葡萄 藤蔓上的诱惑（外二章）

新疆 李 凌

葡萄园、葡萄藤蔓、葡萄，这些原本的意象充满神秘的诱惑。在这里，它们点燃精神生命存在的空间，葡萄的命运就是葡萄园存在的精灵。由此，我们可以满怀期待地分享这些意象变成一种象征，象征着一种肉体和精神的王国——生命和自然带给我们的精神化的现实。

一

在新疆这个占据我国国土面积六分之一的广阔地域上，有许多象征着特殊地理环境的事物，比如哈密的瓜、和田的玉、伊犁的苹果、阿图什的无花果等等，这些事物构成了一个完整的地域的新疆。而人们对于吐鲁番的迷恋，我想不仅仅是因为一种地域概念，不仅仅是因为这里的火焰山，也不仅仅因为这里还有吐峪沟，这些地域象征，是一种过去时的存在。如果要用一种现在进行时来表达吐鲁番，那一定是葡萄，葡萄象征了另外一个吐鲁番，只有有了葡萄的存在，才有一个完整的吐鲁番。

在新疆，吐鲁番是突厥语“富庶丰饶之地”，这里地处天山南麓，戈壁、流沙、干涸的古河道包围着的一片绿洲，是丝绸之路的必经之地，是北方游牧民族曾经从这里穿越天山进入塔里木盆地的要道。吐鲁番的高昌城与伊吾、鄯善并称西域之门户，而这样的地理位置同样也让葡萄在这里得到跨世纪的繁衍的兴盛。而吐鲁番气温高、日照时间长、昼夜温差大的气候无异于为葡萄的生长和糖分的积淀增加了天然的糖。因此吐鲁番的葡萄自然有着其得天独厚的特点，这里出产的葡萄晶莹剔透、甜嫩多汁，仅仅是看着这些葡萄，就会使人满嘴生津、垂涎欲滴。这里的葡萄有500多个优良品种，无核白、红葡萄、黑葡萄、玫瑰香、白布瑞克等等，随便数一数，就会让人产生丰富的联想。

这里是一座葡萄的大观园。在吐鲁番行走，映入眼帘的必不可少的是葡萄，一片片翠绿的葡萄园是吐鲁番的主色调，而以葡萄来命名一条沟，在全国来说却是绝无仅有的。在今年葡萄成熟的季节，我们一行五人走进了葡萄沟。葡萄的王国自然洋溢着葡萄的清香，行走在绿色葡萄园中，眼前那一座连一座的翠绿色的长廊，头上那一串串、一挂挂红的、紫的、透明的、晶莹若美玉的一望无际的葡萄，人们不仅发出肺腑的赞叹：哦，吐鲁番！哦，葡萄！

更让人惊奇的是，我们在葡萄园看见了挂在树上的干葡萄。风干的葡萄，是自然的风和阳光作用于葡萄，最后脱去水分形成的葡萄干，这种葡萄干无论是品质还是品相都是葡萄干中的极品。我是在火车上看见那些路边的葡萄干晾房的，这样的葡萄干晾房让我的想象发挥到了极致。这些晾房里挂满经过筛剪的一挂一挂的葡萄。葡萄晾房因砖块垒成，外观和普通的住房相似，不同的是这样的房子四壁布满梅花孔。吐鲁番干燥的气候条件适宜利用这样的方式来制作葡萄干。当一场一场的风在人们不经意之间穿越这些晾房的时候，就像看不见的牧师在不厌其烦地轻轻抚摸这些晶莹的葡萄，葡萄在顶礼膜拜中被不经意抽取水分，留下精华，最后成了半透明状的，保持着原有色泽的葡萄干。而葡萄干对于藤蔓的思念，却演化成了一粒粒透明的风干的珍珠。

