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何金武
(琼台师专09级语文教育一班)
木芮对我说:“如果你爱,请你把双手搁在你的胸前,然后告诉我你感受到了什么?这不是在故弄虚玄。”
我如实地照做了。
一开始我还在想何必要做得如此造作,又不是演话剧。但看到她一脸洋溢着认真样,若果真做出假惺惺的姿态借以蒙混过关,又觉于心不忍。
于是,我把自己的右掌心紧贴在心跳的位置,竭力地做出而不是装出认真的样子。我一边感受着自己规律缓和的心跳,一边集中思绪搜寻适合的字眼,以把最真实的感觉如实相告。这在我还是第一次。
在我感受心跳的间隙里,木芮始终怅怅地凝视着湖面,像是在等待着人生最艰难时刻的到来。顺着她视线的途径望去,四周橘黄色的街灯轻柔地投射到湖面上,被浅浅漾起的水波击打成了无数粼粼闪闪的碎片。
她平静地说:“感受到了吗?”声音听上去很轻柔。
我有些焦躁不安,再是蹩脚的医生抚摸着一颗平心静气的心,想必也编造不出任何虚假的感觉来。除了心在跳,我实在想不出还有什么更令人满意的答案。
我只是摇摇头,企图把捕获答案的时间稍微延长些。因为找不到令我满意的答案,我是绝对不会做出草率答复的。
“你感受到的是什么,你就坦白的实话直说啊,又不是叫你感受长颈鹿的心。”
“长颈鹿?怎么就突然想起用长颈鹿来作比喻呢?”我在心里不解地嘀咕着。
“感受到了心跳。”我如实相告。
“废话,心不跳,你还是活人吗?”
“也是。”我粲然的笑着说。
在看着她侧脸有如剪影一般完美的轮廓时,我突感灵光咋现,一个正中下怀的答案浮现了出来。
“不变的心跳。爱你就像心跳一样,砰,砰,砰。”我得意地模仿着心跳的声音。“感觉到的就是永恒的不变,莫非你的用意是在暗示我用这样恒久不变的心跳去爱你?”其实这也只是个换汤不换药的答复,只是变换了说法罢了。
我也不知道自己的心跳有多复杂,对于这个感觉,是不是果真如此也不得而知,整个过程我只觉得自己在拼命地抓住一根救命草索求答案。
木芮把手牵在了我的胳膊上,蓦然,我感到了世间所有的东西都在朝我靠拢来,带着融融的爱意。
“其实,我什么用意都没有。”木芮松开手说。“叫你摸自己的心,不是要你扪心自问,也不是要你做出地老天荒的承诺来;我只是觉得这像某种必不可少的仪式一样;做,不是出于某种原因,而仅仅只是仪式的需要。”随即她捡起一块石头掷进了湖里,由于离湖太远,结果像投入了无底深渊一般,变得无声无息。
“仪式!”我又一次感到疑惑不解。莫名其妙的就给人扔来一个前言不搭后语词语,莫不是今晚需要这个。“长颈鹿、仪式,这分明就是与今晚谈话格格不入的字眼,还说不是在故弄虚玄。”想到这里,我有些愠怒。
我缄默不言地看着湖面,或者说只是两眼无神地朝着那个方向而已。
“走吧。”我说。“面对个臭水湖,什么感觉被熏没了。”
于是我们沿着校路,徐徐而去。
我不确定近在咫尺的这个姑娘此时此刻的心情是怎样的,在她既不显得平静,又不显得激动的面容下,那颗心也在和我的心一样怀着各自的规律徐徐跳跃;在我看来,同样的心跳,彼此之间竟有着截然不同的世界,对于任何人而言,这都是寻乎其常之事。而我,却偏偏执迷不悟于这样寻常之事中而不能自拔。
我深信她爱上了我,我也如此。但这爱蓦然间让我产出了一种压抑之感,一如原本平衡的两端,俄顷之间,沉沉地朝我这端加码而来。
在我们认识的三个月时间里,我如愿以偿把自己最好的一面展示给了她,或者说精心伪饰给了她。她对我所表现出来的一切也不加怀疑地视为真实,并且日增好感。但我感觉到了她爱我的或许只是这三个月里的我,因为在这段时间里我严防死守着自己的缺点,不愿把它表露出来,唯恐会给我想要表现出来的那个我增添瑕疵。就是说她爱的只是没有瑕疵的这个我,而这个我,不会旷日持久地持续下去。
或许在别人眼里,这是一种可耻的虚伪。但我却并不认为,倒不是出于自我的狡辩。这只是一种性格的使然罢了:追求完美,却又害怕空虚,这就是我的性格。试图以最好的姿态出现在别人的面前,并为此做着努力。
