初识钱滋味

2011-08-15 00:49:13山东冯伟山
辽河 2011年3期
关键词:爹娘垃圾箱罐头

山东/冯伟山

初识钱滋味

山东/冯伟山

我这人生性好动,打坐进教室那天起就总惹得老师揪我的耳朵。疼过之后,就寻思自己不是上学的料,等会写自己的名字了,再学点加减乘除什么的,就回家抡锄头。可爹娘不答应,非让我跳出“农门”光宗耀祖不可。于是,我就耐着性子念了下去。边念边玩,好歹念到八年级,毕业证还没弄到手,就再也读不下去了。

父亲气得不行,见我决心已定,又瞅着我松松垮垮,咋看咋像条懒虫,没丁点儿龙的皮毛,就依了我,并约法三章。其一,要学庄稼活,明天就跟他下地。其二,要学做买卖,就自己出去溜达。其三,不论干啥,吃苦受累时都不要埋怨他。父亲说完,就再没言语。我做梦也没想到,父亲的“政策”竟这样宽,把我乐得一个劲地点头。

那时候,做买卖的极少,农闲时节,大都出去干建筑,每天弄得满身泥水,挣个三五块钱。碰巧哪天遇到上梁、竣工什么的,主人会有酒有肉地招待一顿,还分给一盒两毛二分钱的“丰收”烟。于是,我就觉得当小工不错,这个念头也就一下子充实起来。

正巧,在潍坊打工的大哥回家探亲,见了我,说要和我做点小买卖。大哥是我的邻居,常年在外打工,见过一点儿世面。我心里一喜,忙问干啥。他微微一笑,咱能干啥?收罐头瓶子呗。他说,在潍坊没人收罐头瓶子,大部分都扔垃圾箱里了,咱去花个三两分钱就能收到,有的说不定光为省扔垃圾箱的劲儿,还白送我们呢。听着听着,我的心就又动了,拉了一阵儿,大哥就拽上我打听行情去了。那时,我们村附近有好几家个体罐头厂,专门生产山楂罐头,生意很好。我俩每到一处,厂里都很热情,说只要把瓶子刷干净,有多少要多少,价格给最高的。我俩乐得够呛,就回家准备起来。

说是准备,无非是把车子上封个座篓,再找几个化肥袋子,几根麻绳也就妥当了。大哥和我约好时间,并再三叮嘱,谁醒得早,谁吆喝声。谁知吃晚饭时爹娘竟变了卦,不让我去了。原因很简单,自己年龄小,去潍坊又有六十公里的路程,他们放心不下。任凭爹娘说破了嘴皮,我就是一句话,非去不可。见我态度坚决,他们就不再阻拦,娘说你先睡吧,我煮几个鸡蛋你捎着路上吃。躺在被窝里,听着炉火“滋滋”的跳跃声,我的泪水不自觉地流了出来。

说来也怪,躺在床上翻来覆去就是睡不着,我就隔三差五地瞅墙上的挂钟。一长一短两根细细的指针,竟也随了老太婆的走势,踮着小脚不紧不慢地走着。眼皮实在涩得不行,我就迷迷糊糊地睡着了。也不知过了多久,一阵儿狗叫和“咚咚”的擂门声把我惊醒,是大哥喊我。我胡乱穿上衣服,脸也没洗一把,就匆匆上路了。

路上黑咕隆咚,任凭眼睛瞪得贼圆,也无济于事。为了壮胆,我俩就一个劲地按铃铛,“丁零当啷”的响声引得村里的狗疯了般咬成一片,那叫声随着夜风传得很远、很远。

那时节,刚交了九月,风一吹,还真有点儿冷。我不识路,只好跟在大哥的身后死劲地蹬车子,六七里的路程下来,身上就冒了汗。车子拐上了一条柏油路,借着几点惨淡的星光,我依稀觉得车子是向东而去了。路上大哥问我累不累,要不就停下歇会儿。我一个劲地摇头,说不累,快赶路吧。其实,我的腰有些酸,两腿也早就隐隐作痛了。不知为啥,我竟咬着牙挺住了。

