美学思想的多元世界：宫崎骏动画电影的美学思想分析

王小虎

宫崎骏（Hayao Miyazaki），享誉当今世界的日本动画大师，他承继已故动画大师手冢治虫的艺术风格，借助“吉卜力”工作室的独特创意先后出品许多风靡世界的优秀动画作品，20世纪80年代以降，“宫崎动画”已经成为日本引以自豪的民族文化象征，较之一般动画作品的商业媚俗气息，宫崎骏凭借个人对于世界、人类、生存的哲学维度的独特思考，将自己的动画电影上升臻入一种人文世界的终极关怀高度，显现一种“诗意表达”以及“哲学沉思”的艺术风格，并且一以贯之保持对于现实世界的深刻思考，于是，宫崎骏获得“动画诗人”的赞誉。

宫崎骏的动画电影惯常显现一种磅礴恢宏的史诗气派，这种史诗气质源于对于诸多哲学高度形上问题的深入沉思：世界、人类、生存，这里，动画电影成为宫崎骏哲学思考的一种切近维度，借助这种具有魔幻色彩的超越视域，他深刻反思批判人性、文明、社会，力图寻找已经迷失许久的人类自我，沉思人类自身置身自然之中的价值以及位置。宫崎骏借助自己的动画世界，力图召唤人类以及自然之间失却许久的亲缘关系，罪恶与救赎，净化与再生成为宫崎骏动画电影一以贯之的基本命题。1984年拍的《风之谷》立意深远，故事架构庞大，具有史诗的恢弘气质，影片的主角娜乌西卡纯洁的心灵以及不可思议的亲近自然的能力令人动容，但是，除此之外一切表现异常单纯，因为娜乌西卡的神性光辉覆盖天地万物，她牺牲自我平息王虫的愤怒，此时响起的童谣和幻觉之中金灿柔软的麦田展现一种神圣的宗教情怀，这种情怀贯穿此后宫崎骏的作品之中，完全借助人世的苦乐酸甜替代，直到《幽灵公主》再次通过东方对于名山大川的神祗的敬畏表现出来。

通过《风之谷》的分析，我们可以看出许多宫崎骏动画电影的基本元素和主题，诸如人类与自然的关系、战争、飞行、固定的人物模式等等，当然，还有相对固定的人物造型以及明亮丰富的色彩，瑰丽的想象以及音乐大师久石让的史诗气韵电影配乐。1988年拍的《龙猫》作为“吉卜力”工作室的开山之作，是一部完全淡化剧情的温情小品，吵闹与安静并重。纯真孩童对于新颖事物的好奇和惊诧让喧闹不绝于耳，但是，在庞大怪物出现的场景之中，一切沉浸于静谧的幻想之中，令人神往。两者平行交织，构成一曲清新的田园牧歌，使人怀想无限美好的童真生活。

我们可以得出这样一个结论：宫崎骏的动画电影作品具有一种世界情怀，而非仅仅隶属日本文化，他的多数重要作品，其中的时代背景、地理环境乃至房屋建筑并非具有日本特色，相反，更加偏向欧洲的简约风格。因此，《幽灵公主》的故事置入古老的东方民族，首先画面令人耳目一新。所有描述未来的科幻故事只有一种必然的颓败趋势，因为它们在技术、时间方面优于现在，如果故事依然要求“向上”发展，那么，时间的间距只能消弭，无疑浪费了未来自身的优越，但是，反观立足过去的历史故事，它们具有得天独厚的矛盾因素。同样，《风之谷》的史诗气韵单纯无碍，《幽灵公主》的史诗气质更加复杂深刻，同样展现人类与自然的关系之时，宫崎骏没有抱着简单的此好彼坏的逻辑，站在任意一方的立场批判另外一面，而是站在中间，同时反观双方的初衷和各自的表现以及行为逻辑。因此，故事几乎绝大部分的主要角色同时被赋予双重的含义，这种纠结贯穿整部电影之中，体现宫崎骏对于自己的动画电影之中这个一以贯之的主题的成熟思考。