三天后,我们像正常情侣那样一起学习、吃饭、逛街、骑车。这份爱已经不容置疑地沉淀在了我们心中,然而……
然而,始料未及的事情还是发生了。
晚上去自习室看书时,我有些心不在焉,手中捧着一本旅游杂志,除了潦草地欣赏着佳图外,对文字的描述全然不知所云。索性合上书页,伏在桌上静静地觑着面前的木芮。
她留着一头淡红色的短直发,柔顺的发丝朝两边有条不紊地分裂开来,露出圆润洁白的额头;浓眉大眼,即使不加任何的修饰,也好看到了极致;浅浅的鼻翼随着静静的呼吸轻微地颤鼓着;光滑的肌肤,略显黝黑。她不时用牙齿轻咬着下唇,这是她习以为常的动作。就长相而言,她已经无可挑剔了。
“别看了,没心思。”我用脚尖碰碰她说。
她从字里行间拽回自己凝神的视线,长长地吸了口气,长得让我感到周围的空气渐变稀薄。她挤了个透露着“好吧”的眼神,于是我们径直走出了阅览室。
“你不是很喜欢看书的吗,怎么就突然表露出对书不厌其烦的样子来呢?”走在路上时,她问。
是的,以前她总是对我喜欢看书这点甚是欣赏,正因为这点,增加了不少我对她的吸引力。她总觉得像我这样“无论从何种角度都很难让人置信会静得下心来看书”的人,多少有些独特。可她不明白,我那只是逼不得已时藉以聊胜于无的消遣工具罢了,骨子里,我仍旧有着躁动不安的情愫。
“我把喜欢看书的因子,全部寄给你了。你现在不是很喜欢看书了吗?”我答道。仍旧有些心不在焉。
“不跟你瞎扯。”她用牙齿咬着下唇。
“我很喜欢你看书时的表情,像头被驯服的野狮子一样楚楚可怜。哈哈。”她说完,露出粲然的笑容。
我对她的比喻感到汗颜。“还喜欢我什么?”我循着她的话问。
“很多啊,但说出来不许偷笑我。”她把手更紧地牵着我。“其实第一次在图书馆遇见你,我就感觉到了你这人有些与众不同,这倒不是夸耀你。随后就有种想要证实自己猜疑的冲动,可没想到,在文学社我们又不期而遇,索性我就一蹴而就,试着去认识你。哦,对了,你写给我的那首诗《遇见你》,有句‘我感到我遇见的不再是一个纯粹上的人,而是一个完整的世界,待我咀嚼’让我很喜欢来着。还有你落落大方的性格,不拘泥于琐碎之事,这倒蛮像野兽的做派;对事的看法也不随波逐流,总是保持独属于己的见解;最让我慰藉的当然还是对我的体谅关心咯。报告完毕了,可别洋洋得意喔。”说完,她又露出咬唇的动作。
原来我在别人的心目中还有这么多让人称赞的优点,而且还是在自己喜欢的人眼中。我感到一阵飘飘然。那些曾经自怨自艾的感伤蓦然间变得荡然无存。
我一直企图把隐匿在自己内心世界的那个完美实体轮廓清晰地塑造出来,可塑造的结果总是令我大失所望,于是就变成了不伦不类的糟粕。比如,我期待着自己能给别人睿智幽默的印象,但当我面对着别人时,常常陷入了一种言不及义的泥淖中,思绪变得混沌迟滞,口齿含糊不清,让我苦恼不休。
而在木芮面前,我感到了一切都如鱼得水,想要呈现出来的画面,稍加思索就能付诸实际,且感到心满意足。这样一来,自己所造就的假象,自然而然地被她信以为真。想到这,我不禁害怕起自己会欲盖弥彰,真相迟早会被败露出来。
我看着木芮的侧脸,依旧是一个完美的轮廓。我无意识地用手抚摸着自己的胸口,像上次她叫我做的那样。我感到了心停止了跳动。
“我有那么好吗?”我故作惊讶地问。心里漾起了一丝不自信。“不过我会把你的话先保留下,留作日后待我卓有成效之时的嘉奖。你也很好,好得像溢满汤匙的融融咖啡,让人垂涎欲滴而又不忍心搅动,害怕一搅动就会往外泼洒。”
木芮呆呆地望着我。“你的意思就是说你承受不起为我时刻保持着入微细致的谨慎之心咯?”
我一时变得木讷口拙,找不出回答她的贴切句子。
我们依旧牵着手,彼此沉默着,漫无目的地往前走。还没走到下个路口,木芮就挣脱开了我的手,愤懑而去。
我呆视着湖面,粼粼闪闪的碎片依旧不停息地荡漾着,清清凉凉的微风拂面而来。远处,路灯外围笼罩着一圈类似于彩虹的淡薄彩色圈。
这是一份满匙的爱,而我却只是因为害怕自己会粗心大意将它泼洒;害怕自己起初以优雅的姿态紧握着的双手,有一天,难以为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