戏剧家曹寅及其织造府戏班

2011-08-15 00:42贾战伟毕林子
戏剧之家 2011年11期
关键词:曹寅康熙苏州

□贾战伟 毕林子

一、曹寅生平及其戏曲创作

曹寅字子清,号荔轩、楝亭,自署柳山居士、西堂扫花使者等。祖籍辽阳,隶属于汉军正白旗。顺治十五年生于江南。约十岁进宫充当康熙的伴读,并习武事,曾经协助康熙擒住鳌拜。十六岁选授侍卫,二十一岁任銮仪卫,二十五岁为治仪正。康熙二十九年六月出任苏州织造,三十一年调至江宁任织造。直至康熙五十一年死于任上。

据顾景星《荔轩草序》文中记载:“子清门第国勋,长江南佳丽地,束发即以诗词经艺惊动长者,称神童。”曹寅一生诗词作品很多,生前已结集成书《楝亭诗钞》与《楝亭词钞》。除去出版自己的诗词之外,曹寅还主持汇刻过《全唐诗》、《楝亭十二种》等书。因此《清史列传》评价曹寅时说他:“性嗜学,校刊古书甚精。尝刊音韵五种及楝亭十二种。”除却诗词方面的成就之外,曹寅的艺术爱好还很广泛。一生喜爱书法绘画,并有自书《宿避风馆》诗、题扇面诗等书法作品传世。曹寅一生喜爱藏书,《楝亭诗钞》卷二有《曝书》诗云:“十五年间万卷藏,中年方觉曝书忙。遥怜挥汗缤纷处,时有微风送古香。”正是其多方面的艺术爱好,成就了曹寅不凡的戏剧成就。

在旁人看来,虽然曹寅年龄刚至弱冠,“而其诗清深老成,锋颖芒角,篇必有法,语必有源,虽颠白齿摇,拈须苦吟,不能逮其一二,可不谓奇哉”。但曹寅对自己文学活动的品评是“曲第一,词次之,诗又次之”。由此可看出戏曲在曹寅心目中地位的重要了。所以他常常自创作戏曲作品并令家班搬上舞台演出。曹寅的戏曲著作存世的有《北红拂记》、《表忠记》、《续琵琶》、《太平乐事》、《虎口余生》等。曹寅偶尔还自傅粉墨,登台串演。曹寅的好友、诗人张大受就在《赠曹荔轩司农》一诗中谈到曹寅对于戏曲的热爱:“有时自傅粉,拍袒舞纵横。跳丸击剑讫,何如邯郸生。”由此可见曹寅对自己的评价,和他本人这些戏曲活动都是遥相呼应的。

康熙三十一年曹寅创作了杂剧《北红拂记》,并令家班把这部戏搬上了舞台。尤侗写的《题〈北红拂记〉》说:“荔轩游越五日,倚舟脱稿,归授家伶演之,予从曲宴得寓目焉。”尤侗看了曹寅的家班把这部戏搬上舞台之后,对此赞不绝口:“既复示予此本,则案头之书,场上之曲,两臻其妙。虽周郎复起,安能为之一顾乎!”从尤侗对此剧的激赏可知曹寅此剧做到了案头与场上的双美。对于初涉戏剧创作的曹寅来说,《北红拂记》可以说是一部成功之作。

曹寅另一部杂剧著作《太平乐事》共十折。按照顾平旦先生的文章考证说,《太平乐事》杂剧大约作于康熙四十年(1701)前后,“剧本中有明显地为康熙歌功颂德的思想”,可见这是一部为迎接康熙南巡而制作的“应承戏”。康熙四十四年(1705)第五次南巡之时在苏州织造衙门内曾经指明要看《太平乐》一剧。《圣祖五幸江南恭录》中记载:“十八日……各官上朝请安,进宴演戏。皇上亲点《太平乐》全本庆贺万寿。”又据《苏州戏曲志》记载,这个《太平乐》就是曹寅的《太平乐事》一剧。

