马克思恩格斯伦理思想的当代审视

2011-08-03 05:43安启念罗连祥
党政干部学刊 2011年6期

安启念 罗连祥

[摘要]马克思主义以人的解放为目标,其理论旨趣在于改造社会关系——消灭人剥削人、人奴役人的旧社会,建立最无愧于人的本性的共产主义社会。马克思恩格斯站在全人类利益的高度思考人的解放和人类的道德问题,他们的社会伦理思想不是为某个社会或社会的某个阶段设定理论框架,其时间跨度是整个人类历史,关注社会实践中的个人的自由而全面地发展。从社会实践出发,思考马克思恩格斯的社会伦理思想及其当代价值,对于实现人类的真正解放具有重要的启示意义。

[关键词]社会主义实践;社会伦理思想;当代审视

[中图分类号]A8;B82-O

[文献标识码]A

[文章编号]1672-2426(2011)06-0014-07

从马克思主义的宗旨即研究如何使社会无愧于人的本性这一角度看,马克思主义哲学是一种社会伦理学理论。当然,马克思主义社会伦理学涉及对社会结构以及基本制度的批评改造,因而与当今世界流行的政治哲学有不少共同之处。然而它们又有许多区别,其中重要的一点是,其他的政治哲学理论立足当下,关注现实,探讨解决社会和谐稳定的具体途径与方法,马克思恩格斯的伦理思想则表现出一种强烈的超越性。他们重视的是认识历史发展趋势,探索社会发展规律,致力于遵循这一规律,尽快实现人类解放。他们的理论是面向未来的,作为社会伦理学理论,社会学的色彩较少,哲学的色彩较浓。这是马克思恩格斯伦理思想的特点和优点,不过也无可避免地让人们产生一种疑问:这样一种指向未来的社会伦理学思想,是不是拥有其创始人所自称的那种科学性?它能成为现实吗?一种指向未来的理论,其能否成立、有无价值,全看它推崇的社会理想能否成为现实。

一、从社会主义实践看马克思恩格斯的伦理思想

社会主义实践从马克思主义诞生时起就开始了,它的高潮在20世纪。世界各国一代又一代的马克思主义者出于对具有科学性的马克思主义理论的真诚信仰,为它的实现前赴后继,做了艰苦的努力。成功了吗?无法简单回答。概括地讲,实践中有过辉煌的胜利,也遇到了难以逾越的障碍。

马克思恩格斯在世时,他们对社会主义革命以及未来共产主义的社会制度论述很少。共产主义要消灭生产资料私有制,消灭剥削、劳动、分工,建立世界市场、世界历史,实现人的个性的自由全面发展,这些基本原则在马克思恩格斯思想形成时便很明确。马克思恩格斯最早论述未来社会以及社会革命的一些具体设想,是在1848年前后,主要体现在恩格斯的《共产主义原理》和他与马克思合著的《共产党宣言》中。这时他们提出:其一,共产主义必然取代资本主义,首先是由于出现了具有周期性的经济危机,这表明资本主义生产方式,生产资料私有制,已经不能适应生产力的发展,相反成为它的破坏力量。其二,由于工人阶级成为人口的大多数而且陷入绝对贫困化,“一方面由于无产阶级不满情绪的增长,另一方面由于它们力量的壮大,工业革命便孕育着一个由无产阶级进行的社会革命。”其三,共产主义革命不可能在一个国家发生,它需要统一世界历史的形成,这样的历史也正在形成。其四,革命成功之后,首先建立民主的国家制度,然后采取一系列措施对社会加以改造,其主要内容是:剥夺剥夺者,消灭生产资料私有制;发展生产;改善人民生活;促进人的全面发展,例如实现教育与生产劳动相结合,等等。上述许多内容是否具有科学性?今天看来大成问题。首先它们在《共产党宣言》和《共产主义原理》中的表述互有出入;其次马克思恩格斯在世时便一再提出,他们原先的一些设想已经过时。《(共产党宣言>1872年德文版序言》中说:“这个《宣言》中所阐述的一般原理整个说来直到现在还是完全正确的。某些地方本来可以作一些修改。这些原理的实际运用,正如《宣言》中所说的,随时随地都要以当时的历史条件为转移,所以第二章末尾提出的那些革命措施根本没有特别的意义。如果是在今天,这一段在许多方面都会有不同的写法了。由于最近25年来大工业有了巨大发展而工人阶级的政党组织也跟着发展起来,……这个纲领现在有些地方已经过时了。”这表明,马克思恩格斯在这一时期关于共产主义的许多设想并非全都那么科学。

