野藤蔓的爱情

2011-08-08 07:57梁惠娣
椰城 2011年12期
关键词:绿萝藤蔓庭院

■梁惠娣

(一)

站在这个庭院前,萝当即决定在这里租住下来。

那是个不大的庭院,一幢三层的楼房矗立在庭院中央,院子里种满了花草,最引人注目的是随处可见的绿萝,墙根旁,草地上,小径上……生长得枝繁叶茂的绿萝蔓延到了每个角落,苍翠欲滴的叶子明亮得耀眼。

她一直觉得自己和这些缠缠绕绕的藤蔓有着不解之缘。父亲是个园艺师,他和母亲的缘分就始于一盆绿萝,后来他们相爱结婚,便有了她,于是父亲给她取名叶萝。

她是个以写字为生的流浪女子,写作与行走便是她生活的全部。对她来说,在哪里停下来,哪里就是家了。

这是座南方的沿海城市,这里有温润潮湿的气候,有绵长的海岸线,有清凉柔和的季候风,有开得如火如荼的鲜花。

一天晚上心血来潮,跑到电影院里看电影,看的是一部内地爱情剧,名叫《追爱》,听说故事来源于真人真事,讲述一位年轻的漫画家帮年迈的父亲找寻大陆初恋的全过程。她被剧中温暖的爱情感动得嘤嘤地哭,突然从旁边递过来一张纸巾,转过头,一个男子正对着她善意地笑。她窘得脸在发烫,接过了他的纸巾。

电影散场走出门口,萝才看清面前的男子,高大挺拔的身材,俊朗的外表,眉宇间有一抹掩饰不住的英气,笑容堪比阳光。

他说:“咱们认识一下,我叫方言。”

萝忍不住“扑哧”一下笑起来,她想这名字倒是取得巧。

她说:“我叫叶萝。”

他说:“很高兴认识你!这是我的名片,改天可以一起再看电影。”

萝低头一看,这哪是什么名片,就一张碎纸条,用笔刚劲却狂草地写着他的名字和一串手机号码。她哭笑不得。

他对她狡黠地笑,解释道:“刚才从里面出来时从墙上撕的纸条,边走边写的字。”

萝会意地笑,扬了扬手说:“再见。”

(二)

从电影院回来,萝独行侠般的生活一如既往,写字,看书,看海,一个人逛街或者散步,或者站在庭院里看枝叶缠绕的藤蔓,日子过得波澜不惊。

那次电影院的邂逅并没在她的心湖上泛起涟漪。她想,陌路上的相遇,大可以相忘于江湖。

只是后来有所改变,却是出乎她的意料之外。

那天黄昏,她在滨海的大街上独自行走,突然遭到了“飞车党”的抢劫,她的钱包、手机被洗劫一空,她站在大街上,茫然无助。她找到了一间士多店,请求老板娘借电话,拿起话筒,她的泪水就滚滚而出。她能找谁呀?在这座城市里,她没有亲人,也几乎没有朋友。几乎绝望之际,她想到了方言。电话打过去,她就委屈地哭了,她说:“方言,我是叶萝,我现在身无分文没法回家了,你快来救救我!”

方言在电话那头关切地问:“你在哪里?出什么事了?”

萝说:“我也不知道在什么地方。”问了旁边的老板娘,接着说,“我在解放拘留所旁。”

方言扔下电话开车飞奔而去。十分钟后他出现在她的面前。他说:“你是慌昏头了吧?说自己在拘留所旁,我还以为你被拘留了呢!”

萝破涕为笑。

当他站在这个绿意流动的庭院里时,他惊愕得如梦初醒,看看她又看看缠绕到他脚边的藤蔓,他喃喃地说:“你和这里,真的是绝配了。”

她说:“谢谢你送我回来。”

他狡黠地笑问:“你不准备实质性地表示一下谢意吗?”

她一窘,有点不知所措,急中生智伸手就扯了一把绿萝塞到他手里。他哭笑不得地接过来,说:谢谢了,我会好好待它们的。”正要迈出门去,他又转过身来,说,“以后我可以常来这里探望这里的大萝小萝吗?”