“吐鲁番的葡萄熟了，阿娜尔汗的心儿醉了……”这优美甜润的歌声从我踏上吐鲁番的土地，就一直在耳边萦绕，那歌声来自地下纵横交错的川流不息的坎儿井，来自大地的深处。

二

伊犁的春天很短，几乎是一晃而过，当柳树发出嫩绿的枝条，已是暮春。这段时间，气温上升很快，深埋一个冬天的葡萄枝蔓被重新上架，那些蠢蠢欲动的新芽早就按捺不住，点点稚嫩在枝头张扬着一种新生之美。等到那些新芽展开一只只婴儿般的小手在微风中摆动的时候，另一个季节的火热滚滚而来，往后日子注定将是葡萄展示其魅力的季节。那一咕嘟一咕嘟的细小青果以一种天真的浪漫降临人间，内敛的葡萄园开始焕发出隐秘的灵性。葡萄藤蔓上垂挂的青涩和抵挡不住的神秘迷乱了一双双充满渴求的眼神。还有那诱惑的芳香，那是新疆两千多年葡萄的精灵之气，葡萄的成长过程让你记住了甜蜜，当然还有诱惑和迷恋的痛苦。

在新疆炎热的夏天，葡萄无疑是消解酷热的巨伞，绿色的葡萄叶为人们撑起辽阔的清凉。当人们被酷热折磨得精疲力竭的时候，在这样的阴凉中坐下来，饮着事先晾好的一壶清茶，抬头之间那些充满性感的诱惑就悬挂在头顶，这时候，想象的翅膀在无限度地飞翔，无论是迷失或者唤醒一些自然最初的美，灵魂的归属都将纤尘不染。

在这样的想象中，夏天不再漫长。

一阵微风吹过，秋天到了。空气中有一种充满诱惑的特别芳香和成熟的甜蜜——葡萄园的诱惑让人无法抗拒。葡萄藤蔓上垂挂的葡萄在秋高气爽的明朗日子里充满色情的挑逗让人想入非非。一群一群的游园者来了，他们是为了葡萄的甜蜜。一对一对的情侣来了，他们既是为了葡萄，也是为了浪漫，更是为了甜蜜而隐秘的诱惑，他们把一种偷吃禁果的原始冲动转化成了一种神圣的爱情盟誓。这样的时刻，因为苍天在上，葡萄在上，游园者的精神找到了依托，一对有情人的终生也不再苍白。

三

新疆地处中亚腹地，四周雪山环绕，气候四季分明，光照充足，昼夜温差大，非常适宜种植葡萄。在这里，平房的居民家家都种植葡萄，家庭种植主要以马奶子葡萄居多。每到夏天，一座座民居掩映在葡萄藤蔓搭起的绿荫之中，居住在这样的环境中是一种接近自然的幸福。因此，相比于那些大面积、成规模的葡萄园，我更加钟情于这种葡萄掩映的民居小院。在烈日当空的正午，阳光的疏影透过掌状的绿叶，投射出纯净的光柱，一个个甜蜜的光影在铺满红砖的地上，就连那些轻扬的尘土也被染上了甜蜜的色彩，光柱中定格的某一瞬间，平添几分葡萄架下的色彩斑斓。到了黄昏，在葡萄架下，一对对情侣相拥，嘴里发出迷香般的呢喃，抬头间猛然映入眼帘的葡萄，想象抵达现实。

葡萄架下，麦西来甫上演的诱惑在黄昏夜幕降临的时刻。那是一种劳动后的欢乐，一种驱散疲惫获得欢乐的强心健身活动，那是一种绿洲深处苦乐演绎的璀璨夜晚。随着手鼓和都塔尔琴声响起，人们从各自的小院往一个地方聚集，他们在葡萄架下唱着苍凉之美的歌声，跳起欢快的舞蹈，猜游戏，一个个平常的傍晚时光浸泡在歌声中，浸泡在葡萄的甜蜜之中。葡萄的精灵之气软化为甜蜜的津液，渗透肺腑，融入血液，和大地的心脏一起跳动。