宫崎骏的动画电影永远饱含深沉的人文关怀，恰恰因为这种对于人类自身安身立命之本的“家园”的追问以及召唤，才能锻造宫氏动画世界的哲学品格，那么，何谓家园？“‘家园’意指这样一个空间，它赋予人一个处所，人唯在其中才有‘在家’之感，因而才能在其命运的本己要素中存在。”宫崎骏的动画电影之中追寻的“家园”乃是一个自然、社会、人类组成的统一整体，但是，这个整体并非浑然一体的有机，相反，这是一个失序的混乱世界，借助高度发达的现代工业文明，人类没有成为自身一厢情愿预设的自由个体，相反，异化成为人类无可规避的此岸宿命，于是，当下世界首当其冲的重任在于寻获本真的人类自身，逆转命运的既定轨道，召唤自然以及人类之间的隐秘话语，重新赢获“命运的本己要素”，这种对于此岸本真世界的召唤乃是一种“返乡”：“返乡就是返回到本源近旁”，“返乡”的过程本身包含对于现代技术时代的必然批判，现代技术的“集置”本质乃是造成人类自身异化的罪魁祸首，力图得到救赎绝对能不能依靠现代技术本身，只能借助安身立命“家园“的赢获以及召唤。

同样，人性是宫崎骏动画电影着力沉思的对象，但是，这种人性沉思依然关涉对于人类自身以及现代技术文明的批判，人性自身的贪婪、自私、残忍借助现代技术的强大力量更加所向披靡，人性欲望的无限膨胀引发的灾难永远横亘在于人类以及自然之间，于是，这种批判引发两个相关同时迥异的维度：一个方面基于对于人性自身的反思；另外一个方面吁求对于自然的保护，人类一直没有深刻体认自身置身自然之中的准确定位，人类现代文明的高速发展只是基于对于自然的征服程度的基础程度之上，虽然人性善恶自身并无先验预设，但是，面对现代技术文明的教唆以及诱惑，人性自然培育一种基于自身利害攸关的价值哲学，于是，自然的破坏，社会的无序，人类的堕落乃是人性膨胀的必然结果，当然，这种失范的人性只是成人世界的特殊产物，宫崎骏认为成熟人性的心物二分模式没有进入儿童世界，恰恰相反，宫崎骏对于未及成年的孩子保持极大的敬意，宣称纯真的孩子身上隐藏一种拯救世界的伟大力量，正是他们通灵诸神的语言，凭借孩子以及诸神的合力，世界得到拯救的可能才能实现。

如前所述，孩子置身宫崎骏的动画电影之中扮演极为重要的角色，纯真善良的孩子是人类世界罪恶的敏感观者，同时是拯救人类世界的救主，孩子舍身拯救人类世界的过程同时是自身成长的过程，这种过程依然可以区分成为两种不同维度：一个方面，孩子始终是救赎天使的化身，因为他们能够敏感洞察成人世界存在的诸多罪恶以及人性缺陷，隐约或者明显洞悉人类世界存在的危机，拯救世界以及唤醒人性乃是他们义不容辞的神圣使命，这是他们成长的起点；另外一个方面，拯救世界以及唤醒人性的过程本身乃是成长自身，孩子完成任务的结束之时同时是成熟的确证，但是，宫崎骏没有深思的问题在于，孩子身上的神奇伟力是否伴随拯救世界的伟大任务的完成逐渐演变成为成人世界的丑恶人性，显然，孩子永远不能拒绝长大进入成人世界，但是，关键问题在于如何解读这种成长本身带来的两难困境，这是宫崎骏动画电影之中依然悬而未决的问题。

海德格尔认为：“按照我们人类的经验和历史，我知道，一切本质的和伟大的东西都只能从人有家园和从传统扎了根中产生出来。”宫崎骏的动画电影始终专注人类家园的追寻以及召唤，力图通过思考人类自身置身的多元世界思考“存在”，于是，一种人文主义的终极关怀贯穿宫崎骏动画电影的始终，如前所述，宫崎骏正是通过一种对于“过去”时间向度的追问演绎诸多人类已经远逝的传奇，亦即借助“家园”以及“传统”的深入思考反思批判现代技术时代的人类自身失却本真维度的行径，恰恰因为这种悲天悯人的博爱情怀，宫崎骏以及他的动画电影才能给予我们置身的“众声喧哗的时代”（巴赫金语）一种此岸的魔幻世界，借以超越物欲横流的俗世挣扎，于是，宫崎骏无愧“动画诗人”的桂冠！