《太平乐事》一剧虽为“应承戏”,但是其内容和构思却让人称道。《长生殿》的作者洪升和清代著名诗人朱彝尊都对此剧给予了很高的评价。洪升在为曹寅的《太平乐事》杂剧题词中说,该剧“传神写景,文思焕然,诙谐笑语,奕奕生动……至于《日本灯词》谱人蛮语,怪怪奇奇,古所未有”。可以说他对曹寅的作品给予了充分的肯定。其中穿插的异国风情,更是令洪升叹为观止。朱彝尊同样对曹寅创作的严谨给予了赞赏,朱彝尊说该剧结构“意匠经营,穷工极致,聚沙为塔,鞭石成桥,未足喻其变幻,观止矣……非有凌云之才,安能媕群雅若此。”

曹寅创作的戏曲作品虽然不算很多,但是对于杂剧、传奇等不同剧种的尝试体现了一个优秀剧作家的多方面才华。最难能可贵的是曹寅把这些戏曲作品搬上了舞台,并接受了如尤侗、洪升等众多戏剧名家的检验。从众人对于其作品的品评中不难看出,为数不多的戏曲作品却是部部精彩,不落窠臼。

二、曹寅家班的戏曲演出

据《苏州戏曲志》记载:“曹寅熟悉昆曲,并备有伶人、曲师俱全的家班,其规模之大,为江南第一。”赴任江宁织造之后,曹寅更是延请了朱音仙和王景文两位当时著名的曲师教授其家班,提高其家班的艺术水准。这样一个高水平的家班,自然不会养在深闺。

康熙三十一年,曹寅的家班把《北红拂记》搬上了舞台并获得巨大的成功。同年重阳,离曹寅赴任江宁织造仅有两个月之余,时任苏州织造的曹寅在苏州广宴宾客,大集名流,命家班在拙政园演出尤侗的《李白登科记》。据笔者推测,这次戏曲演唱的原因与他离开苏州将要到南京赴任有关,故而选择了这么一出戏。

康熙四十三年,曹寅在南京织造衙门里宴请洪昇观看自家戏班搬演的《长生殿》。在曹寅心目中,一直把洪昇当做是自己的挚友。在《太平乐事》自序中曹寅就由衷地把洪昇引为知己,说“稗畦生击赏此词,以为劲气可敌秋碧”。所以这次曹寅在织造府广延文宾,其目的当然是以曲会友,另一方面或许也有对家班水平颇为自许的原因在其中。清初诗人金埴在其《不下带编》中对这次集会有详细的记载:

甲申(公元1704年)春杪,昉思应云间提帅张侯云翼之聘,依依别予去。侯延为上客,开长筵,盛集文宾将士,观昉思所谱《长生殿》戏剧以为娱。时织部曹公子清寅闻而艳之,亦即迎至白门,南北名流悉予,为大胜会。公置剧本于昉思席,又自置一本于席,每优人扮演一折,公与昉思雠对其本,以合节奏,凡三昼夜才毕。两公并极尽其兴赏之豪,互相引重,致厚币赆其行,长安传为盛事。

此次聚会规模巨大,演出时间漫长,台下观众又均是行家,对于曹寅的家班可以说是巨大的考验。但是从最后两人惺惺相惜的分别来看,曹寅个人及其家班可以说是给洪昇留下深刻的印象。

曹寅的家班不仅仅在织造府里活动,有时也到外面朋友的宅邸里演出。清康熙时期,扬州府江都县诸生王文范与曹寅交好,王文范在《郭于宫宅观通政曹公家伶演剧兼送杨掌亭入都》一诗中,明确提到曹寅的家班曾经去过姓郭的朋友家里演出。这首诗这样说道:

客满中庭花月多,春灯如昼酒如波。

搊筝擪笛行云驻,细按红牙白云歌。

长杨羽猎素知名,此去腾蓦莫计程。

应忆桃花泉畔醉,梦中犹听绕梁声。

通过这首诗的记载我们可以看到,当时观看曹家家班演出的人不在少数,而且给当时的王文范留下了深刻的印象。

曹寅乃是曹雪芹的祖父,而曹雪芹在《红楼梦》第五十四回谈到贾母说她的娘家史府戏班演过《续琵琶记》。按照徐扶明的考证:“《红楼梦》提到的《续琵琶》,也极可能是曹本。”那么曹寅的家班也极有可能在曹雪芹幼时即上演过《续琵琶记》这本戏。

