天德老汉(外一题)

2011-08-13 03:55刘爱国
飞天 2011年23期
关键词:公家老爹社员

刘爱国

天德老汉中午吃了儿媳妇亲手为他做的他最爱吃的西红柿鸡蛋面片后,就沉沉地睡去了,等醒来后已是下午三点多钟。操劳惯了的他,一闲下来,就有些孤独和落寞,一下午闷在不属于自己的楼房里,左熬右熬终于熬到上高中的孙子冬冬回家。

活泼天真的孙子像个家庭主妇似的麻利地打开液化汽,在小铝锅里放上水,下了两包康师傅红烧牛肉面,又加煮了两个鸡蛋和几段香肠,又切了一些香菜。也就一袋烟工夫,冒着香气的鸡蛋面就端到天德老汉面前。冬冬顺手又从电冰柜里取出切好的熟牛肉片。一顿简约的晚餐就这样开始了。没办法,儿子和儿媳最近都很忙,不能按时回家吃饭。

二人吃完后,冬冬麻利地将锅碗涮洗干净,看了一会儿电视就火烧屁股似的说有事要走,丢下孤单单的天德老汉,还有这空荡荡的屋子。过了一会,突然有人一个劲地敲门,天德老汉笨拙地去开门,掰掰这个,拧拧那个,费了好大的劲儿才将防盗门打开。

“大伯,这是牛书记家吗?”敲门的人问。

“哪个牛书记?你找错了。”天德老汉不知所措。

“不会吧,这是一单元301啊。半月前我还来过的。”说话间,一个拎着黑色塑料袋、戴眼镜的小伙子就挤了进来。

“大伯,你是……”

“我是这户人家的亲戚。”天德老汉有些不自在地说,好像自己做错了什么似的。

“牛书记不在,我就不打搅你了。”来人说着转身要走。

“哎、哎……”天德老汉提起塑料袋硬往这人手里塞。那小伙说:“大伯你见外了,都是些土特产品,我会在电话里给牛书记解释清楚的。”

“使不得!使不得!”

刹那间,小伙子机灵地走了出去,还顺手锁上了防盗门,急得天德老汉直跺脚。

提着塑料袋就像提着一袋炸药,天德老汉有些不知所措,茫然地呆立在门前。愣了半晌,才将黑色塑料袋放在澄净明亮的木地板上。

电视里人影抖动,尽是些乱七八糟的事,天德老汉也无心看,但不知怎样关掉。他在电视机前找开关,摸摸这,摸摸那,愣是找不见,只好任电视开着。自个儿低头思谋着自个儿的心事……

天黑了,儿子回来,天德老汉闻到一股扑鼻的酒气,就知道儿子肯定又陪领导吃饭了。

“爹,你吃了没有?”

“吃了,吃了。”

“冬冬,你妈呢?”

“他们单位省上来人了,陪人吃饭去了。”

听了这话牛国蛟心里生出丝丝愧意,忙对天德老汉说:“本来早该回来了,县里曲书记下来了,检查防汛工作,陪了顿饭,就回来晚了。”

“你们工作忙,就忙你们的吧,我看我这老毛病一时半会的也好不了,再过几天还是回河沿村的好。你哥嫂他们忙,我在家照看好牲口,看看门,好让他们安心干农活。”

“住几天再说,病要看就看一个疗程,否则效果就不明显。”

父子俩拉家常的当儿,儿媳妇曹青霞回来了,还拎着一只大西瓜。

“爹,真对不起你,上面单位来人了,吃了顿饭,他们去唱歌,我就赶紧回来了。”

西瓜端上来了,天德老汉勉强吃了两片,就再也无法吃了。七十八岁的天德老汉已是风烛残年了。前年正月底老伴走了,留下老汉孤单一人和大儿子一家过,儿子媳妇也极尽孝顺,老汉也衣食无忧,就是这恼人的孤单时刻伴随着他。在河沿村农忙时,街上找个说话的人都没有,年轻人外出打工,中年人在家耕地种田,许多和他年岁相当的老人有的还在帮儿孙割麦、扬场。他要下地干活,儿子媳妇死活不让,也就成了个闲人了。

