕着弯子,又问了几个问题。汉子一一回答。没错,真的是春燕。女人立即觉得晕头转向,天地都颠倒了。汉子趁她不注意,拔腿溜了。女人只得恹恹地回进病房。病房里面只剩下这对夫妻。
男人到底说了实话。男人说他根本不在江南大厦看守车辆,而是在“一代佳人”守厕所。“一代佳人”是本市最大的歌厅,有一百多个包厢,两三百个小姐,是有钱男人聚会找乐子的地方。他的职责是清洁歌厅的一间厕所,顺带为进来方便的客人拧水龙头、递干毛巾。如果客人付小费,他还要为客人捶背,再送上口香糖。口香糖是他自个儿掏钱买的,公司不管这个。有钱男人在女人身上舍得大把大把花钱,却吝惜小费。今天晚上他运气不好,在厕所里呆了一个多钟头,还收不到一分钱的小费。有个客人嚼了他给的口香糖,他也尽心尽力他捶了背,客人却推说身上没带零钱,开门想溜。他急了,去拉客人,不料把对方的衣服给扯破了。客人就用啤酒瓶砸破了他的脑袋。
女人的眼泪到底没忍住,叭嗒叭嗒地滴下来。她埋怨男人一直瞒着她,骗她说在江南大厦看守车辆。看厕所和看车辆有什么区别,都是出力气赚钱,又不偷又不抢,没什么丢人的。男人脸色一红,朝她感激地笑笑,轻声说:你这样想最好。
女人的手机又响了,是丽珠打来的。丽珠说他们已经从宾馆出来,正在外面吃夜宵,她可以过去退房了。女人说知道了,现在家里有点事,等一会儿过来。刚挂断电话,一旁的男人脸色忽变,恶声恶气地对她说:你去吧,我没本事赚钱,养活不了你。女人觉察出异样,知道男人误会了,以为她在外面做见不得人的生意。女人的鼻子一酸,泪水又淌了下来。好一阵子,女人努力止住泪水,靠近男人,把丽珠和阿强的事情大略说了一遍。她还想说春燕就是“一代佳人”的老板,但终究忍住没说。男人听完,脸涨成了一块红布。他伸手捏住女人的一只手掌,捏得紧紧的,怕女人会长翅膀飞走似的。
男人哽咽着说:我长了一对狗眼,把你看低了。女人摇了摇头,说别这样讲,都老夫老妻了,谁还不知道谁!
过了好一阵子,男人忽然说:你该走了,丽珠还等你去拿钥匙。女人凄楚一笑,摸了摸男人的脸,柔声说:这样的朋友,不要也罢。你在这里安心躺着,我陪你到天亮。