方 潇(广西艺术学院 广西 南宁 530022)
京族是我国南方人口最少的少数民族之一,目前主要分布在广西壮族自治区防城港市下属的东兴市境内,聚居在江平镇的“京族三岛”(巫头岛、山心岛、万尾岛)等地区,其他一小部分京族人散居在北部湾陆地上。
京族的祖先从15世纪开始便因生活所迫陆续从越南的涂山(今越南社会主义共和国海防市附近)等迁至我国。①作为跨国民族,我国京族的民族文化在既秉承了越南京族的某些传统之下,又逐渐融入了新的内容,发生了一些变化,并非完整不变地保留了越南京族的风俗习惯原貌。现在,我国沿海一带的京族与越南京族在文化习俗上的异同,可以从哈节及其相关文化中得以挖掘。
哈节是我国京族最为隆重的民族传统节日,它承载着丰富的京族传统文化,至今仍较为完整地保留了传统节日内容的精髓,同时也是我国京族与越南京族保持文化交往的重要纽带。笔者以跨文化传播为研究视角,针对在哈节仪式中各种人群交往中所体现出在文化与传播的同构表象进行了实地调查并作出思考。
哈节既是京族人民最隆重、最热闹的民族节日, 又是一年一度的以“敬圣神、庆丰收、求平安、传文化”为主要内容的盛大活动。2011年万尾村京族哈节于7月9到15日( 农历六月初九至十五)举行,并于金滩景区举办了开幕式,来自越南的民间代表团及各地的游客,带着不同的文化背景和当地京族民众共庆圣日,感受海洋文化的熏陶。
随着京族与外界的经济文化交往以及伴随而来的不同民族人员互动往来的不断增多,必然造成了民族文化间的相互“碰撞”和“交融”,京族群众的生产生活方式也由此受到了重要的影响,引发起以“哈节”为集中体现的京族传统文化的变迁,它所涉及的范围比较广,主要有节日参与群体的变化,活动内容与组织形式的转变,以及传统仪式中观念的更新。
随着现代经济文化的迅速发展,京族这一跨国民族的影响力以及“哈节”的名气不断扩大,使越来越多的人了解到京族并对其传统文化产生了浓厚的兴趣。哈节期间,尤其是“迎神”当天,前来观看仪式的人可谓络绎不绝。笔者在现场了解到,参与群体除了当地京族群众,又有政府部门的领导、越南京族的民间代表、京族游子、其它外来民族群众、研究京族文化的专家和学者、各大新闻媒体的记者等。如今,哈节活动参与群体规模的扩大,无论是参与的人数还是参与者的身份类别,都是过去所无法比拟的。
节日期间的活动安排由社区组织“翁村”筹划、安排,村委会以及村里其他德高望重的老人也出谋献策,制定出节日具体的活动方案,活动主要在“哈亭”内举行,整个过程可分为迎神、祭神、入席、送神四个部分。随着社会发展,哈节活动的内容有所增减,一方面,有些活动在现代社会里早已失去了它的传统意义,已经没有必要继续进行下去,于是这些活动就会逐渐被放弃。另一方面,节日活动内容的丰富程度往往与当时人们的生活条件及社会的娱乐方式有很大关系,在与其他民族交往中受外文化多种娱乐方式的影响,节日活动的内容随着人们生活水平的提高而丰富,例如哈节晚会当中融入了现代化的舞台设计以及演绎方式,既有京族特色又符合现代人审美观念,进一步烘托了节日气氛,达到良好的效果。
京族群众在对待哈节的观念上所发生的变化,最主要的表现就是节日的宗教色彩有所淡化,现实功利色彩逐渐浓厚。“哈”是京语译音,即唱歌之意,在这个节日里以唱歌贯穿始终的祀神节和祭祖、祈福、禳灾活动为主要内容。虽然祭祀是哈节活动的重点,人们在祭神过程中的举动小心谨慎、不敢轻易冒犯神灵,但仪式的严肃和人们祭祀神灵虔诚的程度与原始仪式相比似乎有所降低,外来群众也可以参与到活动当中,近距离观摩仪式。与此相反,哈节的娱乐功能则得到了增强,“迎神”除了传统仪式之外,还在政府的组织下举办开幕式,节日期间安排更多的符合人们需要的节目,以满足人们调节生活的需求。
京族哈节的形成发展经历了较长的过程,由不定形逐步发展到定形,其中必然历经了由于跨境交往而导致的一些变迁,但至今仍然保留了民族的独特性。如何在文化差异的现实中实现文化共享,这便是文化与传播的同构需要解决的问题。
