母亲山

2011-08-15 00:49:13辽宁
辽河 2011年8期
关键词:土葬火化蘑菇

辽宁 /李 翔

母亲走了,永远地远行了。

那座母亲生前喜欢凝望着、向往着、眷恋着,甚至是感动着的大山,接纳了母亲,将其躯体与灵魂融入怀抱。

母亲去世的第五个年头,我回故乡探望年迈的父亲。到家的第二天上午,我买了十几斤重的烧纸,在父亲的陪同下,去给母亲“送钱”。

那是夏末的季节。漫山遍野的庄稼,原本绿油油的叶子,现在已经变了颜色,有的淡青,有的泛黄,颗粒饱满的玉米、大豆、高粱等各种作物,在温暖阳光的照射下,闪耀着金色的光芒,预示着又一个希望的丰年。

要是在以前,瞅着地里疯长的庄稼,不管它是谁家的,身为农民的父亲,眼神里闪耀着全是幸福的光芒,就像瞧着自己茁壮成长的孩子,一往情深,如痴如醉。可今天,随着距离母亲安息那座山越来越近,父亲和我一样,脚步愈发沉重,心情愈发凝重。

“老二回来了?给母亲上坟呀!”路上,刚从山上采蘑菇回来的邻家大婶,远远地搭讪着。

“啊,看看母亲!”我应着。

“上年纪了,干不动了,不然也该上山采点蘑菇晒干,邮给你。”父亲似乎带着歉意,“要是你妈还在,年年都会给你采蘑菇的,知道你爱吃。”

我很感动,一时无语,心里酸酸的。

父亲的一番感慨,把我的思绪一下子带回了二十多年前……

八十年代初,父亲和母亲带着全家五口人,去黑龙江寻找生活出路。最后,把脚步停在了现在住的村子。原因很简单,母亲喜欢这里的山山水水,尤其是她安息的那座山。

对于这座山,母亲有太多的感恩。为了解决生计,春天,母亲领着我们兄弟三人,去山上采野菜,填饱肚子;夏天,母亲跟我们一起上山刨药材,帮我们挣学费;秋天,榛子、松子熟了,母亲牵着我们的手,去山上采山珍;冬天来了,母亲不畏严寒,拉着小推车到山上割条子(一种用来编筐装水果的灌木),到县城卖掉换钱,购买过年的年货……

那座山赋予了母亲无限的希望,也见证着母亲辛劳的付出。在母亲的努力下,尽管全村许多坐地户日子过得紧紧巴巴,可我们家却生活得有滋有味。

母亲喜欢那座山,我们全家也一样。因为喜欢,母亲就将老房子卖掉,在村子东头盖了新房。站在新房的院子里,就能望见那座山,一年四季,春夏秋冬。

“等我将来走了,就把我埋在那座山上。”这样的话,母亲不止一次说起。

那座山给母亲贡献了许多,母亲也像那座山一样,对儿女做出了太多太多的牺牲。我当战士那几年,村里常有人在母亲身边说风凉话:“看把你累的,赶紧让老二回来算了,还当那兵干啥?”

“孩子是队伍上的人了,咋能说叫回来就回来。”母亲不知人家“话里有话”,很真诚地说,“再苦再累我也不能跟孩子说,怕他分心,影响工作。”

母亲的确很辛苦,身体本来就有病,每日还得没白没黑地在庄稼地里锄草、施肥,样样不落。后来听大哥说,有一年草荒得要命,庄稼苗都被遮盖了。锄头用不上,母亲就跪在地上,一把一把地薅草,几天下来,双手变成了墨绿色,双膝磨出了老茧子。即便如此,她也不让大哥给我写信,让我探亲回家帮一把。

母亲的“家”,在那座山的山窝里。母亲的“家门”正对着父亲的院子。父亲站在院子里能看见母亲,母亲站在“家门口”能望见父亲。虽说距离三里多,相隔两个世界,但彼此的守望,成了他们每天对上天和大地的承诺。

给母亲上坟磕头的时候,透过那茂盛的柞树林,我猛然看到一片连着一片的蘑菇,有的透红,有的金黄,有的青灰,有的雪白,五颜六色,煞是喜人。

头两天刚下过一场透雨,蘑菇长得鲜艳而肥嫩,散发着股股清香,沁人心脾。

“爸,这儿怎么出这么多蘑菇?”离开家乡二十多年、很少在山上采蘑菇的我,一阵惊喜。

“你帮你妈实现了愿望,大概是你妈显灵,送给你的!”父亲说,“刚才路上碰见的几个人,好像都没采着多少。”

母亲要来那座山“安家”的愿望,的确是我帮助成全的。

那年冬天,当母亲知道自己的脚步快要停止时,她向父亲提出一个愿望:不想火化,想土葬在那座山上。

“国家不让土葬,那就把我火化了,再葬到那座山上吧。”母亲怕父亲为难,就流着泪说,“没事儿,人一死就啥都不知道了,你就别跟孩子们为难了。”

当我和妻子大老远从辽宁赶回去时,母亲已经垂危,只有吸气和出气了。无论我怎样哭喊着,她连只言片语也没有给我留下。

攥着母亲冰冷的手,我泪水涟涟,问父亲:“我妈清醒的时候,留下什么遗言没有?”

“她想土葬,不想火化,还想葬在那座山上。”眼泪已干涸的父亲,一脸愁容,“咱们家在这儿也没什么社会关系,怕是不好办。”

大哥、三弟都是老实本分的农民,办这样的大事显然没有能力。父亲和亲戚朋友都把目光聚焦在我的身上。

“我一定要帮母亲实现愿望!”我在心里发誓着。我给一起参军、一起当军官、一同在辽宁同一座城市安家的军打了个电话,求他帮忙。军的父亲在当地小有名气,人缘也相当好,他一出面,事情竟然很顺利地办成了。

母亲在军的父亲的帮助下,终于实现了夙愿,与她生前眷恋的、感恩的那座山相依相伴了。

我和父亲给母亲上完坟后,便回家取筐来母亲跟前的那座山上采蘑菇。也许,真的是母亲显灵了,她“居住”的那座山,蘑菇越采越多。不足2平方公里的地盘,我和父亲连续采了三次,次次满载而归。

村里人闻讯前往,却总是收获不大。于是,便说我和父亲说假话。

其实,村民们哪里知道,我和父亲是用“心”采菇,他们不过是为采菇而采菇罢了!

快过年了,父亲托人从老家给我捎来几只他和继母养的笨鸡。大年三十的晚上,一家人吃着小鸡炖蘑菇,都知道口感极好,味道鲜美,但谁也不吭一声,默默地咀嚼着、品味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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