文·图/王 成
都市新农夫
文·图/王 成
“吃荤的怕激素,吃素的怕毒素,喝饮料怕色素,吃什么心里都没数。”这是一句网络上流行的话,也曾被政协委员在两会期间引用。这句貌似夸张的调侃,在频繁出现的食品安全事件面前,透露出的是公众对餐桌安全的无奈。
“民以食为天,食以安为先。”可是,究竟吃什么能让人不提心吊胆呢?
于是,也就出现了都市人纷纷到乡下辟地“务农”,在自己承包的一亩三分地里享受自食其乐的悠然生活。尽管城市居民包地种菜未必能成为未来食品供应主流,但不失为是解决食品安全问题的一种积极尝试和补充。
2010年3月,家住北
京市通州区的马兴听朋友说,密云水库旁有一大块农田被冠名为“水库菜畦”,可供人承包种菜。三分菜地只要900元。“当时听到这个消息后,我的第一感觉就是,可以带孩子去玩一下。城里的孩子从小到大,都不知道粮食和蔬菜是怎么从地里长出来的,有必要带他去见识一下。”
马兴第一次带孩子去田里玩,七岁的儿子开心得不得了。玩到后来,孩子干脆脱掉了鞋子,光着脚丫和其他小朋友在田里狂奔。“从没见他那么兴奋过,我们做父母的都看得无比感动,我就是在那个时候确定了要认养三分菜地。”
做农活并不是一件很轻松的事,在菜地里种菜,要播种、翻土、浇水、施肥,还要收割。如今的城市人因为有很多工作要忙,大多“四体不勤、五谷不分”。马兴说:“我们田里大部分辛苦的农活由当地的农民完成。有当地农民作为坚强‘后盾’,我们就等着坐享其成吧。”农民的工资已经包括在900元的费用里。播什么种,用什么肥料,马兴这样的认养主都不需要管,一切事情都有专人帮他们打理。他们甚至可以电话远程遥控种地的许多事情。到了收获季节,还会有“水库菜畦”的工作人员发短信息给他们,让他们抽空去田里收割。
“我们家孩子最喜欢玉米和西红柿。西红柿颜色好看,玉米形状特别。”马兴说,“我们作为家长,主要是考虑能让孩子接触到大自然,让小孩子尽情地玩一玩,让他们多长点见识。因为孩子,我们成了认养土地一族,自己也获得了快乐。”马兴表示明年还会继续认养,还要邀请有孩子的朋友一起认养:“900元要是用在其他地方,比如吃喝、买衣服,未必如认养土地这样能换取一种新的生活方式。”马兴下乡种菜的另一个收获就是儿子通过种菜,懂得了农民种田的辛苦,吃饭乱丢饭粒的坏习惯在不知不觉中也改了。
与马兴一样,外企白领孟华在现实中拥有了一小块自己的菜地。孟国华是典型的乐活族,穿简洁宽松的棉麻服装,热心于环保活动。虽然只有30平方米的“豆腐块”地,孟华还是花了心思:菜地最外围种了一圈花生和向日葵作为菜园的边框,南面部分种了油麦菜、香菜等,北面部分种了需要搭架的西红柿和黄瓜,南低北高,有利于阳光照射。在南北交接处还种了一行茼蒿,现在茼蒿的顶部都开着黄色小花,很好看。
“周末做个都市新农夫给我带来太多的乐趣!”孟华边说边脱鞋,赤脚在地里干起了农活,她称这是“接地气”。
午后的高温和阳光让人汗流浃背,孟华却毫不在意,她蹲在地上,手里拿了一个把铁铲,头也不抬地给菜地松土。“很多人花几千块钱办健身卡,可是去过几次后就坚持不下来了;在这里劳动几小时,出一身汗还呼吸了新鲜空气,而且这些蔬菜是有生命的,让你牵挂着,不得不坚持下来。”
孟华这周收获颇丰,上次来还只有小手指粗细的黄瓜这周已经长成了,豆角、油麦菜和苋菜也都可以采摘,一会儿工夫就装了两大袋子。“自家种的菜就是新鲜,采摘下来还散发着阳光的味道和泥土的清香呢。有时候吃不完,不少要好的邻居还能沾光,一起吃上纯天然的‘绿色食品’。”
对于孟华一家来说,与其说是种菜,不如说是在经营着一种心情。孟华的丈夫董路说,种菜让他们知道了什么是快乐地辛苦着,吃着自己种的新鲜蔬果,那从里到外泛着甜美,让人回味无穷。孟华同时表示,自己当“农民”后就不再浪费粮食了,并且工作也比从前努力了。“我们偶尔过一次觉得新奇,农民们每天都做这些应该很辛苦,我们还有什么不满足的呢?”
