张建鲁
爹爹没找到,爷爷去世了。男儿足下万里行,故土家园留心中,多少离愁别恨,多少父离子散;忽闻消息泪涟涟,连夜直奔白云观;老奶奶纳的新鞋垫,世交孙辈又相见;四海之内皆兄弟,师妹悬空又劈砖……身后原知异乡远,转眼已是多少年……
陈少旺领着震子、香兰和海虚道长走到货运码头,刚调整好船的泊位,陈少兴和英子已经押着装满货物的两辆马车赶到了。
他俩看到震子也都一愣,似乎不敢相信自己的眼睛,接着就飞下车,朝震子跑来。
英子比陈少兴先跑到震子跟前,她一把抱住震子的胳膊:“哥!三哥!”泪水哗哗而下。看到震子的眼圈也红红的,英子反应过来,小声问震子:“哥,你都知道了?咱爷爷不在了……”
震子点点头,英子又问:“哥,你在日本将近一年,找到干爹没有啊?”
震子悲戚地摇摇头。泪眼朦胧。
英子又说:“哥,干爹是武林高手,不会有事的,咱们再接着找……”
震子轻轻拍拍她的头,重重地点点头。英子依偎过来:“哥,我可想你了,都梦见你好多次了……”
久别重逢,悲喜交加,兄妹俩抱头痛哭。
陈少兴看英子和震子有说不完的话,便向海虚道长拱手施礼,又问香兰:“你就是可以用掌悬空断砖的香兰妹妹吧。”
香兰点头道:“你咋知道的?”
“我听玉如弟媳讲的,”陈少兴很佩服地说,“她说只要有你跟着,震子就会一路平安的……”
“玉如姐就会夸人……”香兰说着话题一转,“她母子平安吧?小宝宝好看不?”
“平安,平安,”陈少兴说,“小侄子长得铁像震子,刚生下二十来天,就老是想自个在床上翻身……”
“嘿嘿,”香兰终于笑了一下,“这么好玩啊!”
这时,英子向海虚道长问好:“老仙人好!”然后过来抱着香兰的胳膊说:“你肯定就是武功高强的香兰姐姐啦,你和震子哥的事,我都听玉如嫂嫂说了,真佩服你的武功和为人。姐姐!换了我,我就做不到,真的……”
香兰觉着面前这个天真无邪、心直口快的小妹妹很可爱,一把把她揽在怀里:“英子啊,刚才你震子哥在来无锡的路上也夸你了,说你漂亮,聪明,还善良……”
“真的假的?”英子仰起脸来说,“是夸的你吧?”
“嘿嘿,”香兰又被她说笑了,摸摸她的笑脸说,“你真是个好妹妹!真是夸的你,姐哪能编排你呀!”
这时,陈少旺已经看着运货人装好货。支付他们装运费用后,过来对陈少兴说:“哥,我在这里守船,你领三弟他们去吃午饭吧,给我捎点吃的就行了。”
“我守船,你领他们去吧。”陈少兴说。
陈少旺、英子陪他们三人吃三鲜馄饨和玉兰饼。震子对海虚道长说:“你不说要他们带你去看宜兴壶吗?别忘了。”
“不去了,”海虚道长语气沉重地说,“你家发生这么多的事情,我哪还有心思看那呀,咱吃完上船,赶路!”
陈少旺听了,就说:“船上拉的全是宜兴壶,上船后,我给海虚道长挑个好的。”
于是,一行六人乘坐商船一路向北。陈少旺与香兰一班,震子与英子一班,陈少兴与海虚道长一班,轮换拉纤。起初,不让海虚道长拉,见他生气,也就随他了。
历史悠久的京杭大运河,三地两国的四男两女,一老五少,经扬州、淮安、宿迁、徐州、枣庄……历经七天七夜,于9月5日中午赶到济宁的小闸口。震子、香兰和英子下船,到西岸竹竿巷附近的货栈上买了火纸和金箔,还买了十斤鸡蛋。饭没顾得吃,就回到船上,然后驶入洸府河再入杨家河,于下午晚些时候停泊在郭家楼村的火头湾。
船先靠东岸,留下陈少兴看船,其他五人跑上河岸,远远看到位于河东的张家林,看到了侍卫爷的那座新坟。他们提着火纸金箔走到新坟前,一边烧纸焚箔,一边哭喊。海虚道长为侍卫爷庄重地做道教祭祀礼仪,香兰趴在坟上哭得拉不起来:“爷爷啊,你就不能等等我们啊!我可就见您一面啊……”
哭别爷爷的新坟之后,他们没再上船,而是走过离船泊点不远的杨家河上的那座木桥,来到震子家门前。开门的是震中,他鞋上还缝着白孝布,刚一进门,震子和香兰又哭声连天,英子拉拉这个,又拉拉那个,小声说:“别哭了,吓着孩子……”
这时,像震中一样鞋上缝着孝布的玉如抱着孩子出现在堂屋的门口,震子娘和巧云也赶紧迎出来。
震子赶紧给娘下跪:“孩儿不孝啊,不仅没找来爹爹,还见不到爷爷了!”