为了说明这一点,我们试就恩格斯在《共产主义原理》中的一段话作简要的分析。恩格斯说:“阶级的存在是由分工引起的,现在这种分工将完全消失,因为要把工业和农业生产提高到上面说过的水平,单靠机械和化学的辅助手段是不够的,还必须相应地发展使用这些手段的人的能力。当上个世纪的农民和工场手工业工人被卷入大工业的时候,他们改变了自己的生活方式而成为完全不同的人,同样,由整个社会共同经营生产和由此引起的生产的新发展,也需要完全不同的人,并将创造出这种人来,共同经营生产不能由现在这种人来进行,因为他们每一个人都只隶属于某一个生产部门,受它束缚,听它剥削,在这里,每一个人都只能发展自己才能的一方面而偏废了其他各方面,只熟悉整个生产的某一个部门或者某一个部门的一部分。就是现在的工业也越来越不能使用这样的人了。由整个社会共同地和有计划地来经营的工业,更加需要才能得到全面发展、能够通晓整个生产系统的人。因此,现在已被机器破坏了的分工,即把一个人变成农民、把另一个人变成鞋匠、把第三个人变成工厂工人、把第四个人变成交易所投机者,将完全消失。教育将使年轻人能够很快熟悉整个生产系统,将使他们能够根据社会需要或者他们自己的爱好,轮流从一个生产部门转到另一个生产部门。因此,教育将使他们摆脱现在这种分工给每个人造成的片面性。这样一来,根据共产主义原则组织起来的社会,将使自己的成员能够全面发挥他们的得到全面发展的才能。”恩格斯的这番话涉及他与马克思伦理思想的核心内容——人的自由全面发展,自然很重要。然而。首先,我们可以从中看出,关于人的全面发展,他和马克思的理解是有一些区别的。马克思强调人的个性全面发展,条件是进人物质生产彼岸,从而有了大量自由时间,进入自由王国;恩格斯则强调,人在共产主义社会之所以是全面发展的,是因为共产主义社会的生产需要有全面劳动技能的人,而教育将使人具有这样的技能,使他能够通晓整个生产系统,胜任各种不同的工作。其次,我们会看到,实际上恩格斯的设想并不现实。随着生产力的发展,生产过程的科学技术含量越来越高,分工越来越细,自动化程度也越来越高,因而不仅任何人都不可能通晓全部的生产系统,而且直接生产过程需要的工作人员也越来越少。恩格斯讲的人的全面发展,无论从理论上看还是从历史实践上看,都不具有现实性。此外马克思恩格斯这一时期关于共产主义的论述中,今天看来需要认真讨论的问题还有不少。例如:他们几次十分明确地强调,资本主义之所以必定灭亡,主要原因有两个,其一是

周期性的经济危机,其二是无产阶级日益占据人口的大多数并且陷入绝对贫困化之中。而时至今日事实上经济危机的问题在发达资本主义国家已经基本得到解决,无产阶级却从来没有成为人口的多数,而且作为一个阶级它在今天还是否存在都成了问题。再如,他们在这时把社会主义取代资本主义的希望寄托在无产阶级的阶级斗争,主要是暴力革命上,但在今天没有人会否认,暴力革命的希望越来越渺茫了。还有其他可讨论之处,这里不再一一列举。

马克思恩格斯第二次较多地论述未来共产主义社会,是在巴黎公社时期。在《法兰西内战》中,马克思高度评价了巴黎公社采取的管理措施,称公社的秘密就在于:“它实质上是工人阶级的政府,是生产者阶级同占有者阶级斗争的产物,是终于发现的可以使劳动在经济上获得解放的政治形式。得到马克思高度肯定的“可以使劳动在经济上获得解放的”巴黎公社的管理措施主要有:废除常备军而代之以武装的人民:公社委员由普选产生,多数是工人的代表;公社委员领取相当于工人工资的报酬,取消以往公职人员的一切特权;公社委员可以随时被罢免;公社把立法、行政、司法职能都集中在自己手中。马克思的这些设想是否可行,历史已经有结论:从理论上看,今天的军事技术远非武装起来的人们,实际上就是民兵,所能掌握;今天的国家,也远远不是普通工人就有能力管理;立法、行政、司法“三权合一”将使公社本身得不到监督。从实践上看,巴黎公社只存在了两个多月,列宁和毛泽东在取得政权后都认真研究或实行过马克思关于巴黎公社的基本设想,特别是中国的“文化大革命”,然而他们的尝试都没有成功。恩格斯本人在去世前夕也说过:事实证明在巴黎公社时期建立工人阶级的统治是不可能的。退一步讲,即使在无产阶级革命后巴黎公社式的社会组织建立起来并且立住了脚,它也未必就是公平的道德的,不一定就会给社会带来正义。它是一种政治权力机构,按照马克思的有关论述,这样的机构不可能是真正的联合体,只能是压制和妨碍个人自由全面发展的“虚假的联合体”。中国共产党的实践表明,取代资本主义国家的究竟应该是一种什么样的政治组织形式,马克思主义者至今仍在探索。

20世纪是马克思主义付诸社会实践的重要时期。1917年俄国十月革命极大鼓舞了世界各地的马克思主义者。首先对它作出反应的是得到掌握政权之后的布尔什维克资助的某些欧洲国家的社会民主党人或者共产党人。例如德国、匈牙利等国很快爆发了马克思主义政党领导的革命运动,甚至武装暴动:1919年3月在列宁的亲自领导下成立了共产国际,即第三国际,革命形势一派大好,令人振奋。然而遗憾的是,德国和匈牙利的革命很快宣告失败,第三国际的建立在欧美各发达资本主义国家并没有产生预期的结果。直到今天,这些国家都没有进入马克思恩格斯预言的自由王国。让人困惑的是,物质生产力在欧美发达资本主义国家,在20世纪,取得了以往难以想象的发展,达到了惊人的水平,按照唯物史观应该出现、马克思恩格斯列宁也一再预言即将出现的社会主义取代资本主义的社会革命,却在这些国家根本没有发生。不仅如此,人们发现,物质生产力的发展不仅没有使世界日益接近自由王国,而是相反,马克思强烈谴责过的异化更加严重,出现了社会生活的全面物化和人的单向度化,人受到更深更全面的奴役,更不自由,解放之日似乎遥遥无期了。以上情况可以从两个方面来看:

第一,这些国家的无产阶级越来越不革命了。早在1923年问世的《历史与阶级意识》中,卢卡奇就为十月革命未能在欧洲引起无产阶级革命的连锁反应而苦恼,他认为工人阶级的主观因素,无产阶级的阶级意识,起着至关重要的作用。意大利共产党的领袖葛兰西,与卢卡奇一样为无产阶级革命热情消减感到苦恼,也把原因归结为无产阶级的阶级觉悟、阶级意识淡化,并强调这与资产阶级享有文化霸权有关,因而把希望寄托在文化战线的斗争上。上世纪30年代,法兰克福大学社会研究所的一些学者为躲避纳粹迫害移居当时物质生产力最发达的资本主义大国美国,对它作了近距离的观察研究。这时他们发现,生产力的急剧发展没有结束资本主义制度的生命,相反为它提供了新的活力。上世纪30年代初席卷所有资本主义国家的经济危机没有使它寿终正寝,反而催生出凯恩斯主义理论,使这些国家找到有效缓解经济危机的方法。生产力的发展、工人阶级的斗争、资本主义制度的改良与自我完善,使得无产阶级的贫困化问题也得到基本解决。马克思恩格斯在《共产党宣言》中预言资本主义必然灭亡共产主义必然胜利的两大理由,似乎都成问题了。马尔库塞把这种情况概括为人被单向度化了,就是说,资本主义变得非常合理了,资本主义世界经济上充满活力、政治上十分稳定、道德水平之高也前所未有。只有那些处于社会边缘的人:受到不公正待遇的失业工人、流浪汉、少数民族、青年学生等,仍对社会怀有不满,但是这些人代表先进的生产力吗?他们能够担当实现共产主义理想的历史重任吗?显然是不能的。

第二,科学技术成为第一生产力,同时也具有了意识形态功能,人不但没有走向自由,反而比以往更不自由了。把社会进步、人类解放、自由与生产力的发展联系在一起,是马克思恩格斯伦理思想和整个马克思主义理论的基本特点,也是它们的科学性的主要保证。在历史上,生产力的主要标志是工具,而工具是科学技术的具体体现,是物化了的人的认识与观念。当然我们也说人是最主要的生产力,但这里所说的人只是有生产能力的人,特别是能创造新的知识技能从而创造新的生产工具的人。从这些常识中我们可以看出,社会历史的进步说到底是人认识和改造世界的能力的进步,即科学技术的进步。唯物史观就是这种结论的集中体现。马克思恩格斯把共产主义的实现、人类的自由解放,建立在唯物史观的基础上,实际上就是建立在科学技术的进步上,其不言自明的前提是,科学技术的进步与人类的解放是正相关关系。正因为如此,马克思说:“蒸汽、电力和自动纺织机甚至是比巴尔贝斯、拉斯拜尔和布朗基诸公民更危险万分的革命家。”恩格斯则说:“十七世纪和十八世纪从事创造蒸汽机的人们也没有料到,他们所造成的工具,比其他任何东西都会使全世界的社会状况革命化,特别是在欧洲,由于财富集中在少数人手里,而绝大多数人则一无所有,起初是资产阶级获得了社会和政治的统治,尔后就是资产阶级和无产阶级之间发生阶级斗争,这一阶级斗争,只能以资产阶级的崩溃和一切阶级对立的消灭而告终。”恩格斯还这样评价马克思:“在马克思看来,科学是一种在历史上起推动作用的、革命的力量。任何一门理论科学中的每一个新发现——它的实际应用也许还根本无法预见——都使马克思感到衷心喜悦,而当他看到那种对工业、对一般历史发展

立即产生革命性影响的发现的时候,他的喜悦就非同寻常了。例如,他曾经密切地注视电学方面各种发现的发展情况,不久以前,他还密切注视马赛尔·德普勒的发现。”然而,20世纪科学技术的革命性发展,其社会影响却让许多对它心存偏爱的学者大失所望。原因是科学技术的进步极大发展了生产力并进而改善了人们的生存条件,也正因为如此,服从科技理性的需要,按客观规律办事追求效率的想法,深入人心,而且深入到生活的一切方面,日常生活也沦为原本只活跃于生产领域的科学技术的“殖民地”。于是,全部社会生活,从经济到政治,再到法律、哲学、文学、艺术、交往、人们的日常起居,都服从利益的需要,都唯科学的马首是瞻,科学化了。其效果十分明显:由于事事讲科学,效率提高,人们的物质生活得到极大改善;但同时人们也发现,他们的自由空间被极大压缩,甚至已经毫无自由可言,在科学技术的“追击”下无处藏身。科学技术本来是人为了自己的幸福以及从自然的统治下争得自由而打造的有力武器,现在却成为支配人的生活的无处不在的力量,异化了。与马克思在《1844年经济学哲学手稿》中对异化的论述相比,科学技术的异化更为深入,影响也更为重大。

上述情况已为人们普遍认识,得到广泛重视,但是对于马克思主义理论来讲,它的意义更为重大。因为它事实上否定了物质生产力的发展与社会进步、进而与人的解放和自由之间的直接联系,似乎动摇了马克思恩格斯全部伦理思想也是整个马克思主义的根基。自由王国是可能的吗?或者,离开神的帮助只靠生产力的进步能使人类进入自由王国吗?现在,人们不由自主地会提出这样的问题。