下乡种菜前,孟华的丈夫董路业余时间大多用来应付各类饭局、打麻将等娱乐活动。有了这三分地后,他一有时间就往山上跑。“在城市工作几天后,到乡村呼吸新鲜空气,用最原始的方式劳作,再吃一顿刚从菜地里摘来的农家菜,这是释放工作压力和锻炼身体的最佳休闲生活方式。”董路自豪地说,“自己的‘啤酒肚’小了,睡眠踏实了,高胆固醇和高血脂的老毛病也不治而愈了。”
与其说是种菜,不如说是在经营一种心情。
在菜地里,孟华还观察到很多有趣的新闻,“那一片红薯地,是一个大老板的,前几天他开着宝马车来挖红薯,一下车就激动地喊‘挖红薯了’……”,“一个70岁的婆婆前几天感冒了,在床上睡了几天都没好,邻居把她带到菜地里忙了一天,感冒就好了。”
2009年,退休工人尹瑞庆在报上看到,北京六环外的京郊农场“小毛驴”正在招募市民种地,所种的有机蔬菜归劳动者。这则消息让老尹兴奋不已。他亲自跑到凤凰岭脚下,找到了这个农场并租下了这块地。尹瑞庆每周两次到农场,拔草、间苗、播种、浇水,年轻时下过乡的他将自己这次经历称为“再下乡”。“每到地里我都心花怒放。”尹瑞庆说。
尹瑞庆在农场雇用的农民的指导下,享受着种菜的快乐,但是他最初想种地,实属无奈。这几年,食品安全的问题连续不断,毒豆芽、毒豇豆、“绝育”青瓜、农药超标……国内农产品安全问题层出不穷,这挑战着尹瑞庆的心理极限。
像尹瑞庆这样,对食品安全深度忧虑的人为数不少,参与创办小毛驴农庄的中国人民大学博士石嫣介绍,刚开始时,来农庄种地的市民只有15户,而如今已迅速增长到数百户。在石嫣的农场里,消费者也是成员。他们预付定金给农场,农场保证提供给成员新鲜安全的当季产品,并负责配送。消费者在享受优质农产品同时,也分担农作物种植失败风险。“小毛驴”农园成员分两种:一种是普通份额,由农园配送蔬菜或自行到农场取货;另一种是劳动份额,成员需每周到农场参与田间劳动、承担种植及收获任务。作为回报,农场为成员提供20周生产季的新鲜健康蔬菜。石嫣说,他们先算出预算,然后招募成员,根据成员数量算出每户需预付金额。这种模式可保证成本回收和产品销售。
事实上,这种下乡包地种菜的现象,并非“小毛驴农庄”独有。在北京的很多郊区,农民纷纷把自己的地分割出租。而上海、浙江、湖北、四川等地,也都有不同形式的招募市民种菜的项目。虽然没有具体的统计数据,但是各地的包地种菜项目都在扩张却是不争的事实。这股“下乡种菜热”的另外一种衍生形式,则是雇农民负责种菜,种什么菜,施什么肥,都由雇主来决定。
“食品安全背后是信任危机,更深层次的是人与自然的隔离,人与人间的割裂。”对于这种新的“下乡热”,中国人民大学农业与农村发展学院教授周立说,“现在大众的食品体系不被信任之后,消费者和生产者试图进行联合。”
“CSA是一种模式,这至少为消费者增加了一种选择。”周立所说的CSA是英文community supported agriculture的简称,意为社区支持农业。下乡包地种菜和雇用农民种菜这些新兴的农业模式都属于CSA。
石嫣正是因为在美国农场实习而全面了解了这种CSA模式。2008年,中国人民大学与海淀区政府在京建立了小毛驴农庄,这成为国内首批CSA模式农场的典型。目前,小毛驴经营得有声有色,今年收支状况已经达到平衡。“我们施用蚯蚓粪与麻酱渣等有机肥料,完全做到生态农业,客户可以监督农场的生产环节。”石嫣说。
在中国人民大学农业与农村发展学院院长温铁军看来,CSA自然天成,大家都是参与者,互相之间形成了信任和信用。“这可能是一种更为长效的信任,同时,它还起到了降低交易费用的作用。”对这种闭合链式有机农场,尹瑞庆也有很深的体会,他说,农民和市民互为朋友,这是真正的消除城乡差别,这里完全是城乡融合的一个缩影。
60多岁的王凤山原本是北京郊区的普通农民,今年他被雇到小毛驴农场帮助市民种地。王凤山说,很多市民对种地没有经验,有些人甚至没有摸过锄头,但只要稍稍指导,三天内保证市民学会种地。王凤山说:“人勤地不老,30平米的地块一般收四五百斤没什么问题。”去年,尹瑞庆这块小地总共收了四百多斤的菜,品种有三十多种。
“中国的CSA模式农场要求消费者提前付费,这就与传统的消费模式付费取物不同,改变消费方式的观念是其发展的一个大问题。”这是温铁军的一个担忧。但在尹瑞龙看来,这不是问题,“如果从价格上讲,我今年等于买了蔬菜的期货。春天菜便宜,但现在价格飙升,相当于赚了。当然,种菜是无法用价格衡量的,我治好了自己的颈椎病,又获得了快乐,同时让家人朋友也分享了自己的快乐。”