清代的诗人萧雄有一首关于《葡萄》的诗歌：“苍藤蔓，架覆前檐，满缀明珠络索园。赛过荔枝三百颗，大宛风味汉家烟。”如果荔枝的甘美曾经令人广为称道，曾经是杨贵妃的最爱，那么赛过荔枝三百颗的葡萄呢？大宛是古西域的国名，位于中亚费尔干纳盆地，从这首诗传递给我们的另一个信息就是远古的西域已经盛产葡萄，并且达到了鼎盛时期，葡萄作为一种水果，其味美表达得淋漓尽致，在广大西域是一种平常而珍贵的水果。相比于经过改良的葡萄品种，比如红提、红地球、黑葡萄、无核白等等，它们固然味美，但却并非我记忆中的那种葡萄，因为这种葡萄留在我心中的是本初的记忆，本初的记忆很难改变，就像我们从出生就接受了“甜”可以安慰我们的精神和肉体一样。我钟情于那种没有经过改良的伊犁土著葡萄，它虽然小，却有着玲珑般的娇小之美，张扬着一种地域独有的个性色彩。在我早年居住的小院里，园中除了两棵苹果树，就有一颗当地土著的马奶子葡萄，这株葡萄倾注了我们的不少心血，我们给它施用农家肥，每年都要在它的根部埋下一些动物的内脏。小院还有一口手压井，每当雨水少的那段时间，我们从压井中抽出清澈的井水浇灌它，尽管其他地方干渴难耐，可是我们园中的这株葡萄从不缺水。到了秋天葡萄成熟的季节，那一串串倒挂下来的葡萄籽粒饱满，晶莹剔透，那种令人满口生津的甜，回味无穷。后来搬了几次家，那个地方也早已随着城市的改造而面目全非，但那株葡萄还存留在我的记忆深处。

四

葡萄是水果中的极品，除了味美可口，它还具有保健作用，比如降血脂，防止动脉硬化，对于失眠和抑郁症也有特殊疗效，甚至最近几年的研究发现，葡萄可以抗癌。

相对于葡萄的肉体的诱惑，其精神层面的意义更是非凡，葡萄被榨成汁，无菌发酵后酿造的酒，犹如玉液琼浆，味道醇厚，营养丰富。因此，葡萄酒是一种上佳的精神饮品，它的让人膨胀的想象总是给人心灵世界的启迪。

你知道，朋友，为一次新的婚礼

我早就在家办过狂欢的酒席；

衰老不孕的理性我把她休掉，

娶来葡萄的女儿做我的爱妻。——欧玛尔·海亚姆《柔巴依集》

在这首古波斯柔巴依中，葡萄酒被喻为葡萄的女儿，这样的表达早已超越了对于葡萄肉体的迷恋，那种精神的寄托和享受被誉为是古代波斯人一生的伴侣。而伊犁特殊的地理位置，为葡萄酒的酿造提供了得天独厚的条件，酿造葡萄酒的历史可谓悠久古远，特别是那种民间酿造的葡萄酒，甘甜，浓烈，使人迷醉，伴随着人们走过了漫长的苦难和艰辛的日子。经过时光的大浪淘沙，葡萄酒终于走上了规模化酿造，并且开发出了新一代的最具伊犁特色的冰酒，她的诞生是大自然对人类又一昂贵的馈赠——新疆伊犁被誉为中国“冰酒之乡”。

藤蔓上的葡萄从细小的青果变成光芒四射的充满性感的诱惑，然后进入一个神圣而令人精神狂欢的殿堂。随着丝丝的甜蜜和幽香沁人心脾，春的苏醒、夏的阳光、秋的沉郁、冬的风雪，葡萄经历的四季何尝又不是一个人的四季，而葡萄传递给人的肉体和精神的享受，在人们的每一寸肌肤和每一个精神细胞中得到放大和延续。

那是一种定居在藤蔓上的诱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