张首滨
它是这树的一部分
不是树枝也不是树叶
是树的鸟
它从不下到树底
这样说不是什么暗示
随着风的大小
或蹲在这一枝上
或站在那一枝下
它的背部有树的斑纹
叫声和树叶的叫声一样
翠绿成片状
在树冠上声音大
在树冠下声音小
它不吃虫食露
左眼看不见右眼
右眼看不见左眼
左右都看得清楚
有它在的这棵树
不开花也不结果
常常会节外生枝
没有谁真正知道它
我说它也没见过它的脸
风吹拂着羽毛
周围一派寂静
鸟把影子抱在怀里
闭着眼睛
脚边的阡陌矮着
几株小草初黄
春的谜语是一只蟋蟀
在那块石头下面
这个我不太懂
我立在鸟侧三米之遥
与一棵和我差不多高大的树
感应着神秘
这时世界近
鸟在天外远
几朵有名无姓的云
擦着地上的凸凹而过
鸟还是没有走
似珠的眼睛已打开
那里头只锐利着一束光
没有其它视觉人文
这只鸟在鸣叫
在我抬头的时候
大小不一的叫声
一个接一个落下来
听见和看到
确实有不一样的地方
我听到的比较大
看到的比较小
其中还有模棱两可的
我用语言无法准确说出
它的形状与软硬
也感觉不到它的边缘
但是这只鸟有变化
鸣叫的这一刻
比不鸣叫的那一刻
脑袋举得高高
雨说来就来 这瓦片上的鸟
不想湿 也湿了
一头水的鸟 蹲在雨中
没有动 雨内也静
鸟眼里除转动的眼神
就是雨了 雨湿的方式
有多种 只有酸楚出来的湿
才格外地淋漓
雨落下 从来都不讲软硬
落在瓦片上碎的多
落在鸟身上水的多
从瓦槽里走下的 有叮咚的味道
鸟就是从雨中长出的某种芽
缩着脖 曲着头
像一个没有问出的问号
带有几分忧伤
这多的雨 是来自哪朵云
不留踪迹的还有风
当风擦着瓦片的背部去远
声留了下来 像鸟的
一直比雨温热的鸟
一直大于雨 但也一直没弄清楚
雨是圆的 还是扁的
瓦片是方的 薄薄的
那只无名的鸟
忽小忽大飞去
鸟的影子还在
在水坑里没新没旧
水平静如镜
什么事都没有发生
确实也没有发生什么
鸟影只是遇风婆娑几下
水坑里的蝌蚪
还是摇头摆尾
在玩那坑水
那只鸟影一直在水坑里
鸟飞去影子也不散
这是那坑水告知的
那坑水为之多了几分玄奥
玄奥得如何深
已不仅属于那坑水
然而那坑水
始终不一般的清透
那只鸟影孑然一身
遗落在水坑底
已很长时间了
还是看得见
在一根树枝上
有一只黑鸟在叫
忽上忽下忽左忽右
叫声之噪难以忍受
树下坐着一个人
冲黑鸟吼了一声
黑鸟一愣斜一眼
不见有其它动静
又接着叫
坐在树下的
那个就是我
这时从远方走来一个影子
带来的嘴看不清楚
是秘不示人的那种
嗓音幽深地提示
闭上眼睛 那只黑鸟
就会消失掉
我完全按照去做
眼睛里的黑鸟
真的悄悄地飞走了
然而此时
在我空间不大的心里
却出现另一只黑鸟
叫声一点也不小
那只鸟把一啼声
投进了水里
只听到声音
没有看见影子
我仰望天空
一羽毛飘落下来
瞬时水花飞溅
只看见影子
没有听到声音
我随之俯首
观看这块不大的水
既没有听到声音
也没有看见影子
这只鸟没有影子
灰的色彩看不出灰
从我的眼前划过
一点一点飞高
飞高在天
天即不怎么远
云即不怎么低
风一丝一丝地细着吹
水一处一处地寂静
只有我感觉到
它的在
这只鸟头能轻能重
这只鸟眼能里外旋转
这只鸟翅能南北扇动
这只鸟不说话
在天地间
也有声音回旋
这只鸟飞高是多高
一点一点看不见了
又一点一点
出现在我的脑袋里
就这么高
这只鸟来时天还没灰
落在树上 这只鸟先灰了
树不高不低在这只鸟的眼里
不高不低的还有风
风这时从西边来
并没有到东边去 也没有谁
看见风 碰到这只鸟的什么
而转身西返
这只鸟的眼睛幽深
眼睑眨眯一下 似一扇门
始终没有谁看清
是什么被这只鸟关进里面
更远处的一句钟声
过来 与别的响动不一样
这只鸟用自己头里的叶片儿
窸窣一阵算是回答
不清不白的黄昏后
有蛙在无湿的水边
叫唤着 不知喊谁
天灰了 这只鸟在树上更灰