一个家班的兴盛和这个家班的主人有密不可分的关系,曹寅作为这个家班的主人,其自身的戏曲修养是极高的。但是这和曹寅与周围人的交际也有很大关系。曹寅不仅与洪昇交好,而且与孔尚任也有过交往,并且在一起“按歌拍曲,刻羽流徵”。能和当时负有盛名的两位曲家有密切的交往,这些因素对其家班水平的提高肯定起到极大的促进作用。另外曹寅是一个性格谦和之人,他和一些地位卑微者的交往给其家班水平的提高也提供了不少帮助。例如曹寅曾经就与由明入清的曲师朱音仙有过交往。在他的《楝亭词钞》中的一首《念奴娇·题赠曲师朱音仙》,其中小序云:“朱老乃前朝阮司马进御梨园”。其词上阕曰:“白头朱老,把残编儿叶尤耽北调。事去东园钟鼓散。司马流萤衰草,燕子风情春灯,身世零落桃花笑,当场扮搬演,汤家残梦偏好。”另外,曹寅与自己家曲师王景文也关系深厚,曾有诗《与曲师小饮,和静夫诗,次东坡韵》,并且王景文“深得主人尊重,彼此感情深厚”。相信这些人对于曹寅和其家班艺术修养的提高,都起到或多或少的帮助。

当然,家班能够长盛不衰还有一个更重要的原因,要有雄厚的经济实力作支撑。作为织造官员的曹寅本身经济地位是非常优越的。按照清中叶的记录来看,织造官员曹玺“每年应支俸银一百叁拾而已,但是因为三处织造又分别兼管附近关口,江宁织造兼管龙江关、苏州织造兼管浒墅关、杭州织造兼管北薪关,所以各关又支付给三处织造一万两至一万五千两不等的养廉银。康熙年间,曹寅作为织造官员除了专营织造之外,还兼理两淮盐政,所以织造官员所得“盈余”是非常巨大的数字。李煦在康熙五十二年(1713年)替死去的曹寅清还债务之时曾兼理两淮盐务,巡盐结束除缴完各项税款,尚有余银五十八万六千两,替曹寅补亏空三十万两之后,又解江宁、苏州两处织造近二十二万两买办等银,还有余银三万六千两交与曹颙。由此可见曹寅所经手的银两数目非常巨大,所以完全有经济实力组建一个高水平的戏班。

曹寅既怀着对戏曲的极大兴趣参与到戏曲活动中,又能按歌拍曲、自撰剧本,有时又傅粉登场,亲自实践,有这样一个出色的主人,其家班怎能不成为清初“江南第一家班”?但是曹寅的家班和其他私人家班比起来还有着更重要的政治作用——为“统战”搭桥梁。

三、曹寅戏剧活动的政治色彩

1、接驾演出,捞取政治利益

曹寅在江南任织造期间,他的戏班有着特殊的政治作用。因为曹寅属于内务府包衣三旗(按照祁美琴《清代内务府》中对包衣的解释:“以皇室所属包衣牛录为主体、集臣仆与官僚于一身的阶层出现了,这就是内务府包衣”),所以织造官员与皇帝之间是牢固的、忠实的主仆关系。这种主仆关系,使得作为织造官员的曹寅要尽心地伺候主子。在康熙南巡之时举办戏曲演出,搏天颜喜悦,成了曹寅戏剧活动的重要政治任务。可营造这种盛世景象,需要巨大的经济基础作支撑。就像《红楼梦》中所言:“只预备接驾一次,把银子都花得淌海水似的。”在织造官员眼中,“银子成了土泥”也就不足为奇了。但是羊毛出在羊身上,用《红楼梦》里的赵嬷嬷的话来说:“也不过是拿着皇帝的银子往皇帝身上使罢了,谁家有那些钱买这个虚热闹去!”可是这样的接驾演出却会给曹寅带来政治和经济上更大的好处。

