刘旭阳
2010年8月,美国《时代》杂志以一幅阿富汗少女的肖像作为封面,与26年前摄影师斯蒂夫·麦克库里为《国家地理》拍摄的那张“阿富汗少女”意境截然相反。照片令人毛骨悚然,这位名叫艾莎(Aisha)的少女,被塔利班残忍地割去了耳鼻。照片作者,南非著名女摄影师乔迪·比波(Jodi Bieber)接受了访问。
美国《时代》这幅照片一面世,立刻被评价为10年阿富汗战争的新符号。支持者相信,正如《时代》标题指出,这就是美国放弃阿富汗的后果;反对者则抨击说,这是美国主流媒体又一次为“新帝国主义”提供舆论炮弹。
在接受采访时,乔迪·比波坚称,她没有一丝一毫利用艾莎遭遇的想法:“我拍摄的想法很简单:打破人们的审美定势,通过我的照片向观者展现阿富汗少女艾莎的美丽和坚强。”
面对记者,不识字的艾莎起初不愿透露姓名和自己的故事,后来她改变了主意。她说:“曾经,我的生活总是被别人掌控,现在我要决定自己的生活。我想接受教育,希望能找回我的鼻子,也希望我的脸庞能恢复。只有这样,我的生活才能重新开始。”
10月,19岁的艾莎终于第一次在媒体镜头前露出微笑——她有一个新的人造鼻子了。
为艾莎进行整容手术的医生彼得·格罗斯曼表示,自己正计划为她提供一套永久性恢复面容的医疗方案:用艾莎身上其他部位的骨头和软骨组织,为她再造两只耳朵。
格罗斯曼的妻子莉贝卡对记者说,“艾莎现在已经重新学会微笑,这让本应属于她的青春气息,再次回到了这具饱经沧桑和蹂躏的身躯里。”
为表彰艾莎的勇敢与坚强,加州州长施瓦辛格的夫人玛利亚·施里弗向她颁发了该州的“坚韧之心”奖章。
“艾莎的美比她的故事更吸引我”
摄影师比波告诉记者,她从没把艾莎看作塔利班的受害者,也不想宣示某种刻板印象或意识形态。与此相反,她希望展现这个女孩独特的美。
“艾莎的美丽远比她的故事更吸引我。透过布卡(全身罩衫),她的秀发微露。我对她说,你不知道自己有多美。我可能永远无法理解你失去耳鼻的感受,但我能用照片展现你的美。”
“我不敢肯定,这是不是能帮到其他阿富汗女孩。”艾莎一边下意识地用手遮住自己脸部中间的伤口,一边告诉记者,“我只想要回我的鼻子。”
当时乔迪正在拍摄阿富汗女性,那天她在《时代》驻阿负责人的陪同下,来到了喀布尔一个妇女避难所,认识了艾莎并听说了她的经历。
艾莎是在去年11月15日被好心人送到这里的。10岁那年,她就和妹妹被父亲匆匆嫁给乌鲁兹甘省一个塔利班武装分子。因为她叔叔杀死了一个新郎,按部落习俗,艾莎和妹妹成了解决这桩血债的筹码,被送进受害者家庭。
姐妹俩从此像奴隶一般,关进牲口圈并经常挨鞭子。12岁她第一次来月经,并正式嫁给这个残暴的塔利班男人,丈夫及其家人的肆意毒打和侮辱变本加厉。
由于经受不住折磨,她逃到邻居家求助,却被交给了塔利班在当地的指挥官。为了杀鸡儆猴,指挥官判决艾莎应由丈夫和堂兄执行刑罚。
当天午夜,他们把艾莎拖进附近山林,丈夫在最后一次死命地毒打艾莎之后,还残忍地割下了她的鼻子和双耳,报复她给自己和家庭带来的耻辱——这是普什图族的习俗。随后,艾莎被遗弃在荒野,任其自生自灭。
当时,艾莎痛晕了过去,不久又醒来,因为她几乎被自己的鲜血窒息。“那时我有种错觉:鼻子中被灌满冰水。我拼命睁开眼睛,可什么也看不见,因为血流得到处都是。”艾莎回忆说。
最后,求生欲望使艾莎用尽力气,爬到了祖父门前。父亲发现后,把她送进美军诊所。在为期两个月的治疗中,父亲经常来美军基地闹事,要带她回去。后来,一个美籍阿富汗女人把艾莎带到了喀布尔的避难所。
艾莎告诉工作人员,乌鲁兹甘省对女孩来说非常可怕——女孩子不能接受教育,连外出都不被允许,她在那里的八个月,居然从未看到哪怕一个女性出现在自家门外。
“我永远不能原谅他们对我做的一切。”尽管艾莎对父亲和丈夫充满愤懑,但她无力反抗。因为丈夫是塔利班,不受当地法律约束。
“我10岁的妹妹还在那里,我不知道她会怎样。他们肯定会把仇恨发泄在妹妹身上,或者从我家族再挑一个女孩代替我。”重新拥有鼻子的艾莎,一颗牵挂家人的心仍然没有放下。
阿富汗女性担心成为牺牲品
针对艾莎被美国媒体“绑架”,以鼓吹阿富汗战争合理性的指责,《时代》主编理查德·斯腾格尔的解释是:
“我们希望通过这篇报道,让大家面对一个事实:一旦我们撤离阿富汗,肯定会在当地造成不堪设想的后果。这主要体现在人道主义方面,尤其是女权,我宁愿读者能看到塔利班对当地女性的所作所为,而不是有意回避。”
摄影师乔迪认为,媒体报道已经改变了艾莎的命运:她获得来自美国的捐助,得到新鼻子和新生活。
这篇报道还激起一场国际讨论,为处境堪忧的阿富汗女性打开了一扇新的大门,尽管单凭一则报道并不能彻底改变所有妇女的生存现状。
在喀布尔的避难所,艾莎习惯于用一种单调的口气去回答美国记者们的提问,带着一双无神的眼睛和失焦的瞳孔。
没事时,她总是守着身边唯一的收音机。能让她出现表情变化的,是有关阿政府计划同塔利班和解的消息。抚摸着自己的鼻梁,艾莎轻声叹气:“为什么要我们同塔利班和解?”