马克思主义真正大规模的社会主义实践,是在现有的以及一度曾经存在过的社会主义国家,它们的实践可以被看作是就马克思恩格斯社会伦理思想所做的社会实验。这场波澜壮阔激动人心的社会实验,其经验教训是马克思主义者的也是整个人类的一笔宝贵财富,值得从各个角度认真分析。按照马克思恩格斯的论述,世界上现在的和过去的社会主义国家完全不具备发动社会主义革命的条件。总体上看,它们走上社会主义道路主要是因为接受了列宁主义,而列宁主义的秘密在于:“既然建立社会主义需要有一定的文化水平(虽然谁也说不出这个一定的‘文化水平究竟是什么样的,因为这在各个西欧国家都是不同的),我们为什么不能首先用革命手段取得达到这个一定水平的前提,然后在工农政权和苏维埃制度的基础上赶上别国人民呢?……你们说,为了建立社会主义就需要文明。好极了。那么,我们为什么不能首先在我国为这种文明创造前提,如驱逐地主,驱逐俄国资本家,然后开始走向社会主义呢?你们在哪些书本上读到过,通常的历史顺序是不容许或不可能有这类改变的呢?这段话表明,列宁在不具备客观条件的俄国发动社会主义革命,并不违背马克思主义基本原则,因为按他的说法,他领导的俄国革命只是改变了事情的顺序而已:按照马克思恩格斯的思想,客观条件具备之后,如拥有发达的生产力、无产阶级占据人口的多数、建立了资产阶级民主、人民群众有了较高的文化程度、社会经历了市场经济的洗礼、资本主义制度引发了经济危机,等等,才能发动社会主义革命,但是为什么通常的历史顺序不容许或不可能改变呢?例如,为什么不能先夺取政权,然后在无产阶级政权领导下发展生产力、提高人民群众的文化水平,总之,创造马克思恩格斯所说的社会主义革命需要的客观条件呢?先夺权,后创造条件,是列宁主义的实质。它在理论上、逻辑上可以自圆其说,让人感到可以一试,更给那些落后国家的马克思主义者以极大的鼓舞。这些国家缺少物质生产力水平等客观条件,可是阶级斗争激烈,马克思主义者夺取政权的可能性很大。依照这条道路发动社会主义革命的国家先后建成了以生产资料公有制、计划经济、按劳分配和无产阶级专政为基本特点的社会主义制度。但是这样的社会主义制度是否符合马克思恩格斯伦理思想,为人的个性发展提供了有利条件,推动了人类走向自由王国因而是道德的呢?这个问题不能简单回答,需要分析。

从一个角度看,回答是肯定的。因为这个制度消灭了剥削、极大地解放了物质生产力、提高了广大人民群众的社会地位以及物质生活水平和教育水平,与革命前的旧社会相比,这样的社会在道德上占有明显的优势。这种优势在20世纪20年代末30年代初席卷西方世界的经济危机与苏联社会主义建设以及文化、医疗、教育、社会保障等方面的辉煌成就的比较中,在各社会主义国家建立初期经济、政治建设的发展中,看得十分明显。至今西方国家的学者都对此有明确肯定。

但从另一个角度看,问题又比较复杂。这些国家本来从各方面看都落后于西方资本主义国家,它们率先完成了马克思主义者领导的社会革命,按照自己的理解建成了社会主义制度,但实际上它们的社会主义实践不可能不受到自己所处客观环境条件的制约,不论它们是否意识到,它们建成的只能是符合其落后国情特点的社会主义。例如物质生产力和广大民众的生活水平虽然与旧社会比有了显著提高,但和西方发达资本主义国家相比,还有不小的差距。再如,马克思恩格斯一再说,资本主义是在为人类走向共产主义作必要的准备,例如物质生产力的准备、政治民主的准备、文化教育的准备,等等。由于缺少这样的准备,这些国家程度不同地出现一些类似的问题,比如因为反封建的任务未能彻底完成以及人民群众的文化教育程度有限难以承担国家主人的使命,导致党内外的民主和社会法制不够健全,这又必然成为官僚主义和特权思想的温床。人们还处于“人的依赖关系”之中,连“以物的依赖为基础的人的独立性”都没有达到,个性发展的空间十分狭小。更重要的是,政治经济生活的高度集中管理使得资源配置不尽科学,各领域的管理不够灵活,政治气氛不够宽松,更使得人民群众特别是知识分子的创造精神得不到培养与发挥。20世纪后半叶,科学技术日益成为第一生产力,知识创新决定着物质生产力的发展,进而决定着社会生活各方面的状况。于是,社会主义国家陷入停滞,与西方国家日益缩小的差距再次拉大,不得不先后走上改革之路。从这样的角度看,落后国家的社会主义革命和建设试验并没有成功,离人的自由王国还有相当大的距离。

如果对1917年以来社会主义国家的实践作个简单回顾,从马克思恩格斯伦理思想研究的角度出发,这段历史说明了什么,有什么意义呢?从总体上看。应该说,它从正反两个方面证明马克思恩格斯的思想是正确的。如果不考虑与旧社会的比较,社会主义国家的实践到上个世纪70-80年代陷入困境,充分说明历史的发展包括人的个性发展所需要的自由空间的发展,是有规律的。马克思曾说:无论哪一个社会形态,在它所能容纳的全部生产力发挥出来以前,