我们赶到潍坊的时候,天早就大明大亮了。望着东方那轮红红的太阳,大哥不无遗憾地说,可惜稍微晚了点儿,人们吃了早饭都去上班了,我们只有等到中午再收了。我说也好,那咱就歇歇先吃点儿东西。我忙掏出娘煮好的鸡蛋让大哥尝尝,他说啥也不肯,执意要去买点东西吃。可过了一大会儿,他还是空着手回来了,说附近没有卖的。其实,不远处的小饭摊上一笼一笼的包子正冒着热气,“豆汁油条”的吆喝声也不绝于耳,我知道大哥是嫌饭食太贵不舍得。望着大哥尴尬的样子,我抓了俩鸡蛋递过去,他用手不停地摩挲着后脑勺,接了。

临近中午的时候,大哥领我来到了一片由十几座大楼组成的宿舍区。不一会儿,下班的人们纷纷回来了。大哥说,咱俩一人守着一座楼,赶快收吧。说完,推着车子转到前面去了。望着进进出出的人们,我扶着破“金鹿”车上的座篓,木木地站在原地,竟不知如何是好了。直到远远地听到大哥粗犷浑厚的吆喝声,我才猛然意识到该让嗓门“一展声姿”了,可嗓门张了几张,还没喊出来,心早就“咚咚”地跳将起来,脸也热辣辣地烧个不停。那一刻,我竟没了半点出门时的勇气,望着不远处高耸入云的“鸢飞大酒店”,我想起了自己拍着胸脯在爹娘面前的许诺,想起了自己刚刚开始的商贩生涯,心里一阵儿愧疚,猛不丁喊了句:“收罐头瓶子罗——”喊声一出,心里竟轻松了许多,我又学着大哥的腔调吆喝了几声。接着就有不少人围上来打听价格,我正担心价格便宜,他们却说不低,要不也是扔垃圾箱里,卖个拾个儿。有个少妇用纸箱装着罐头瓶走到我面前问:“你们收去干啥?”我就说做罐头呗,她听了眉头一皱,竟搬起纸箱走近垃圾箱,把瓶子一股脑倒了进去,望着她不屑一顾的神情,我茫然了。原来,她是嫌再做罐头不卫生。其实,瓶子弄回去,厂里还要清洗、消毒好几遍,卫生得很。尽管如此,再有人问起瓶子的使项,我再也不敢照实回答了。我并不是担心收不到瓶子,而是再怕看见鄙夷的目光,好在不管不顾的居多,不大一会儿,人们用竹篓拎的,袋子装的,“叮叮当当”地堆了一地。座篓里满了,我就装化肥袋子,再把袋子一层层地摞到座篓上,用麻绳仔仔细细地封好,末了,又在车把上挂了俩半袋,以防车子后沉。我做梦也没想到,这买卖居然这么好做,待大哥推着满满一车瓶子转过来,我早就歇够了。看看太阳已转过正午,我俩便不再歇息,忙着赶路了。

没承想,这车子推起来竟十分吃力,车把摇摇晃晃,就像喝醉了酒。我试着上了几次才勉强骑上去,两脚使劲蹬了几下,车子竟稳当了。一口气蹬到潍坊以西十多公里的潘里,大哥说先停下吃点儿饭。于是,一人要了一碗八毛钱的最便宜的清水面条吃了,肚子还在“咕咕”叫,可钱却怎么也舍不得掏了。我俩又继续赶路,骑在车上,两脚不敢松劲,拼命地蹬着。不蹬车不走,蹬慢了车就倒,全然没了丁点儿骑空车的自如,我也真正体会到了那种“骑虎难下”的感觉。

我咬着牙,蹬啊蹬啊,也不知蹬了多久,竟远远地望见村子了。望见村子上炊烟袅袅,还望见爹娘站在村口,焦急地向我张望。刹那间,一股热热的东西涌满心间。我突然觉得两腿一软,车子再也支撑不住,就倒了。爹娘扶起车子,在前面吃力地推着,我坐在地上,好久没站起来。

待瓶子刷好去卖时,我才发现收瓶子居然也有一番功夫。瓶子封口线中断的,哪怕只是一丁点儿,也因密封不严扔碎玻璃堆里了。我收得粗,又摔了一下,瓶子自然损失了不少。账算好的时候,我才意识到,我跟大哥落下的并不仅是十几元的利润,还有一些眼不能及的东西。

当我把用汗水挣来的二十七块钱递到父亲手中的时候,他脸上没有丝毫的笑容,只是问了句:还去不去?我使劲点了点头。当晚,我和大哥又踏上了去潍坊的路程。

那一年,我刚好十九岁。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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