线描的细分与设计艺术的互动

温巍山

温巍山：常州工学院艺术与设计学院副教授、副院长

一、 线描的细分与内涵的演变

泰戈尔曾说：“世界上还有什么事情比中国文化的美丽精神更值得宝贵的？……他们已本能地找到了事物旋律的秘密。不是科学权力的秘密，而是表现方法的秘密。这是极其伟大的一种天赋。”［1］泰戈尔所说的“表现方法的秘密”是指什么呢？让我们先来听听英国美术史家贡布里希一段与答案有关的描述：“特别是在中国，纯粹笔法技巧最为人所津津乐道，最为人所欣赏。我们记得中国画家的雄心是掌握一种运笔用墨的熟练技巧，使得他们能够乘着灵感的兴之所至画下他们头脑中的景象，很像诗人记下他的诗篇一样。对于中国人来说，写和画确实大有共同之处。我们说‘书法’是中国的美术，但是实际上中国人极为赞美的不是字的形式美，而是必须给予一个笔画以技巧和神韵。”［2］中国“表现方法的秘密”就是“线条”造型，这个答案是毫无疑问的，而中国“线条”升级为一种“纯粹笔法技巧”的造型语言，就凸现了与西方完全不同的审美追求与造型情趣。贡布里希用平实、有趣的语言解读了中国文人参与绘画、书法进入绘画后，中国的线条语言的“本体”变得更加赋予内涵和哲理，这种“质”的变化在外国人的眼中，形成了更加浓郁而深邃的中国“神韵”和东方气派。线、线条、粉本、线描、白描画、线性，工性的线、写性的线、兼工带写的线，顺着这些字、词的陈列与轨迹，我们看到了传统线描“线”发展的独特路径与永恒魅力。“线性具有普遍性，人类基因链就具有线性。”［3］人类早期的艺术，都与“线条”有缘。自古希腊以后，东西方艺术便开始分道扬镳，以中国为代表的东方绘画，继承和延续了原始艺术“线性”的血缘关系，坚定不移地沿着东方人自己的路径不断自然繁衍和发展。中国古代的“线条艺术”与中国古代艺术的社会风尚、哲学思想、审美趣味以及艺术的物质媒介融为一体，形成了独特的“线描”造型图式并呈现出勃勃生机，我们习惯于将这一传统造型手法称之为“传统线描”，简称“线描”。但是，历史的发展进入到近现代以来，传统线描的发展状态如何？令人遗憾的是，传统线描好像正在萎缩，在我们的绘画领域中也似乎找不到“线描”的合适位子，在我们的“国展”中也几乎看不到纯“线描”的影子。一度时期，线描只是作为中国画的基础而存在，还美其名曰“中国式的素描”，“线描”变成了基本功和习作的代名词，这是误区之一。另外，认为线描的表现媒介陈旧、技法单一，其独立性（表现力）和应用性（普及性）已经成为“过去时”，这是误区之二。这两种误区的共同之处，就是忽视了线描曾经作为一个独立画种而存在、现在依然存在的事实，忽视了线描独特的表现力与感染力，忽视了线描应用与发展的广阔前景。由于这“两个误区”与“三个忽视”的存在，使我们在理论和实践两个方面都淡化了“线描”的研究。“传统线描 ”从广义上讲应该是一个大范畴，其包含了线的本体文化研究及其繁衍、发展；从狭义上讲，是针对“线描”即以中国的传统毛笔线条塑造形象的一个传统画种。