萝不解地望着他。他指了指她,又扬扬手中的绿萝。

她会意一笑,说:“欢迎!”

“呵呵,再见。”

(三)

之后的日子里,他常会给她发手机短信。他经常要出差,每次都给她发来报平安的短信,告知他到了哪座城市。这些细节总会让她有莫名的感动。

突然一天,他来了,带着少有的落寞与疲惫,还喝了酒。他一把搂住了她,她一时间不知所措。

他说:“她要回来了。她去英国留学了三年,攻读心理学博士学位,即将学成归来,她回来后我们就要举行婚礼了。可是,我不爱她不爱她……”

萝从他断断续续的胡言醉语中弄清了某件事的来龙去脉。女人是首长的女儿,她父亲和他父亲是老战友,当初曾许诺说要是双方都生了儿子,就一起当海军;要是生的是一男一女,就结为连理。这本是一句美好的戏言,没想到竟成为了他们缘分的佐证与催化剂。女人放弃留在英国发展的机会回来跟随于他,这般的情意是旁人难及的。他们的爱情之树不管是否植根于他们的心里,却早已在两个家庭之间枝繁叶茂起来,他无法反抗,也无法改变某些即将要发生的事实。

萝静静地听着,只觉得一刹那间心中有某种信念正轰然倒塌。她知道他们之间有道无形的墙,是翻越不过去的。

本以为爱情来了,无奈午夜梦回才发现那不过是一场抚过无眠的虚幻的风。那些让她感动的细节一一泛起,却变成了一支支细长的针,刺得她身心俱痛。于是扔下一切,独自跑到了北京。

或许,远走是遗忘的最好方式。

黄昏时分,她漫无目的地徘徊在北京的街头,国际大都市的繁华景象令她眼花缭乱。

突然,她看到了一个熟悉的身影站在不远处。那不是方言吗?方言也看到了她!他们就那样停住脚步,彼此对望着,中间隔着十来米的距离。见到他的一刹那,她的眼泪再也控制不住了。自己肆意远走想要逃避的正是这个人,无奈他偏偏又出现在自己面前了。那一刻她想她再也不逃了!

她问:“你怎么会在这里?”

“我出差,到北京开会。晚饭后出来走走。”

尔后他走向她,牵起了她的手。他们十指紧扣走进了一间酒吧,在一个角落坐了下来。

酒吧里,有个用头发遮住眼睛的二十多岁的主唱用四十多岁老男人的低沉嗓音唱着恍惚迷醉的歌。他们忽然笑了,在朦胧的灯光、迷乱的音乐中喝着酒,睁着渐渐迷朦的双眼看着对方,互相说着迷糊的话。夜色极浓的时候,他们互相搀扶着回去,打开旅馆的房门他们就滚在了床上,又滚到了地上……似乎是两个口渴了太久太久的人看到了一杯水,就会不顾一切地喝下去,而不会让自己思考这杯水里是否有毒。那一刻,萝的潜意识却是清醒的,她的眼里有泪涌出。但她拒绝让自己清醒,因为她觉得自己是个渴得快要死的人……

醒来,一室阳光。她看到方言熟睡的孩子般的脸,她恍惚,疑是在梦中。用手轻轻碰触他的脸,眼睛就那样潮湿了。她知道这是一场没有结果的错误的花开。

方言醒来了,他吻干她的泪,他紧靠过来,又把她压在了身下……

(四)

从北京回来,只觉整个人都变得欢欣暖和了。依然在那个绿意盎然的庭院小房间里写作、生活。方言偶尔会来,来了就听歌看书,专拣她发表的小说看。她依然不停止敲击键盘的动作。当她从文字虚构的风花雪月中回过神来,他们便拥抱,痴缠在一起。窗外,有爬到窗台上的绿萝随风摇摆的曼妙身影,似调皮小孩般偷窥着……

慢慢地他变得沉默沉郁。从他的一言不发里她到底看出了端倪,他和那个女人的婚事迂回了几年,到了如今,似乎是到了箭在弦上不得不发的时候了。男人就好比雄鹰,前景光明的仕途就是鹰的双翅了。那个女人于他,就意味着两个家族的稳定持续发展与仕途的保证。而她于他,只不过是他人生旅途上的一个驿站,一个点缀罢了。

她终于从这段爱情中看到了可以预见的悲凉结局。她知道她这只候鸟又要迁徙了。

海南某杂志请她当编辑,她考虑再三,终于决定接受过来。

正在这天,方言匆匆地来了,对她说:“萝,我又要出差了,这次是去没信号的地方工作半个月,你等我回来,有很重要的事和你说!”