是决不会灭亡的;而新的更高的生产关系,在它的物质存在条件在旧社会的胎胞里成熟以前,是决不会出现的。所以人类始终只提出自己能够解决的任务,因为只要仔细考察就可以发现,任务本身,只有在解决它的物质条件已经存在或者至少是在生成过程中的时候,才会产生。马克思的这些话似乎就是针对苏联和中国的经验教训所说的。“资本主义文明”这一概念具有很浓的意识形态色彩,其实它也就是我们通常说的以“市场经济”为基础的“现代文明”。作为人类历史的一个阶段,在它所能容纳的全部生产力发挥出来以前是绝不会灭亡的。关于它的积极意义,马克思恩格斯有大量论述,除了我们熟悉的有利于发展生产力以外,前面已经提到,它为人的个性发展提供了前所未有的空间,人在依赖于物、追求物质财富的同时,获得了充分的平等、独立、自由。这只是一个方面,另外资本主义工业生产的发展日益拓宽了人的视野和活动领域,人对自然的认识内容和改造手段极大丰富。马克思恩格斯认为,上述情况是培养人的独立性、主体性和人的个性得到全面发展必不可少的条件。

按照他们的思想,市场经济也是培养未来共产主义社会所需要的独立自主、崇尚自由、全面发展的人的一所学校。社会主义国家都是原先比较落后,即资本主义文明没有得到充分发展的国家。这些就自身社会发展规律而言急需资本主义充分发挥作用的国家,一步越过资本主义阶段,不仅不利于市场经济发挥其蕴含的生产力,而且失去了培养共产主义社会需要的人的一所学校。这些国家,尤其是苏联,十分重视对共产主义新人的培养,为此进行了持久的、无处不在的思想教育和宣传,但事实上收效甚微。因为如果教育可以像预订产品一样随意地造就某种新人,唯物史观就该进博物馆了。借助政权的力量一步跨入社会主义,不论从经济发展看,还是从人的发展看,长远而言都是十分不利的。社会主义国家在这个方面的教训从反面证明,马克思恩格斯伦理思想是正确的。中国改革开放的实践则从正面为马克思恩格斯伦理思想的正确性提供了证明。不同意这种看法的人可以列举大量的事例说明,当前,随着市场经济建设的展开与深入,旧中国许多不良风气及社会现象,如个人主义、利己主义、享乐主义以及贪污、腐败、吸毒、卖淫,等等,又死灰复燃,大有甚上之势。其实这样的认识有不少似是而非的地方。个人主义、利己主义、享乐主义的兴起的确与资本主义工业文明与市场经济紧密相关,但这不能构成它们的“原罪”。相对于封建主义以虚伪的道德扼杀人性而言,它们的兴起是历史性的进步;相对于与私有观念彻底决裂的共产主义道德的高尚而言,它们应当被否定,但否定的形式是扬弃,不是抛弃。共产主义道德是对它们的超越,对它们的批判、改造与继承。它们所包含的对人的现实物质幸福的肯定,所包含的人的主体性和对自我实现的追求,是共产主义新人的基本品质,共产主义本身就以他们为前提。恩格斯曾经说:“在我们能够为某一件事做些什么以前,我们必须首先把它变成我们自己的、利己的事,也就是说,在这个意义上,即使抛开一些可能的物质上的愿望不谈,我们也是从利己主义成为共产主义者的,要从利己主义成为人,而不仅仅是成为个人。……如果说有血有肉的个人是我们的‘人的真正基础,真正的出发点,那么,不言而喻,利己主义——当然,不仅仅是施蒂纳的理智的利己主义,而且也包括心灵的利己主义——也就是我们的博爱的出发点,否则这种爱就要飘浮在空中了。”由此可见,中国改革开放以来出现的个人主义、利己主义等思潮,在一定意义上可以说是随着市场经济的建设中华民族在补思想启蒙的课程而已。在将来它们终将被否定,但那将是它们的升华,它们的基本精神将作为有益的精神元素融入共产主义道德之中,毫无疑问这是对马克思恩格斯伦理思想真理性的有力证明。

二、当今时代的变化对马克思恩格斯伦理思想的影响

当今的社会主义实践并没有证伪马克思恩格斯的社会伦理思想。现在,举世公认社会主义运动处于低潮,马克思主义处在十分困难的时期。这似乎是无可辩驳的:大多数原社会主义国家“改弦易辙”,放弃了共产主义目标,共产党失去政权,马克思主义理论受到冷落甚至被彻底抛弃;仍然高举马克思主义旗帜的国家也先后走上改革之路,一向被视为资本主义代名词的市场经济又回到现实生活中并且被寄予了厚望。曾经奄奄一息的资本主义世界则似乎生机勃勃,踌躇满志,以至有人充满自信地说:资本主义已经统一天下,历史终结了。原社会主义国家的剧变与资本主义世界现状的这种鲜明对比,这些客观事实,谁又能否认呢?马克思主义不是认为物质生产力是社会发展的决定性因素吗?历史证明,生产力的发展把马克思恩格斯的理论证伪了。其实只要突破教条主义思维方式给我们带来的思想枷锁,我们就会发现“证伪论”是站不住脚的。

首先,被认为已经证伪的马克思主义究竟是什么,需要讨论。长期以来,由于对与列宁等人观点有出入的“修正主义者”作了长期的批判斗争,人们事实上一直把列宁等人对马克思恩格斯思想的解读视为正统。什么是马克思主义?就本质而言,它是无产阶级求解放的理论;就基本内容而言,它由哲学、政治经济学和科学社会主义三个部分组成;就基本特点而言,它的核心观点是阶级斗争和无产阶级专政。迄今为止人们对马克思主义的理解,是主要由列宁毛泽东等人从他们所处的具体环境出发作出的对马克思恩格斯有关论述的理解,不能与马克思主义画上等号。