天德老汉这时想起刚才来人的事,他赶忙将儿子拉到阳台上,把嘴对到耳根前说:“一个年轻人提着这个包来找你,我不让放东西,他硬放下就走了。”

牛国蛟悄声对天德老汉说:“不就两瓶酒、一条烟吗?没什么事,过几天还给他就行了。”

趁儿媳妇洗脸的当儿,老汉又将儿子叫进睡房:“你可不能收别人的东西,我们祖上就是给大户人家扛下长工的,凭力气吃饭,到了你这辈和你侄儿辈上,有了几个吃公家饭的,这是祖上的阴德,也是你们吃苦下功夫学习的结果。你想想,公家给你发工资,你在外头吃饭喝酒又不掏钱,还坐个小汽车跑村走户的,隔三间五的还照在电视里。行了,千万别收别拿别人东西,吃了人家的嘴软,拿了人家的手短。再说你媳妇也拿工资,还是个文化馆长,吃喝够了就行,房子也买了,沙发、电冰柜子,够了,够了。在过去地主也没过上这么好的日子,你小子跌进富窖窖了。”

牛国蛟不住地点头,像小时候做错了事挨老师批那样。曹青霞深知老公公的为人,也知道老牛家在十里八乡的声誉。这几年,曹青霞也埋怨着丈夫,死脑筋,不活泛,光在正科的职位上就干了十四年。一块提拔的科级干部正处级都有好几个。但一想老公公的告诫,心也平了,气就顺了,埋怨也少了。

这一夜,父子俩喧得很晚、很晚。

天德老汉的话让牛国蛟心绪难安。坐公家的车,吃公家的饭,喝公家的酒,抽公家的烟。按老爹的做人信条来说,这就是腐败。而他有他的难处,上级领导来检查指导工作,接待必不可少,县直部门的头头脑脑来了不招待不行,招待不周到县上办事,很容易的事就会弄得很复杂,让你吃不了兜着走。这些事,他又无法直接给年迈的老爹说,就算说了又有什么用?

前年冬天,母亲病得厉害,牛国蛟就利用到沿河村下乡的机会,让母亲同坐镇上的红旗牌小轿车到县医院瞧病,老父亲死活不让母亲坐这车,为这事父子红了脸。这是牛国蛟一生中唯一一次和父亲拌嘴。最终父亲让步了,让七十四岁的老伴坐了一回公家的小汽车。这一回也就成了最后一回,过完春节,老母亲就去世了。想起这事牛国蛟的心口仍然隐隐作痛。善良厚道的父母,备尝人间艰辛,宁可自己吃亏,决不降低做为一撇一捺大写的“人”字的标准。

“这红旗牌小汽车,可是周总理坐的车,把你个狗日的能的,不开到油路上好好走,七拐八拐的来看我一个乡下种田的老汉,真是糟蹋行情哩。”镇上刚买上这辆车的那年夏天,牛国蛟借县上到沿河观摩花卉种植的机会,顺路买了几个大西瓜,想看一看老爹老娘和哥嫂。车到家时门上上锁,在邻居侄儿的指引下,车拐到了一里路外的场上,父亲正顺风扬他的小麦。直到车停在跟前,场上玩耍的外甥说这车是红旗,便挨了老爹的一顿埋怨。

大哥帮忙说,这红旗小轿车现在已很普遍,咱河对面的芦堡村村长都坐红旗车。老爹吃着西瓜问:“啥?村长都坐红旗车?”老汉捧着西瓜愣在那儿,半天没有言语……

闷热的夜,父子俩躺在同一张床上,各自回想着旧事,不觉天已大亮。天德老汉便催促儿子快起,并不时唠叨,公家的事不能耽误。牛国蛟匆忙擦了把脸,跟老爹告了个别,又安顿媳妇陪老爹去输液,便急匆匆地走了。