她点点头,无语。心里却是笃定地下了某个决心。不管他回来说什么,她去意已定。

离开之际,她久久地站在庭院中。那一刻,有难言的不舍像藤蔓一般纠缠着她。突然发现,她和方言的爱情也像这些藤蔓一样,疯长成枝繁叶茂的缠绕,可再怎样盛极一时的爱情终究绕不过生活捉弄的大手,爱情也如这些脆弱的藤蔓一样,只须轻轻一扯就断了。

踏出庭院前,她扯了一把绿萝放进行李箱里。

往海南的渡轮正航行在海上。海上正刮着五六级的风,船在颠簸,她的心在翻腾。从不晕船的她却晕船了,她跑到甲板上天翻地覆地吐了起来,吐得泪流满面,她对着浩茫的大海,尽情地哭,泪水随海风在飘飞。泪眼朦胧处,她看到不远处亮起了万家灯火,像一双双等待的眼睛。

海南,出现在她的视线里,船要靠岸了。

(五)

到了海南,萝换了手机卡,投入了新的工作,也投入了新的生活。

编辑部的杜大姐热情地穿针引线给她介绍了一个男人,房地产商,有短暂的婚史,结婚半年,老婆因严重的肾病去世,之后五年他都单身,很有过尽千帆皆不是的决绝。萝见过几次这个男人。他额头光洁,略微秃顶,眼神沉静,似乎隐藏着故事。看萝的时候,眼睛温柔地弯成一道小月牙。都是有故事的人。萝想,没有了爱情,跟谁结婚都是一样。于是闪电地与他结了婚。婚后很快就生了个儿子,她给儿子取名沈言。她的男人乐得呵呵地笑。

生活就像一块幕布,平静地铺展开。萝在家里的前前后后种满了绿萝,闲暇时候就浇浇水、修修剪剪,绿萝长得枝蔓缠绕,葱绿一片。生活安稳,岁月静好的样子。此后经年。原来那种叫岁月的东西,就好像一株绿萝,一不经意间,不知何时已滋长成碧绿一片。

生活会一直这样安稳下去,如果没有遇到她和他。

杂志新开了个心理健康的栏目,邀请海归心理学博士张曼婷担任专栏心理专家,双方合作顺利。后来听说张曼婷举家移居海南来了,杂志社于是委派萝上门拜访。

张的家在花园别墅小区。一道红砖围墙里的一幢白色小洋楼,很是雅致。站在围墙外,萝惊呆了!那道围墙,爬满了绿萝,那些新长的茎叶探头探脑地一味向外面延伸,像一只只小手,想要抓住墙外的阳光。及至进了门,那密密匝匝的绿就像水一样流泻到了每个角落,楼梯旁,客厅里,阳台上……萝想,这个家肯定住着一位爱绿萝成癖的人。

张热情地倒茶递水,她穿一袭居家的休闲长裙子,巧笑倩兮。果然是曼妙娉婷的美貌女子。

她们气氛很好地闲话家常谈天说地,竟像是旧相识。后来话题扯到了绿萝上。张的笑意更浓了,她怪嗔地说:“我老公就爱种这个。原来在滨海的家里也种满了绿萝,来我家的客人都笑他。”

萝听到熟悉的滨海,心下一惊,然后假装平静地笑笑。

张停止了咯咯的笑声,神情转而几许忧郁,说:“总觉得他对绿萝有一种特殊的感情。结婚前,有一次,他在出差前跟我提出了分手,很决裂的样子,之后义无反顾地出差去了,半个月没有信号。我急得大哭,不明白他为什么无缘无故就提出了分手。后来他出差回来后,却遭遇了车祸,昏迷了整整一个星期,醒来后,有短暂的失忆。他恢复意识之后说的第一句话是叫了声‘萝’,打那之后,他就开始在家里到处种满了绿萝。也奇怪,之后却不见他再提起分手的事了,后来我们就结婚了,呵呵。”