其次,在什么是社会主义问题上,一样存在严重的误解。列宁、毛泽东强调阶级斗争在马克思主义中的地位,因为这两个国家没有发达的物质生产力,也没有资产阶级民主以及由市场经济和民主政治培养出来的具有主体精神的人。中俄两国的马克思主义者取得政权之后,按照他们的理解建立起来的社会主义制度,不是社会民主和人的自由发展,而是无产阶级专政、生产资料公有制和按劳分配、计划经济。如果思想停留在对马克思主义和社会主义的上述理解上,20世纪的历史确实是对马克思恩格斯思想的证伪。因为在20世纪70年代,中国以及苏联等其他社会主义国家先后走上改革之路,以事实表明原先对马克思主义的理解和建成的社会主义模式已经失去生命力。然而问题恰恰是,上述理解带有十分明显的时代局限性,不能把它们完全等同于马克思恩格斯的思想。马克思恩格斯的思想实质上是一种社会伦理学说,它的出发点是人,而且是个人;它追求的目标是人的解放,即到达物质生产的彼岸,进入自由王国;共产主义是最合乎人的本性的社会。因此,只要我们从对马克思主义的教条主义理解中解放出来,我们将对马克思恩格斯的思想以及马克思主义的历史命运有自己全新的看法。

在当今时代,马克思主义者必须从

实际出发,不断解放思想,站在新的历史高度重新阅读和研究马克思恩格斯思想,努力用发展的马克思主义来回答现实问题,意识到马克思恩格斯的社会伦理思想不是被社会发展所证伪,而是正在得到证实,共产主义正在逐渐向我们走来,马克思恩格斯的道德理想正在变成现实。

第一,物质生产力极大发展,人类手中的物质财富极大增加。我们不能说现在已经可以实行“各尽所能,按需分配”的共产主义原则,但是已经沿着这个方向有了明显的进步,这是不能否认的。比如说,在发达国家,所有人的基本生活需要:食物、住房、医疗、教育等等,通过日益发达的社会保障系统,已经基本得到保障。尽管在每个环节穷人和富人实际得到的服务会有很大差别,不过基本上都能得到保障,而且穷人的状况仍在继续改善,这是事实。至于后发展国家,例如中国,随着改革开放以来物质生产力的巨大发展,社会保障系统正在迅速发展与完善,覆盖城乡所有居民,质量逐步提高。无论如何,由于物质生产力的发展,人的基本物质需要已经有了保证,有可能享受较多的自由。

第二,“三大差别”基本消失或正在消失。城乡差别、工农差别、脑力劳动与体力劳动的差别,在马克思恩格斯看来,这“三大差别”是与阶级划分、阶级对立密切相关严重影响人的全面发展的因素。在今天的发达国家,这些差别基本上不复存在,在其他国家它们也正在日益缩小。人们可能怀疑,脑力劳动与体力劳动的差别是扩大了还是缩小了?在当今时代,一方面科学技术社会作用急剧增加,另一方面又越来越复杂,远非一般的非专业人士可以问津,科学家和从事体力劳动的人差别之大比以往更为显著。但是这种差别已经没有了阶级的背景,在一个教育机会平等的国家,这种差别的存在只与人的天赋、兴趣有关。从事什么样的劳动,不是外部因素强加给某个人的,它主要取决于本人的客观条件与意愿。

第三,在马克思恩格斯的伦理思想中,生产资料私有制是万恶之源。他们甚至说:“共产党人可以把自己的理论概括为一句话:消灭私有制。”因为正是生产资料私有制的存在,造成了人对人的剥削和人与人之间的异化。“证伪论”的重要论据之一,就是社会主义国家曾经经过长期努力,并且付出极大的社会牺牲,进行生产资料所有制的社会主义改造,建立了公有制,但是生产资料私有制不仅未能除根,今天在原社会主义国家又死灰复燃。持这种观点的人认为,仅此一条,足以证明马克思恩格斯的道德理想仍是空想。不过,“证伪论”者忽略了一个基本事实:在当今时代科学技术已经成为第一生产力,这意味着在社会发展中起决定性作用的生产资料已经不是机器、土地,而是科学知识和技术。当今时代的竞争主要变成科学技术的竞争、人才的竞争。一个国家,只要有了人才,就有科技创新,在国际上就有竞争力;一个人,只要掌握了科学技术和科学知识,没有工厂会有工厂,没有土地会有土地,总之就会有传统意义上的生产资料。今天的社会分层越来越取决于人们掌握科学技术和科学知识的多少,这一变化是在不知不觉中进行并完成的。人可以直接感觉得到的,主要是生产过程的科技含量在提高,知识分子的社会地位日益重要,长期被视为生产力主要代表的工人、农民在生产中逐渐被边缘化了。在这些变化背后,还有一个变化人们往往没有注意,那就是科学知识这种新的最重要的生产资料与以往的一切生产资料不同,它是不能被任何人私有的,它天生“姓公”。在一个受教育机会平等的社会里,理论上讲每个人有同等的机会获取生产资料,无需依靠政权的力量惊天动地地搞生产资料所有制的改造,公有制取代私有制,这已成为一种任何人都无法阻挡的历史必然性。