从满足基本社会需要开始,人类就无时无刻进行着各种传播实践,当传播变得相对稳定之后,表现出某种文化与社会结构,形成文化意义上的分享和文化创造形式。哈节源于越南,我国京族在移居时将包括哈节在内的本民族许多传统文化习俗延续了下来。作为跨国民族,京族必然与其同源民族保持着千丝万缕的联系与相似性,迁徙至三岛之后与周边壮、汉等民族在经济文化方面的相互交往和相互影响,京族人民在协调与周边其他民族关系的同时,在生产实践中增强凝聚力,实现民族文化的共享。
追其渊源,三岛的京族来自越南的不同地方,曾有着不同的文化价值偏向,但作为宗教信仰文化现象的海神信仰必须伴随着人们的海洋活动传播,而传播到不同海洋区域的海岸带及其岛屿的海神信仰会因自然生态环境、当地宗教信仰文化的不同而发生变异,而后形成了统一的宗教信仰以及具有鲜明特色的京族文化。
当风俗习惯和文化信仰根据人们的各种需要,经历了一段时间的发展之后变得相对稳定,由此表现出某种文化与社会结构,行为文化意义的分享和文化创造形式。这些传播形式的稳定,便形成了京族“文化圈”,出现了“我们”与“他们”的二元对立。在对外交流与发展的传播过程中,文化圈不断延伸、扩展,与其他文化圈发生交流关系,并对本民族文化产生了一定影响,形成了创造、修改和转变一个共享文化的过程。
不同的文化习惯使人类彼此分离,而人类满足结伴、环境认知等需要的本性又促使不同文化区域的人们相互往来。“文化给自身造成了两种互动:一种是按照某些观念的互动,一种是为了改造观念的互动。”②当京族民众按照世代相传的“海神信仰”观念举行酬神活动时,文化使原本孤立的人与人之间分享共同的文化价值。
一年一度哈节的为平日里奔波忙碌的人们提供了一次很好的调节机会,使繁忙的生活得到缓解。笔者在2011年万尾哈节期间的调查发现,无论是从事海洋渔业的普通群众,还是在外工作的京族人士,都会暂时放下工作携家人一起回乡过节。据一位从美国回来的京族商人介绍,尽管自己常年在海外工作,但是每年都会带着自己的妻子儿女回国参加哈节,他觉得今年的场面与以往相比更加热闹。在“坐蒙”宴饮中,人们自由交流、畅所欲言,可以加深乡亲间的情谊,密切联系;当地京族群众与来客的接触可以使他们了解其他民族的各种观念,也让更多的人了解京族及京族的传统文化,使京族与其它民族之间的相处更加和谐。
尽管京族是传统的海洋渔业民族,但是经济结构在不同时期存在着一定的区别,在应对环境变化、内在发展需要等问题的过程中,人们受到了外界文化的影响并不断进行共享文化的创造和转变,以适应环境的变化,于是文化具有了流变的特点。
京族哈节本身具备传播属性,在仪式过程中所传播的是本族文化价值观念。当我们的目光落向哈节仪式时,必然看到传播的文化价值偏向;当走进仪式时,又会感受到传播所创造的文化以及各种文化之间的关系,深入体会在传播中按照文化存在和发展的需要去创造文化,在应对发展需要、对外交流等问题的过程中,人们不断地进行共享文化的修改,创造出文化新形式或内涵,出现新的文化内容,在“变”与“不变”中实现文化的共享。
“对于整个民族或民族主体部分都分布在一个国家的民族来说,民族认同与国家观念是较容易统一起来的,即使二者的范围、层次不同,方向也是基本一致的。跨界民族由于分布在不同的国家,同一民族的成员具有不同的国籍,从而形成了他们在民族认同和国家认同上的不一致;一方面,跨界民族作为一个民族整体具有共同的民族意识和认同感;另一方面,又因生活在不同的国家,命运与所在国联系在一起而具有不同的国家观念和归属感。”③
不同的群体因为所处环境不同,向来接受的是不同传统文化的教育,从而产生了不同的思维方式。历经时间的沉淀,京族在我国汉、壮族等文化的影响下,其传统节日哈节却仍一直保持着海洋民族的特点。虽然经过数百年的民族大融合,已经完全发展成为中华民族大家庭中的一员,然而在创造民族群体都能接受的“共文化”的过程中,依然还保留着没有同构的部分,这是一个族群保持“自我”的根本。