张的热情真的能感染人,让萝感觉她像大姐一般亲切。

之后再闲聊几句,萝便告辞了。

(六)

后来萝与张又有过几次工作上的接触。然后一个槐香四溢的下午,张打来电话约萝出去喝下午茶,她应邀去了。

在一间街角的茶馆,萝与张对饮一杯绿得透亮的龙井,茶香袅袅。萝想,她和张都是茶一般清淡的女子吧,不禁氤氲出惺惺相惜的情绪来。

茶过几盏。张接了个电话,笑得眉毛都弯了,说:“我老公等一会下班顺便过来接我。”

十来分钟后,进来一个俊朗的男人,张老远就对着门口举起了手,男人径直走了过来,说:“你们在喝什么茶?”

那男人的嗓音传进萝的耳膜来,萝只觉得熟悉,手不禁一颤,差点把茶杯打翻。抬头,正好碰上了男人的目光。是他!是他!竟是方言呀!

就在那一瞬间,她觉得脚下的地板在颤抖,喉咙似被堵住发不出任何声音。他也看到了她。两人的眼神终于在那个分别的日子之后,有了再次的交集,似乎有千言万语要说,却又仿佛都失去了语言。见了他,那么多的回忆便像潮水一样不可控制地袭来,萝禁不住目光潋滟。

张自顾地作着介绍,他伸过手来与她轻轻一握。彼时,茶馆里正放着陈奕迅的《好久不见》,低沉如喃喃细语一般的歌声里,婉转着她的眼泪她的心思,她在心里呢喃:“方言,你好吗?你好吗?”

之后辞别。在茶馆外,目送方言的车像鱼一样滑过街道远去,萝闭上了眼,有泪自眼角跌落。

(七)

五月,海南进入了雨季。天空中总有厚厚的云层压下来,像是一张害了伤寒的脸,不久茫茫的雨便下了起来。

下午时分,接到了方言的电话,他说:“萝,我悄悄从她的手机里找到了你的号码。我们见个面吧。”

那时萝正从幼儿园接了儿子准备回家,于是就去了。到了相约的林荫路,雨势渐弱,天空浑浊,是深藏眸底心事的颜色。他撑一把伞站在路旁等她。她不打伞,儿子打着她的伞蹦跳到前面去了。他爱怜地走到她的右边,帮她挡着细细的雨。萝低着头,跟着他的脚步亦步亦趋。此刻面对着他,她只觉百感交集,身体在颤抖。想起一首歌《撑伞》,那帅帅的当红小生韩庚深情地唱着:“在下雨天,我为你撑伞。记得那次,我湿了右肩,把你护在我心跳的这一边……”她再也控制不住,兀自停在雨里恸哭。方言搂着她,低喃:“萝,我找过你,我找过你,却找不到了……”都湿了泪眼。

萝终于知道了一些过往。那次他出差前跟张提出了分手,出差回来后找她,她却已离开了,他心急如焚,在寻找她的路上出了车祸,之后昏迷,失忆,是张一直不辞劳苦地照料着他。他身体痊愈后,终于断了寻找她的念头,与张走进了婚姻。

萝想,原来,他曾努力过要推翻横亘在他们之间的墙的呀!

(八)

萝举家移民到了澳大利亚。没有告别,只静静地带走了一把绿萝。绿萝在异国的家园里也生命旺盛地生长了起来。某个恬静的午后,坐在有风的庭院里,看绿萝摇曳,绿意划过眼角眉梢,轻轻地划着心湖,泛起回忆的涟漪。她突然想起方言,于是拨了他的电话,他接了,喂了几声,她只是不说话,兀自又把电话挂了。她一直没告诉方言,她家小言就是他的儿子。

恬淡的黄昏,细数过往,一切已随风逝。爱情是什么?爱情就是那一抹绿意,轻轻地,轻轻地划过你的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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