第四,共产主义社会何以是道德的?因为它最符合人的本性,为人的个性发展提供了自由。为什么它能为人提供这样的自由?马克思强调:主要条件是劳动时间的缩短。马克思理解的共产主义,是处于物质生产彼岸的“彼岸世界”。时间是人的发展的空间。不能摆脱直接生产劳动对人的支配,人就没有充足的自由时间,就必须为生存忙碌,而且生存的需要高于一切。自古以来人就是因此不得不生活在异化之中,甚至忍受残酷的剥削和奴役。在这样的情况下,个性的自由发展无从谈起。我们说马克思恩格斯的伦理思想正在成为现实,重要理由之一是科学技术的发展使生产力有了革命性的提高,而且仍在继续提高,看不到尽头。物质生产过程科技含量和生产效率的增加,把越来越多的人从直接劳动过程中解放出来。

第五,人类统一的世界历史已经形成。马克思恩格斯认为,扩张是资本的本性,随着资本主义的发展,资本主义必然深入全球的一切角落,从而形成统一的世界历史。他们说:“不断扩大产品销路的需要,驱使资产阶级奔走于全球各地。它必须到处落户,到处开发,到处建立联系。资产阶级,由于开拓了世界市场,使一切国家的生产和消费都成为世界性的了。……物质的生产是如此,精神的生产也是如此。各民族的精神产品成了公共的财产。民族的片面性和局限性日益成为不可能,于是由许多种民族的和地方的文学形成了一种世界的文学。资产阶级,由于一切生产工具的迅速改进,由于交通的极其便利,把一切民族甚至最野蛮的民族都卷到文明中来了。它的商品的低廉价格,是它用来摧毁一切万里长城、征服野蛮人最顽强的仇外心理的重炮。它迫使一切民族——如果它们不想灭亡的话——采用资产阶级的生产方式;它迫使它们在自己那里推行所谓的文明,即变成资产者。一句话,它按照自己的面貌为自己创造出一个世界。”统一的世界历史的形成,使得任何一个国家的无产阶级面临的对手都不仅是本国的资产阶级,而是世界资产阶级、世界资本家。因此他们不可能单独获得解放,共产主义也不可能只在哪一个国家中建成。马克思恩格斯的这些话说的真是好极了。他们说的就是我们今天的事情。席卷全球的经济全球化正在进一步发展,当前人类正在经历的经济危机,它的产生、扩散、影响以及全人类的共同应对,都明白地告诉人们,世界已经是一个整体。

如是观之,由于物质生产力的发展,科学技术知识成为第一生产力,生产资料公有制真正成为历史的必然;物质生活资料极大丰富,人们的基本物质生活需要日益得到保证;三大差别趋于消失;越来越多的人离开直接的物质生产领域,进入物质生产的彼岸,人们个性自由发展的空间极大增加;统一的世界历史逐步形成;从经济发展必然性的需要和意识形态理想的需要中解放出来的个人,开始探讨如何经过协商按照自己意愿组织建立合乎人的本性的公平正义的社会。我们眼前的这些变化表明,马克思恩格斯的伦理思想正在成为现实。共产主义社会正在向我们走来,各种共产主义因素正在当今人类的现实生活中“长出来”。人类正在走向自由人的联合体。

三、马克思恩格斯伦理思想的当代

意义

马克思恩格斯伦理思想表现出了一种宏大的理论气魄,其理论中的道德主体不仅是人,而且是个人。他们的伦理思想是从个人出发对社会的道德评价、要求与改造。只不过因为他们的理论建立在唯物史观的基础上,所以他们认为真正对个人的关心,要在个人以外用力,要在社会身上做文章,遵循社会发展的客观规律,使社会符合人的要求。因此,马克思恩格斯的伦理思想在当今时代仍然具有重要的现实意义。

首先,马克思恩格斯的伦理思想能够为我们提供从宏观上总体上把握当今时代的理论架构,能够对人类当前遇到的问题作出合理的解释,能够为人类确定新的价值目标指引正确的方向。按照马克思恩格斯的思想,人类文明时代的开始,与生产资料私有制的出现联系在一起,资本主义只是私有制最后的也是最发达的形式。追求物质财富的增加,为此而重视发展生产的能力,是以往各种建立在生产资料私有制基础上的社会形态的共同特点。与资本主义社会相比,在前资本主义时代这种追求还不够自觉,还被别的东西掩盖起来。在古希腊是政治,在中世纪是宗教,在古代中国是道德。它们压抑了人的欲望,粉饰或掩盖剥削阶级的穷奢极欲,要人们相信唯利是图和放纵欲望是低俗的、不道德的,应当受到谴责和鄙视。只是在文艺复兴运动中,人才发现了自身。认识到七情六欲人所共有,追求欲望的满足天经地义,以上帝的名义、道德的名义或其他精神价值的名义压制人的欲望,是虚伪的,是真正不道德的。人对现世幸福的追求、对物质欲望的满足得到正名,它们还被作为人的本性以人道主义的名义固定下来,大肆宣扬。以此为基础兴起的资本主义工业文明,在人类历史上第一次公开地、赤裸裸地宣传享乐主义、利己主义,把人性中的“恶”尽情释放出来。历史上一向对社会发展起决定作用的物质生产力的巨大作用被人们认识并肯定。人的贪欲和权力欲堂而皇之地登上历史舞台,而且被人们歌颂。思想观念上的这种改变进而激发了人们对享乐和满足欲望的追求,转化为推动物质生产发展的前所未有的、源源不竭的强大动力。资本主义制度下物质生产能够得到惊人的发展,秘密就在于此。因此,当我们说资本主义社会受物质欲望驱使人们无限制地扩大生产规模从而造成人类的生存危机时,其实际意义远远超出了对资本主义的批评否定,它否定的其实是自有人类文明以来一直作为生产发展动力起作用的追求物质财富这种价值目标。我们说共产主义正在向我们走来,这是马克思恩格斯道德理想的实现,但如果像马克思恩格斯那样站在历史的高度看待这个问题,就会发现,这实际上意味着整个人类文明的一次重大转折。自有人类文明以来,甚至在人类处在动物阶段尚未迈进文明的门槛时,自身的肉体生存和繁殖后代,也就是物欲,不管人们是否意识到、是否承认,始终是社会生活的主宰。由于人类遇到了前所未有的生存危机,当然也由于人类生存所必需的物质需要问题已经基本解决,几十万年以来一直指引人类前进的追求物欲的满足这种价值目标遭到批判否定。这意味着人类文明从此进入一个崭新的阶段,进入了“后物质社会”。这是几十万年来人类文明价值取向的历史性转折,马克思和恩格斯把它称之为人类史前时期的结束。

