文/烟非烟
一件皮衣的故事
文/烟非烟
八十年代初,市面上的毛皮大衣式样和品种很少,价格在百十元,可这样的价格足以让人望而生畏。母亲曾不止一次鼓足勇气站在柜台前,可不断上涨的价格一次次打击着母亲的消费标准和承受能力,始终难以如愿。后来母亲出差去北京,临行前向全家宣布,这次豁出去了,花三百元买一件皮衣回来。然而她还是徒手而归,大衣的价格已经涨到五百了。从那起,母亲再没有提起皮衣的事情。 母亲喜欢的毛皮大衣是齐膝关节长,棕色或黑色的毛,那毛是真毛,亮亮的。
当我有能力并能为母亲圆梦时,母亲已年近七十了。那是我刚刚调入一座城市不久,意外地发现一家老字号的皮货商店很醒目地挂着一件母亲喜欢的毛皮大衣。营业员告诉我,那是质量很好的水貂皮。我不懂皮毛的讲究,只知道那是母亲曾经描述的款式,我注意了价格,四千二百元。
四千二百元,在当时几乎是我大半年的工资了。整整一个夏天,我一次次徘徊在柜台前,一次次小心翼翼地触摸那亮亮的毛,一次次想母亲看到皮衣的惊喜,也一次次希望它降价。冬天来临的时候,皮衣一分没降,竟涨到四千六百五十元了。那时候,经历了一些事情的我不敢再奢望时间对我的宽容,我很怕因为自己的疏忽和不经意失去为母亲圆梦的机会。
终于拿着钱站在柜台前的时候,我的心咚咚直跳。一生第一次一下花这么多钱,心里说不清楚是什么感受,只是一次次拎着衣服抖来抖去,一次次用手量着尺寸,一次次询问价格能不能降一些。其实营业员都已经认识我了,最后我以四千二百元的价格买下了那件皮衣。交钱时,厚厚的一卷钱被我的手攥得湿漉漉、热乎乎的了。
当我满心欢喜地把大衣捧给母亲的时候,母亲的表情把我弄懵了。她脸色微红,诧异的眼神中没有一点惊喜,紧盯着我问多少钱?我突然感到害怕,因为母亲发火之前就是这样的表情。连想也来不及,我惶恐地回答:“一千多。”“多多少?”母亲穷追不舍,声音更严厉了,我也更手足无措。小妹看我这样,就偷偷在母亲身后用手指伸出一个“八”字不停地晃动,我也学着小妹机械地在母亲眼前把手指摆出一个“八”字。母亲拿那皮衣看了很久,按原来的包装收了起来,看得出母亲并不开心。
小妹和我嘀咕,要我告诉母亲真正的价格。其实我们想到一起了,都担心母亲在我走后会把那皮衣按一千八百元的价格卖出去。买衣服的时候只想母亲高兴,忽略了母亲的节俭和开销尺度。其实钱有时候似乎说明不了什么,我为母亲圆梦是报答母亲的养育之恩,恩不是用钱就可以报答的。我们决定等我走时再告诉母亲实价,离家那天是母亲最能迁就我的日子。
临走的前一天,倒是母亲先把我叫到了她的房里,看到皮衣摆在床上,我明白了母亲谈话的内容。她问我:“和家田商量了吗?”我说:“商量了。”母亲抬眼望着我:“他同意了?”我“嗯”了一声。母亲又问:“他没说什么?”我如实说:“他先说衣服价格贵,还是等您去试了再买好一些,我说不能等了,他就同意了。”母亲说;“他说的很有道理,为什么不听他的?”我的心顿时涌出了难言的痛,我克制着自己的情绪,把脸扭向母亲看不到的地方:“就两件,怕卖完了。”想不到母亲这样问我,我尽最大努力平静回话,可自己也能感觉出喉咙的哽咽。
和丈夫商量时就是这样,我说“不能等了”的时候正面向衣柜收拾衣服,说完之后我久久没有转身。就在头一年我曾经对父亲说;“等我忙完这一阵接您去我那里住一段时间。”父亲没有等到这一天,却让我等出一辈子的愧疚和遗憾,我不敢再等了!
母亲转身打开衣柜,把她隐在了一扇柜门之后。
许久,母亲回过身:“告诉我,这皮衣究竟多少钱?”我用诧异的眼神望着母亲,她说:“你是我女儿,你没有学会说谎。”其实我原本也没有瞒她的意思,老实地交出了发票。
母亲看了发票什么也没说,把皮衣拿在手里,仔仔细细,里里外外的翻看。又拿到院子里,太阳下,黑色的毛油亮油亮的。母亲用手蘸了水弹在那毛上,即刻凝成一颗颗晶莹的小水珠,再提着衣服一抖,水珠不见了,毛仍然油亮油亮,竟没有湿的痕迹。母亲连夸:“好皮,好皮,值这个价!”母亲把它穿在身上,迈着均匀的步子在我和小妹面前来回走动着,那皮衣穿在母亲身上就像量身定做的一样合适。
只要是冬天我回家探亲的时候,母亲都穿那皮衣。听小妹说,母亲很喜欢也很爱惜那件皮衣,每年穿的时间没有打理的时间多。隔不多久,母亲就会把皮衣取出来放在阴凉通风的地方晾晒,按照说明书上的方法,梳理那毛,把卫生球用几层纱布裹着放进衣兜和折叠的夹层。晾晒的时候,母亲必是坐在院子里,一边看报纸,一边守着那衣服。
后来无意中听到母亲和邻居阿姨的一段话,毕竟是母亲,什么心思也瞒不住她。她是这样说的:“……难得孩子一片孝心,应该让他们高兴才是,别等咱们不在了让孩子们难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