这只孤独的鸟
在树下歪头
看一粒树籽
十分地专注
鸟背对着我
我看不见它的表情
身上的花斑
有明有暗
这一切我看见了
但没看明白
我一时很迷惑
这只鸟在看什么
有什么可看的
一股小风走来
动了一下树籽
这只鸟也动了一下
周围很平静
这时我才看清
这只鸟长相奇缺
瞳仁是一粒树籽
有雪从高处落下
纷纷扬扬 不久辽阔的地上
白了一层 松软了一层
没有谁能让雪停下来
随雪落下的 还有树上的风
还有树的影 还有几只鸟
还有缠绕在树上的
古老的钟声
这些落在雪上的 只有
鸟比雪沉 其他的都比雪轻
鸟在雪上陷下爪印
其他的都不留痕迹
鸟留下爪印飞去
其他的还在雪上伫立
鸟留下的爪印 是鸟的文字
没有谁能叫雪不融化
雪融化时 雪的白还在
融化后 雪的白也随之而去
但风还在 树影还在
古老的钟声还在
只是都被雪水——浸泡
这时那只鸟又飞回来
脚没湿 只眼睛湿淋淋
不是雪弄湿的 是它自己湿的
我看见一只小鸟
盯着一只露珠
表情很认真
它们是在同一根枝条上
那露珠里也有一只小鸟
那小鸟在露珠里
也盯着露珠外这只小鸟
露珠外这只小鸟
就冲露珠里的小鸟
近问了一声
没见有动静答应
露珠外这只小鸟就用尖喙
轻轻地啄了一下
那露珠一躲闪
里头的那只小鸟跟着
滑溜地失落树下
露珠外这小鸟为之一惊
丢下一声鸣叫振翅高飞去
剩下的枝条空空荡荡
横在我的面前
好长一段时间
鸟手里拿着的
是眼睛里的
眼睛里的
就是心里的吗
现在手上拿着的
是一只小谷粒
是它眼睛里的
这我已看到
鸟心里存着的
那一只小谷粒
会是这一只吗
我实在看不准
谷粒会发芽
也会占卜吗
芽是属于风还是属于雨
芽的想法我也看不到
谷粒把芽紧紧抱着
鸟是心先有谷粒
还是手先有
心里装的大
还是手上拿的大
我敢肯定
鸟此刻攥在手里的谷粒
是心在要的
一只藏在暗处的鸟
看不清楚它的脸
月牙一样弯的嘴
轻轻掏出尖利
眼睛深如黑洞
睁一只闭一只
站在一根斜出的老枝上
比老枝还老
树的影遇风也不摇晃
放在地上很沉重
一些松散的动静
窸窣在不远的周围
此鸟少言寡语
脑子里想的事有虚有实
动着仿佛也不动
那是它的眼睛
我从不怀疑那只鸟
什么都能看见
它蹲在的这根枝上
高出树的想象
这棵树枝干稀少
那只鸟眼睛嵌在头的两侧
闪着星星的光芒
所有树下低生活的蚂蚁
在干什么活儿
都在它的眼睛里
而我在它的眼睛背面
坐在一块僵硬的石头上
给一个陌生的人
发短信告知我在一棵树下
落叶小巧无声
当然我也没有忘
用手指点一番树上
风一会儿大一会儿小
鸟影在地上散淡摇曳
那只鸟好像不喜欢比喻
没有谁讲它像什么
它就是一只鸟
看见什么也不说
我爱鸟,爱我诗中的鸟。
那鸟,它是一只有智的幽灵,已脱离了禽类的圈子。它独来独往于天地之上下,横行于其间,自在、干净、玄奥。它高不过三寸,宽不过两寸,长×宽×高,这个用数学可以简单计算的生命体,轻可以漂浮于形而上的云之上,重可以压弯一根形而下的枝条。它就是这样,以如此之轻重,在生死两头的中间空白部分里,闲踏清露,出入梦之外,时常捡拾3、5粒坚硬的谷粒,把有香气的存在胃袋里,有动静的存放在头脑里。
但:它语言有植物的芬芳,像是从某一嫩叶上飘逸出来的,幽远。
它不会跪,也不会爬行,行走直立,高扬着头。
它在空中飞跃,从不拖泥带水,有一种空灵感。
它想的与做的距离看着远,实则很近。
它对事物从不拿出什么对与错的表白,只作取与舍。
它神秘,不妖魔,也不喜欢搬弄是非,“暗示”与“隐喻”,有那么一丁点儿,看懂了就懂了,看不懂,那就是一个不懂,没有其它什么。
它是无色的,有色是我,你,他,带有色的眼睛去看它。
它很少有具象的时候,最好把它看作是一个符号,如果它闭上眼睛眯一会儿,那就它已来到我的诗里坐了一个小禅。这时我会沏一壶普洱茶,独自呆在一边,什么也不想,只品茶的清静和稍有的涩味。