2、以戏为媒,做文化“统战”

清统一全国后,江南地区一直是多事之地。一些明朝的“遗民”和有影响力的文人逸士聚集在这里,不利于清朝的思想统治。尤其是相继发生的“科场案”、“奏销案”、“哭庙”一系列有碍于政治统治的事件,着实让当政者放心不下。康熙执政之时,江南织造于是便在康熙的精心安排下,在原来的采买作用之上又多了一项重要的政治作用,作为皇帝安插在江南的耳目,监督并汇报江南地区的政治和民风情况。纵观苏州、江宁、两织造李煦、曹寅(含曹顒、曹顺)所上的密摺,共计有619件(其中有附件数件),“在600余件中,直接关系织造业务的不到20件;而在李煦所上的400余件中,竟只有寥寥五六件。”而这些奏折大部分却和当时的政治有密切关系。出于统治目的,康熙对于三处织造的安排是苏州之于政治、江宁之于文化、杭州之于海防来考虑的。

才名远播、为人谦和且为皇室家奴的曹寅,自然成了康熙进行文化统战的不二人选。在织造任上,曹寅充分利用其家班和江南文士酬唱交往,笼络人心,做统战工作,使得“东南才士咸乐游其门”。一时之间,朱彝尊、周亮工、顾景星、余怀、吴伟业、王世桢、尤侗等名噪一时、号召力极强的名人均聚集门下。正如法式善在《梧门诗话》卷六说的:“曹楝亭性豪放,纵饮征歌,殆无虚日,酷嗜风雅,东南人士多归之。”因此在曹寅这里,其家班就变成了其联接文人和做统战工作的最佳桥梁。这样一来,既有利于朝廷的政治统治,又有利于对江南文人的笼络和监视。

作为戏剧家的曹寅,他的戏剧活动和本人的爱好有莫大关系,但更多的是出于政治考量。对上,能够逢迎主子,讨主子欢心,获取更大的政治利益;对下,能起到文化统战的作用,为朝廷的政治统治做间接贡献。当然这些都需要巨大的活动经费,因此当曹寅死后,造成了任上亏空巨大以致无法补亏之时,康熙又下谕:“曹寅、李煦用银之处甚多,朕知其情由,故将伊等所欠银二十四万两,令李陈常以两淮盐课羡馀之银代赔。”作为统治者的康熙在此事上的表态,算是对曹寅生前为朝廷统治所做贡献的一个间接肯定吧!

[1]清·曹寅《楝亭集》(第一册),台北:文海出版社,1985年版

[2]清·曹寅《楝亭集》(第二册),台北:文海出版社,1985年版

[3]清·尤侗《艮斋倦稿》卷九,转引自周汝昌《红楼梦新证》(上册),北京:人民文学出版社,1976年版

[4]顾平旦《曹寅<太平乐事>杂剧初探》,《<红楼梦>学刊》,1986年第4期

[5]清·无名氏《圣祖五幸江南恭录》,《振绮堂丛书》,台北:文海出版社,1970年版

[6]祁美琴《清代内务府》中国人民大学出版社1998年版

[7]清·曹雪芹《红楼梦》第十六回,西安:三秦出版社,2006年版

[8]韦庆远《江南三织造与清代前期政治》,《史学集刊》,1992年第3期

[9]《苏州戏曲志》,苏州:古吴轩出版社,1998年版

[10]清·法式善著:张寅彭编校《梧门诗话合校》卷六,南京:凤凰出版社,2005年版

[11]故宫博物院明清档案部编《关于江宁织造曹家档案史料》,北京:中华书局,1975年版

[12]故宫博物院明清档案部编《李煦奏折》,北京:中华书局,1976年版

[13]清·金埴《不下带编》卷一,北京:中华书局,1982年版

[14]胡艺《李竹村与王竹村——红楼墙外小考之一》,《红楼梦学刊》,1982年第2期

[15]徐扶明《<红楼梦>与戏曲比较研究》,上海:上海古籍出版社,1984年版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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