线描在中国作为一个独立的画种，成熟期应该是在唐宋时期，不是因为这一时期出现了吴道子、武宗元和李公麟，而是“唐宋线的表现才开始注入精神，进入线本体的研究。”［4］以及线条造型在各个领域里的广泛应用。线条的广泛应用是宝塔的基础，线性的本体精神的“中国性”是宝塔的顶层，这两个层面的齐头并进，使传统线描进入了造型与表现的鼎盛阶段。在大量应用性的道释壁画、宫廷装饰壁画、墓室壁画的推动下，出现了《送子天王图》、《朝元仙仗图卷》、《八十七神仙卷》，丰富的宗教壁画粉本的出现，推动了线条的笔法与形式的发展。李公麟的《免胄图》的出现，则更是树立了线描画的典范。宋以来，在“宋学”重思辨、重义理的“尚理”精神推动下，文人参与绘画，从“一笔书”到“一笔画”，使“写性的线”伴随着“水墨”这个独特的媒介，形成了水墨用笔与书法用笔交融的线性画法，把“卷轴”、“纸本”线描推向一个新的巅峰，对元以后的“清而不凡，秀而淡雅”的线描起到了巨大的影响。由此可见，“线描”在造型艺术领域里作为一种独立的画种是不容置疑的。宋以后，随着“水墨”、印刷、工艺美术、建筑与园艺设计等方面的发展，中国人的线性表现已渗透到各个领域 ，既有纯艺术的纸本线描，也有大量的插图、壁画、工艺线刻、设计图与施工图。近现代以来，又有速写、漫画、连环画、卡通画和动画的加盟，线描艺术得到了广泛的发展与应用。中国的传统线描发展到今天，也在不断的产生裂变，吸收新的能量，就表现技法而言已经无法用“十八描”来概括，就表现媒介、表现领域、表现审美，都有“笔墨当随时代”的表现与建树，只是缺乏学术层面的系统建设、弘扬与推广。我们清楚的看到，“线描”进入后现代时期已呈多元的发展势态，其外在表现已不再是狭义的、传统的毛笔线条运用，而是形成了一种涵盖了不同的线条状态、性质、媒介、内涵及其造型规律来塑造形象和表现感觉的“现代线描”。“现代线描”如同“现代绘画”一样，也是一个相对于“传统线描”的概念表述，是“线描”发展与细分的产物。现代线描脱胎于“传统”，立足于“现代”，蜕变、重构之后的范畴也变得更加宽泛，囊括了各种媒介的“线条的造型与表现”。“现代线描”已经完全打破了绘画的局限，应用空间的拓展也变得更加开阔，其内涵、功能都紧紧地和多元文化、现代设计捆扎在一起，线描的运用已将纸本绘画与计算机、多媒体图形串联起来。虽然，从造型艺术的层面上讲，现代线描仍然是运用线条造型，但这种线条已不是单一的毛笔线条，而是“百花齐放”的多元线性，是传统线描、现代绘画和现代设计磨合的“大综合”产物，也是中西方文化新一轮碰撞、融合的必然结果。从优胜劣汰和“优选法”的角度而言，线描在视觉效果上的简洁、易读和运用上简捷、方便的实用功能得到了很好的传承与繁衍。客观地讲，线描作为一种古老的造型手段，一直游离于造型与应用之间，从纯绘画到设计与制造，并在当今的“快速表现”、“线性设计”中寻求发展。

