谢 挺
大概去年的这个时候,威宁的马学文来筑,和往常一样我们选了个地点吃饭。但这一回到了集合点,却发现用饭的不止我们俩,还有一位,大概二十出头的样子,很黑瘦。马学文介绍他是个爱好者,新学写小说,在什么《传奇文学》上发过。我噢了一声带过去,因为在我看来,什么传奇文学大抵也就是《故事会》水平,与真正的文学没太大的关系。
吃完饭,我们一起去了家书店,因为这位叫曹永的爱好者想读点书,马学文便把这个光荣的任务交给我,让我替他拉份书单。那天的饭印象中就是这个孩子请的,吃别人的嘴软,再说拉书单一向是我的乐事,于是欣然从命。记得在书店,一时兴起,不仅帮曹永选了十来本“必读书”,连一旁一位帮孩子选书的大姐也被我的高谈阔论吸引了过来。
不久,马学文寄来一篇稿子,打开才知道是那个叫曹永的。虽然对新人一向有些不信任,但还是打了出来随手翻看,谁知这一看就看了进去——结果发现,稿子意外地能用,不仅能用,还颇有些早期杨争光的脆爽劲头,于是补了个编者按,发在2008年11期《山花》下半月上。
这便是发现曹永的过程。
《山花》主编何锐有个说法,我一直比较赞同。他说:“作家是不能培养的,只能发现!”有理!否则作家最好的培养场所绝不是文学刊物,而是那些教人育才的中文系,那地方最有资格也最有理想培养作家,可偏偏作家很少从那里走出来。
不仅如此,相当部分的写作者文化程度其实不高,至少文凭都不高,大作家莫言不过小学毕业(后补的不算),另一位怪才吴晨骏,写作时仅看过郁达夫的《沉沦》。当作家的确和做学问不一样,它无须什么准备,或者说它可能要的是另一种准备,你只要有表述的愿望就足够了。现在,24岁的曹永就有了这个愿望。记得那天在饭桌上,他说自己看外国书都很吃力,常常记不住名字,也记不住情节,所以平时的阅读也就是几本通行的选本。靠着这点贫瘠的养料他同样产生了写作的愿望,而且他的中篇处女作也如他人一般,朴实自然,讲一个故事,讲完就完事了,没有什么矫情的东西。
但我为曹永的稿子加编者按,除了他的“新”,主要还因为他的病。当时马学文介绍,曹永得过一种怪病,不是肝硬化就是肝腹水,花了家里一二十万,如果不是他们家在当地还算富裕,还有些积蓄,大概早已完蛋!这时我才醒悟为什么第一眼看到曹永时会有些奇怪,原来他的眼圈和嘴唇竟然都是黑的,如果不是病症,那他就该有什么异秉了。
对自己的病,曹永倒显得无所谓,混着吧,混不下去死了算啦!完全是年轻人的盛气和不负责任,我劝他写作倒是其次的,一定要配合治疗,否则家人怎么想,怎么接受?现在回想,这些“善意”的说教是多么的苍白,自己的生命谁不看重,不深知它的价值?但那一篇编者按还是体现了笔者与编辑部各位同仁的苦心:我们并不在乎文坛少了一位叫曹永的作者,我们更希望的是这世上多一个正确对待生命的普通人,文学是一种生活,也是一种态度!这中间我特意注明曹永不需要物质上的帮助,他要的是精神上的鼓励。
我不敢自夸这篇小文章的作用,但关注曹永的人多了,《滇池》的雷平阳、《江南》的谢鲁渤、《北京文学》的张颐雯都曾打电话到编辑部过问他的事,尤其他的小说《愤怒的村庄》在《北京文学中篇文学选刊》转载后,更多的人都注意到这位贵州西部最底层的写作者。“曹永,男,24岁,农民”——这就是曹永自己拟的简历,“如果没有写作,我就是一个著名的小流氓……”我不知道这是不是曹永的第一篇创作谈,与很多老作者的花腔相比它显得结实,元气淋漓。
也许是巧合,自从在《山花》发表了他的中篇处女作,曹永的名字在全国各级刊物频频出现,约稿不断,《文学界》、《雨花》、《长城》、《江南》、《滇池》,到现在总计字数已近二十万,虽不是顶级刊物,却也都是省市一级的名刊,尤其有意思的是《佛山文艺》在短短几个月发了他四个短篇,仍然意犹未尽。这种创作量和发稿量,在贵州,在一个年仅24岁的年轻人身上,据我所知是从未有过的。
随着曹永的声名在外,想继续“发现”他的人也在不断出现,许之以出书及别的东西,但曹永的兴趣好像也就是去鲁院,除此概不奉陪。这种态度或许也让那些“发现”者很受伤,于是关于他的谣言多了起来。第一是关于他的病,传言说曹永其实也没什么要紧的病;第二就是他也没有发表如他所说的文字;第三则更显得更离谱,说他们家有几个矿,有几座山都是他们家的。
我听了,只好就事论事地解释,第一,他来找我时还没有稿子,他就说过吃药的缘故,记忆力极差,常常写了前面忘了后面。那时他大概还用不着拿病来打悲情牌。第二,我可以保证曹永发了如数的作品,因为它们的目录我都在《文学报》上看到了。第三,我不清楚,但我想如果属实,对一个没有固定收入的作者来说,应当是件值得高兴的事。
但我还是忍不住找曹永,让他“注意”一点,因为他现在毕竟不同了,是贵州乃至全国发得最多的80后作家,我怕他一时想不通,以他的年纪和阅历都理解不了这外面的世界,还专门补了句,有谣言才说明你重要嘛!但曹永不以为然,也许在他看来,这一切根本算不了什么。曹永是狂的,这已经是很多人对他的印象。这一年曹永变化不小,他已经从一个默默无闻的爱好者,成为一名全国性的文学新秀,换到谁身上都会起些变化。但我还是把它当成一个可爱去欣赏,一个二十出头的年轻人,他不在体制中,只有小学文化,发表二十万字文学作品,为什么不能狂?太值得啦!
进而我想——作家的“狂”或许也是他才情的一部分吧。我们看多了唯唯诺诺,却极少见到意气风发、指点江山的后生,这或许才是现在文学一直不景气的真实原因吧?而且才能似乎总愿意与狂放结伴同行,与青春振翅高飞。在这样一个年代还能遇到一位单纯而轻狂的少年,我只能说是我们的幸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