这一重大转折对人类无比重要。但是要看到,旧的价值目标逐步退出历史舞台,必然在一个时期内造成人类价值目标以及相应的种种思想观念的剧烈变化。人类进入“意见世界”,多元化成为思想领域的常态。各种新的理论不断涌现,哲学家纷纷登场,就人类未来,新的价值目标,人类应有的社会结构,提出各种各样令人眼花缭乱的设想。人类迷失方向或者走上错误的道路是完全可能的,现在的确需要哲学家大显身手,时代在呼唤伟大的哲学家。如果在这样的背景下思考马克思恩格斯伦理思想的当代意义,我们就会看得很清楚:只有马克思恩格斯的伦理思想能够为我们提供一种从宏观上总体上把握当今时代的理论架构,只有他们的伦理思想能够对人类当前遇到的问题作出合理的解释,也只有他们的伦理思想能够为人类确定新的价值目标指引正确的方向,这就是:用人的尺度取代物的尺度,建设人的自由王国。这是因为,他们的实践唯物主义历史观,他们对人的本质的深刻分析、对资本主义文明弊端的认识,对人类走向自由王国、物质生产的彼岸这种道德理想境界的客观必然性的把握,使他们比那些研究社会公平正义的伦理思想家站得更高,看得更远。他们一百多年前提出的种种设想,有助于我们穿透历史的迷雾,在令人眼花缭乱的理论万花筒中保持头脑的清醒,不迷失历史前进的方向。在今天,这种理论对我们真是太重要了。

其次,马克思恩格斯的伦理思想是依据唯物史观体现的科学理性为人类制定未来道德社会的蓝图,并且努力揭示社会走向共产主义理想道德王国的客观规律。许多哲学家指出,伦理学的基本问题是“应有”和“实有”的关系问题。从这个意义上讲,伦理学的价值就在于告诉人们什么是“应有”,就在于干预生活。马克思恩格斯从他们制定的唯物史观出发是反对道德干预生活的,认为共产主义者不进行任何道德说教。这也是他们不注重研究具体社会结构、社会秩序以及个人道德规范的原因。但如果就此得出结论说,马克思恩格斯不重视道德理想在社会发展中的指导作用,我们上面说的人类面临价值目标重新确定的棘手问题时马克思恩格斯伦理思想应发挥重要作用不符合他们本意,那就错了。在具体的社会问题上,马克思恩格斯一方面反对像算命先生那样预卜未来,另一方面反对想要借道德说教干预生活改变社会,但如果从总体上看,整个马克思主义就是社会伦理学,就是在依据唯物史观体现的科学理性为人类制定未来道德社会的蓝图,并且努力揭示社会走向共产主义理想道德王国的客观规律。道德理想在马克思恩格斯那里是引领人类前进的指路明灯,作用非常重要。恩格斯说:“德国人是一个从不计较实际利益的民族;在德国,当原则和利益发生冲突的时候,原则几乎总是压倒利益。对抽象原则的偏好,对现实和私利的轻视,使德国人在政治上毫无建树;正是这样一些品质使哲学共产主义在这个国家取得了胜利。英国人会觉得很奇怪,一个要消灭私有制的党,其绝大部分成员自身却是私有者,可是德国的情形恰恰就是这样。”这样的思想在马克思那里更为突出。他说:“德国人的解放就是人的解放。这个解放的头脑是哲学,它的心脏是无产阶级。哲学不消灭无产阶级,就不能成为现实;无产阶级不把哲学变成现实,就不可能消灭自身。”这里讲得何等清楚!在整个共产主义事业里,哲学是头脑,是理想,无产阶级只是使理想变为现实的物质力量,或者说工具。共产主义事业就是在道德理想引领下开展的一场社会运动。

马克思恩格斯伦理思想在今天所能发挥的,正是这样的作用。在重视道德在社会进步中的作用问题上,马克思恩格斯不亚于任何哲学家。但他们是实践唯物主义者,主张把人的能动性与事物的客观规律性结合起来。没有道德理想的指引,人类就没有前进方向;不把人类道德理想建立在客观规律的基础上,这些理想就是空想。关键是要使二者保持必要的恰当的张力,而这是人类,在当前主要是那些政治家们,应当掌握的一门艺术。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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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0]参见马尔库塞,单向度的人[M].上海:上海译文出版社,1989:5-6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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责任编辑姚黎君