在哈节仪式中,道教文化有所体现,然而京族的道教,与我国本土传统道教有所差异。京族没有系统的道教典籍,且“道”的观念也很淡薄。他们不以传统道教的道、经、师为“三宝”,既尊奉道、佛神灵,也尊奉本民族的民间诸神和民族英雄杜光辉。在祭祀的仪式中笼罩着浓厚的民间巫术色彩,族中事事都以“杯”占卜。例如,笔者在与哈头的交谈中了解到,京族哈节事务所曾想把节日从六月初九改到八月,但几次占杯不成,于是作罢,他们认为海神不同意修改祭祀时间,于是不得强行更改。在原始宗教的基础上,杂糅了道、佛、巫而形成的京族民间宗教信仰,体现了京族兼收并蓄、为我所用的情怀。
只有通过差异才能感知有别于他者的自我,在京族哈节仪式的跨文化交往中,传播的参与者不能只依赖自身的文化价值观念和行为方式,而是应该重视与对方的文化差异,打破心理的鸿沟,才能感受新奇的异族文化特性。
在文化共享下,按照某些观念的互动使人们逐渐走向了文化认同,但在社会环境下,文化竞争关系必然存在。京族“哈节”仪式中人们的跨境交往,就是这种文化认同为自身设定的多元对话与交流关系,在不同文化群体交往时,文化受到外文化以及环境的影响,文化特征会发生一些变化,从而形成了改造观念的互动。
随着京族社会与外界交往的不断扩大,越来越多的人对本民族传统文化意识逐渐淡薄,例如民族语言越语的流失。这种现象会削弱民族成员的认同和归属情感,不利于京族增强民族凝聚力。在民族文化与主流文化日益趋同的现代社会,“哈节”是京族社会体现凝聚力的重要节日,京族人都会按照职责与分工团结一致做好节日期间各项工作。“民族节日较其它民族活动来说,更集中更多样和更突出地表现了民族文化特点。某个民族与周围民族不同的文化特点,正是该民族成员相互认同的重要标志,也是凝聚该民族群众的永久粘合剂,因而特别受到全体成员的重视和珍惜。”④
京族“哈节”仪式无论作为传播的载体还是作为民族文化的展现,都明确的表达出一个民族对本族集体文化的认同。因而,一个理想状态的传统民族节日,又可以作为民族文化身份的展示形式之一。
移民与东道国社会成员的交往形成了一种特殊的文化处境,国与国、族群与族群、人与人之间,因文化背景差异而不可避免的存在着一些相互理解与沟通的困惑,但是,人类本性中所固有的“猎奇”心理却强烈的驱使着我们去探寻困惑背后的那盏明灯,来照亮彼此心灵的交流之路。
在民族仪式的交往中,集合了多元化的思想与眼光,不同文化间的渗透必然会为原有文化注入新的内容,但不要轻易用自己的文化价值去观察和评价他者,即便文化发生冲突,也不可任意抬高某一种文化价值观念。当我们在多元文化中试图寻找构建跨文化交往的基石时,或许会发现,早已存在的理论并不是解决一切问题固有的模式。传播主体与主体应相互理解、相互承认,倾听他者的声音,才能进行平等的沟通。尚未发现的问题给予研究者更多的挑战,真正的机会是需要我们不断找寻的,跨文化传播的空间更需要人类共同创造。
注释:
①徐杰舜.京族简史[M].北京:民族出版社,2008.10:5.
②单波.跨文化传播的问题与可能性[[M].武昌:武汉大学出版社,2010.6: 94.
③ 刘雅.跨界民族的类型、属性及其发展趋势[J].云南社会科学,2004.5:92.
④李明富.民族节日与少数民族地区“两个文明”建设[J].云南民族学院学报,1999.5:50.
[1]《京族简史》编写组.京族简史[M].北京:民族出版社,2008.10:5
[2]单波.跨文化传播的问题与可能性[M].武昌:武汉大学出版社,2010.6:87-132
[3]刘雅.跨界民族的类型、属性及其发展趋势[J].云南社会科学,2004.5:92
[4]李明富.民族节日与少数民族地区“两个文明”建设[J].云南民族学院学报,1999.5:50
[5]陈家柳.从传统仪式到文化精神——京族哈节探微[J].广西民族研究,2008.4
[6]黄安辉.中国京族哈节研究[D].北京:中央民族大学,2008.8