中国有三成的城市人怀揣着都市农夫梦,这是“中国城市居民都市农夫专项调查”中得出的结果。结果显示,人们成为都市农夫最大诱因是为了能吃上健康的食品,而对于繁忙的都市人来说,为了圆梦,他们愿意花费1668元人民币,并希望每年过上31天的都市农夫生活。
拥有一片属于自己的菜园,耕地、播种、浇水、施肥,在百般呵护之后有所收获,吃得放心,应该是城市人对都市农村最完整的阐释。有人认为,城市人的“都市农夫”热有其必然的社会原因。现在城市人的生活节奏比较快,面临的生活、工作和心理压力都比较大,因此人们往往会产生回到大自然,过上简单生活的念头。当然,经济成本和时间因素又在一定程度上制约着人们的选择。
不过,包地种菜的模式同样面临着很多困难。在石嫣看来,目前的两大困难是市民并不是很接受只吃应季蔬菜的观念,以及消费者对CSA模式本身的不太认同。“美国是因为食品体系已经被破坏,反过来出现CSA,而中国相对小的城市,食品相对安全,还没有到完全被破坏的程度。”石嫣说。
出于对食品安全现状的忧虑,时下部分大型国企、民营企业、上市公司、金融机构或个人自发组织在城郊租上大小不等的土地,形成自供或特供食品基地。对于参与这种运动的一小部分人来说,这种方式能够在一定程度上解决问题。但是,从全社会的高度看,这种方式对食品安全问题的解决,作用实在有限。
首先,这种方式的高成本注定了只有小部分人消费得起。生产规模越大,成本越低,在食品生产上尤其如此。虽然这种“专供”结构避免了中间的流通环节,但是一块小规模的菜地,要种植品种多样的蔬菜,只能采取手工操作,人力成本可想而知。
其次,许多没有种过地的人,会很天真而固执地认为只要不用化肥和农药,问题就被解决了。“有机种植”远远不是那么简单。一旦蔬菜长虫,不用农药的结果往往就是没有收成。多数的土地不施肥很难长出蔬菜来。而使用“农家肥”的话,且不说如何获得那么多农家肥,施肥的人力成本也更高。此外,未经处理的“农家肥”并不意味着安全。相对于化肥或者经过工业处理的有机肥,农家肥携带的病菌同样会带来不可忽视的健康隐患。
再者,对于城市中的一般人,不大可能频繁地去城外打理菜地。即使是自己种的菜,也只能采摘之后进行存储。蔬菜的储藏处理,又会带来其他的安全隐患。如果只是租赁土地,雇农民种植,那么就跟定点采购类似。目前的“自供结构”主要还是依靠君子协议。一旦发生纠纷,比如种出的蔬菜在数量和质量上达不成一致,那么“放心菜”也就会吃得很闹心了。
面对一座几百万,甚至上千万人口的城市,“小毛驴”这种模式对解决蔬菜供应只是杯水车薪,不可能成为产业常态,无论是从成本还是效益上来说都有浪费社会资源之嫌。中国人民大学农业与农村发展研究院教授郑风田说,城市周边的土地资源是有限的,不可能人人都去种菜。而且大城市空气污染非常严重,再加上种菜是一门技术活,即使自己种出的菜也未必就一定是安全的。
无论是石嫣还是接受采访的专家,他们都认为CSA模式不会成为未来食品供应的主流,只会是目前食品安全问题下的某种补充或替代。而在中国农业大学食品学院教授李里特看来,真正解决食品安全问题,还是要农民改变现有的种地模式。李里特认为,分散的个体农民,不仅收益和利益无法保障,从事农业生产时也缺乏经营空间,“农产品在非常低价的线上互相竞争,农民没办法,要么不干了,要么滥用化肥,降低成本。而很多企业为了获取利润,忽视了食品安全的问题,包括农药、激素、抗生素,目的都是为了降低成本,提高产量。”
郑风田认为,与个人种菜的低效率与小规模相比,更加有效的方式是建立蔬菜直供基地。比如北京、上海等大城市可以在全国范围内选择数个蔬菜直供基地,大城市可以对这些基地的农户进行合同约定,比如不能滥用农药和化肥。并不定时派第三方进行抽检,一旦发现不合格就取消该基地的直供资格。
“蔬菜直供制度不仅能够降低流通成本,而且最大的优势是能够追溯蔬菜产地,一旦出现问题就对蔬菜基地实行‘株连’政策,取消该基地全部的供货资格,从而倒逼地方政府加强监管,也可以让农民之间互相监督,而不是现在这样——谁不用农药化肥生长剂,谁就吃亏了。”郑风田说。
编辑:程新友 jcfycxy@sina.com