人活着总是这么匆忙,城里人忙,乡里人似乎更忙,等闲下来的时候,人却老了。

躺在医院的病床上,望着医院空洞洞的天花板,天德老汉有些怅然,怅然中不觉就进入了梦乡,梦见绿茵茵的苞谷、由绿变黄的麦田,还有“哞哞”叫的牛羊。在睡梦中他笑了,笑得香甜。那是属于他的天空和大地,永远那么富有活力,永远那么一往情深。

社长胡转来

电话说乡上今天上午要来五社检查房前屋后的“三堆”情况,五社社长胡转来一大早就从屋里抄起一把芨芨扎的扫帚,不声不响地在检查团来的必经之路上卖力地扫了起来。他一边扫一边扯开嗓子张家婆姨李家媳妇地喊了起来,不一会,整个路上都是扫路的老汉和婆姨。

“呵,今天是咋了?胡转来也勤快起来了。”个体老板牛天喜把新买的别克轿车停在了他的面前,摇下车窗和胡转来打着哈哈。

谁知大家正扫得欢时,一阵西风夹杂着滚滚浓烟刮了过来。“不好了,四社着火了!”胡转来扔掉手中的扫帚一溜小跑地回到家里,放开高音喇叭喊了起来:“五社的社员同志:四社着火了,快去救火!”他连续喊了几遍,便骑着自行车疯了似地向前冲……

胡转来带着五社的社员及时赶来,消防队的消防车也赶来了。大火被扑灭后,满脸烟灰的胡转来又拿起扫帚继续扫起街道来……

然而,胡转来和大伙刚扫完街,还没来得及喘口气时,他口袋里的手机又响了。胡转来拿起手机,里面说:“今天上午乡上领导因接待县上领导,‘三堆’检查改到明天……”

胡转来放下电话,瞅着仍在清理“三堆”的老少爷们,心中觉得有些对不住大伙儿。他稍稍调整了一下情绪,并未急着通知社员,而是燃着了一支烟蹲在自家门口吸了起来。

难得有这么个空闲,胡转来想,今天四社着火就是个教训,为防万一,还是在居民点前后再仔细检查一遍。想着,他便起身又走向大伙儿的房前屋后。

“干吗不清了?你家的包谷秆堆在圏棚上,万一着火,火烧连营,谁来负责!”胡转来对着穿得花枝招展的刘霞嚷道。刘霞说:“我一个女人家,爬不得墙,上不得房,你让我咋办?”“牛天喜不是刚才回家了吗?你让他清!”“他哪有时间?刚回来又走了。”胡转来没办法,只好自己上棚帮她清了起来,弄得灰头土脸……

胡转来当这个社长,他老婆一肚子的意见。说他官不像官,民不像民,吃苦挨骂的事没少干。然而吃苦挨骂并未使胡转来的行为有所改变,他依然我行我素。凡和胡转来一起共过事的人都知道他有一个习惯,就是不管乡上村上分配什么工作,他当面提意见,但背后执行起来却非常坚决。而且他的性格非常倔犟,凡是认为不合理的事便敢找敢闹。凡是在村里和他共过事的村干部,大多都领教过他的“胡来”。去年玉米制种公司收购玉米制种时,克扣了五社几户社员的水分含量,每户一亩少收上百元,社员找他来诉苦,他听后,叫上全社的社员,户户开着拖拉机一溜烟直奔县政府,要讨个说法。政府办、信访办给乡政府打电话叫乡长来县上领人。乡长一听是胡转来,气得七窍生烟,骂骂咧咧地给村支书打电话,说立刻把胡转来给我撤了,不能再让他惹麻烦了。说完便叫上司机直奔县城……可还没等乡长进到县城,胡转来的拖拉机长队却浩浩荡荡地往回走,看来问题得到了圆满解决。

这件事情后,所有的人都说胡转来这下子完蛋了,社长是绝对当不成了,弄不好都要被抓起来。可是日子一天一天过去了,胡转来依然种着自己的庄稼,乡上开会依然通知他。他依然风风火火地生活着,依然用高音喇叭通知五社的社员去抽玉米地的天花。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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