温巍山作品：《古典与现代系列之一》

温巍山作品：《玛雅的畅想》

二、互动与交融带来线描发展的多元性

当今线描的发展与应用离不开与现代绘画、设计艺术以及动漫产业互动与交融大平台的依托与支撑，将线描细分为“传统线描”和“现代线描”，这既是线描发展定位的一种自然趋势，也为当今的线描研究、创作、应用、教学提供了一个科学的理论框架，通过这个框架我们可以清晰看到当今线描发展的“多元”特质。线描的多元发展可以通过这样三个方面来加以认识和梳理：一是线描本身的发展，主要体现在传统线描的本体内涵已经发生了质的“蜕变”，这种“蜕变”既包含了自然传承的“推陈出新”、“古为今用”，也凸现了外来文化的“洋为中用”。线描作为绘画中的一个门类，在东西方绘画领域中都有着自己独特的地位和作用，随着东西方文化的交流、碰撞，其内涵也在发生着明显的变化。传统线描的内涵也在进一步延伸、拓展，除了中国传统线描自身发展之外，人们也开始关注和研究西方绘画的传统线描和日本浮世绘线描等诸多的优秀线描，形成一个比较宽泛的“大线描”视野，这有利于传统线描与现代绘画、现代设计的接轨，使传统线描摆脱过于狭隘的、单纯依附于传统中国画而存在的生存状态，而是把传统线描放在一个全新的、动态的文化发展层面来观察和认识。“推陈出新”是传统线描的合理继承与科学发展的生存法则，使传统线描技法在继承中国“白描”优秀传统技法的基础上，不断的演变、改良与出新，在现代中国画的创作中发挥了“古为今用”的作用。“洋为中用”，则是在造型、装饰等表现理念、表现技法等方面更多地借鉴了西方、日本的线描技法，使传统线描的表现效果更加适应现代人的审美需求与视觉愉悦，过去线条平行排列的“不可以”已演变成优美的节奏和充满张力的形式，变形与夸张的图式正引导人们不断调整自己的审美取向。中国传统观念中“白描”的清新淡雅、刚柔相济与现代造型、现代图形的求新、求异形成强烈的互动与交融，使传统线描实现了质的跨越与变革。二是线描与现代艺术设计、动漫设计等设计艺术的互动与交融，推动了线描，特别是现代线描的广泛应用与发展。现代线描的核心价值是：简捷、快速、具有高度的概括性、普及性、应用性。由于线条表达的言简意赅和作画工具的便捷，因而可操作性极强，便于随时、随地有感而发以及设计方案的展示、调整与修订，有利于艺术设计、动漫设计、工业设计等大量原发性、原创性设计方案的产生、视觉展示和设计思想的交流、表达，在方案的设计与实施中具有出图快、效果好的特点，如环境艺术设计中大量的方案草图、效果图和施工图，平面设计中图形创意的表达、简笔画、线构成和各种类型的造型线稿，工业设计中的三视图和结构节点图等。在动画领域，自动画诞生以来，线性造型一直伴随着动漫的成长，从《唐老鸭与米老鼠》、《铁扇公主》到《宝莲灯》、《花木兰》等大型片子的制作，无论是两维还是三维、东方的还是西方的，中国的还是美国的，线描在动画大片中的地位也是不可动摇的，包括大量日韩动画，线描造型的审美与线描表现的广泛运用及其商业价值也都运作的非常成熟、堪称完美。在插画、漫画领域，线描作为表达媒介，其艺术效果也是永恒的，从古埃及的《死者书》文集图画、中国唐代《金刚经》插图、宋人小说的“出相”、明人的“绣像”以及后来的“回回图”、“连环画”，无论是张乐平的《三毛流浪记》，还是比亚兹莱的《莎乐美》，以及迎面而来的、铺天盖地的当今卡通图形等等。我们可以不容置疑地得出这样的结论：在信息革命“读图时代”的今天，线描造型仍然是充满勃勃生机、不可替代的常青树。三是线描与高等院校艺术设计等专业基础教学平台的互动与交融，在基础造型、专业基础课程的教改中发挥积极的、具有“革命性”的作用。 跳出传统线描技法“白描”的观念束缚，运用现代造型和现代设计的思维与理念，通过线描的细分与再认识等系统化的思考与探索，将传统线描和现代线描有机地整合和串联起来，形成一个全新的“线描”教学概念，梳理和搭建一条“线描的造型与表现”的知识体系，将“线描”东方造型意识有机地渗透到基础造型、专业基础的实践中去，对于中国高等院校设计艺术的基础教学具有积极的现实意义和创新意义。关于线描，前人已有众多的著述与研究，主要与绘画、中国画、笔墨、笔法有关，多为插画、习作技法，与现代艺术设计、现代造型基础教学相关联的还比较薄弱，还没有形成一个比较完整的线描造型体系。提到“线描”，人们的第一感觉就是“传统”、“毛笔”、“熟宣”，很难联想到“现代”、“创意”、“设计”，在基础教学平台上的应用更是处在一个比较模糊的探索阶段。线描与设计素描、设计速写、插画设计、图形创意、动漫形象设计、动漫线描、构成设计等一系列造型基础、专业基础课程的互动与摸索，还需要通过长期的实验课程与教改实践来予以论证。

三、结语

通过线描与设计艺术互动与融合及其自身本体发展、演变的分析，将线描细分为“传统线描”和“现代线描”，无疑是有助于我们对传统线描、现代线描的内涵进行重新诠释和定位，有助于梳理传统线描和现代线描两者之间的关系和脉路，理清线描与设计表现、线描与造型能力的内在联系，完善现代线描的理论建设，构建一条清晰的“线描的造型与表现”的知识体系，促进线描创作、线描应用与线描教学的多元发展。

* 本文系江苏省教育厅高校哲学社会科学基金指导项目《关于传统线描与现代线描的研究》系列成果之一，课题编号：09SJD760002。

注释：

［1］宗白华：《艺境》，北京大学出版社1987年版，第170页。

［2］《外国学者论中国画》，湖南美术出版社1986年版，第26页。

［3］林若熹：《中国画线意志》，中国人民大学出版社2010年版，第5页。

［4］同上，第10页。