阿富汗总统卡尔扎伊今年成立了一个专门负责与塔利班和谈的委员会。他始终认为,塔利班不过是一些“喜欢捣乱的小兄弟”。他甚至曾经在与NGO组织交流时反问:“让女孩上学和拯救她们的生命,你们觉得哪个更重要?”
在艾莎看来,答案非常简单:“塔利班都是坏人。如果他们再回来,我们都得受罪。”但对阿富汗政客来说,保护妇女权益只是解决冲突中的一个次要环节。
美国国务卿希拉里·克林顿在接见阿富汗政府使团时,曾向女性成员承诺:“我们永远站在你们一边。”但现在人们担心,为了尽快解决阿富汗问题,塔利班、卡尔扎伊和美国之间会达成某种协议。
美国总统奥巴马关于2011年7月将成为美国士兵撤离阿富汗的最终日期的演讲,无疑让塔利班首领们觉得,自己在这场“十年战争”中已经占据了先机。
《时代》杂志“割鼻少女”那期的相关文章强调,这造成了塔利班分子对于提高阿富汗妇女权益嗤之以鼻,她们成了被美国人牺牲的和平筹码。
“但为什么只让女人去为和平作无谓牺牲?”阿富汗议会前副议长库菲(Fawzia Koofi)表达了很多女性的不满。
塔利班时代:女性的恶梦
在1996至2001年塔利班统治时期,阿富汗女性无权接受教育、就业,甚至不许走出家门。违令者会遭到残酷的肉体惩罚,如通奸者将被乱石砸死。
“布卡”(Burqa)是阿富汗妇女的传统服装,也是当今世上最保守的女性服饰之一。阿富汗女性通常在进入青春期后,就要穿“布卡”。一袭长袍将人从头到脚裹在里面,连眼睛也遮在面罩后面。
在塔利班统治时期,妇女必须用“布卡”把身体包裹得严严实实,在街上行走时绝对不能让面罩滑落。风起时更要注意压住长裙的裙脚,因为按照塔利班的规定,只要足踝露出超过一英寸,就必须接受鞭刑。
2005年联合国资料显示,阿富汗是全球唯一女性寿命短于男性的国家;女性文盲率高达85%,三分之二女童不能上学,仅有一成能上初中,四成不满18岁就结婚,其中又有三分之一不满18岁时就生育。
历史上的阿富汗并非如此。40年前,喀布尔曾是中亚的中心,城里的女孩子可以穿牛仔裤上大学,还有穿香奈儿迷你裙的时髦少女参加派对。而如今的新闻经常报道说,过去一周又有多少女孩被谋害在上学路上。
乔迪还拍摄了电视主持人、奥运选手、议员等等不同类型的阿富汗妇女。“我拍摄了几个从事不同职业的阿富汗女性,她们身上的共同点是:尽管自身努力工作,但社会地位仍然很低,就业机会非常小。这和非洲妇女的遭遇很相似,她们辛劳工作、照顾家庭和子女,待遇却非常差。她们比男人付出更多,却始终得不到应有的尊重。”乔迪说。
她的拍摄对象之一鲁宾娜·姆基米雅·贾拉莱,在塔利班掌权时不敢走出自家院子,如今她却获得参加奥运会的资格,成为阿富汗仅有的两名奥运女选手。现在她又打算角逐议会选举,成立全国第一个体育部门。
“今天我们有了女子拳击手和女子足球队。可你知道么,就在我脚下的这块体育场,塔利班分子曾经用女孩的人头当足球来踢。可以想象,如果重新回到塔利班时代,我今天所拥有的一切将化为泡影。”鲁宾娜·姆基米雅·贾拉莱说。
(周俏文荐自《人民文摘》)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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