震子娘拉起震子说:“孩子啊,怎能怪你呀?娘知道,你和香兰在外面,在日本国,肯定也没少受罪作难呀……”
香兰撇着嘴又不敢哭出声,跑向玉如:“姐!嫂嫂!”
玉如也已泣不成声,“可把你们盼回来了!爷爷走了,娘的眼睛快哭瞎了……”
“哇啊,哇啊……”玉如怀里的小宝宝惊天动地地哭起来。香兰赶紧小心翼翼地接过来抱着:“宝贝不哭,不哭,你爹爹回来了,你姑姑也回来了……”
震子也赶紧过来一边看着孩子一边对玉如说:“你在家辛苦了……”
“你咋还说这话啊你,”玉如一把抓住震子的衣袖,“我在家辛苦啥,有娘有妹妹和弟弟侍候着,你和香兰才真是辛苦……”
她说着又走到海虚道长跟前:“您老人家辛苦了,让您操心了!谢谢您把震子和香兰再带回来!”
海虚道长说,“你在家也确实不容易,一年不见,你都做了孩子的娘了。”
震子娘把他们让进屋里,让座倒茶,说起侍卫爷,本来就年岁已高,身体不好,助贤失踪了,震子和香兰又一去半年无音信,他老人家到了今年春天的时候,身体和精神状况就每况愈下了,好歹挨到夏天,就断了汤水,什么也咽不下去了,可是,老人家还是硬生生地撑着……直到断气死不瞑目……
玉如对香兰说:“你和震子走后的第二天晚上,我就做了一个梦,梦见你抱着个孩子回家了,放到我怀里又出门去了……”
香兰听后,浑身一颤,她瘆忽忽地说:“真的吗?嫂嫂,那可真是神奇了……”
香兰向玉如讲起出门的第二天上午,她和震子跟海虚道长去泰山碧霞祠西殿跪拜送子娘娘,并揣走一个木娃娃的事情,说着就从怀里掏出了那个红布裹着的跟她漂洋过海、跟她周游日本、跟她将近一年的木娃娃。
玉如对香兰说:“看来这孩子真是你送给我的,今后他就是咱姐妹俩的孩子!”
说得英子差点笑出来,她看看巧云,巧云也正咬着嘴唇,强忍着笑。要不是桌子上还摆放着侍卫爷的画像,不知英子和巧云会笑成啥样子。
在海虚道长的参考下,震子给孩子起名守宽,意为守家营生、捍卫家园、宽厚待人。
吃晚饭时,震中提出去河道看船,让陈少兴大哥来家喝酒吃饭。英子说她也去,反正她也不喝酒,而且她会使船,也给她震中弟弟做伴。眼看就黑天了,震子娘就说,那你俩赶紧吃饭,吃好再去替换你大哥。
按月份算,震中比英子还小不了一岁,只是不是一年生人。他俩吃过饭来到河堤,看到船已泊到西岸来,陈少兴正在已上夜影的河岸上打拳。
大哥进村喝酒去了,两位少男少女坐在河岸上说起话来。英子问:“弟弟啊,三哥说的郭家潭在什么地方啊?”
震中用手一指:“就在河北面……”
“你说那潭里真有老鳖精吗?”
“都说有的,我也没见过。”
“你怕夜吗?”
“不怕,男人哪有怕夜的。”
“你会武功吗?”
“会点,跟爷爷和哥哥学过几年。”
“你上过学吗?”
“上过,要不是爷爷有病,我去年就该去兖州上学的,就是哥哥上过的那个学堂。现在爹爹失踪,爷爷过世,家里负担也挺大的,让我上我也不去了。”
“你去过江南吗?见过黄河吗?”
“没有,我连兖州、济宁都没去过。”
“嗨,那你想不想跟我们商船去跑一跑啊?”
“当然想了,那样能到不少地方,见许多风景,长不少见识。”
“那是,我向两个哥哥说说,再向三哥和娘说说,看他们同意不?”
“行!”震中欣然应允。
陈少兴和海虚道长过来替换他俩时,英子先把他俩说的事向大哥说了说。陈少兴说可以啊,多个帮手多好呀。海虚道长也说,青年人理应到外面闯荡闯荡,长长见识。
第二天上午,陈氏兄妹仨和海虚道长上船赶路时,震中也跟着上了船。跑来送行的巧云对陈少旺说:“二哥,有机会的话,我也跟船去你们江南看看……”
最难舍离的是震子、香兰与海虚道长,三人风雨同舟接近一年,海虚道长的恩德重如泰山。震子和香兰眼泪汪汪,海虚道长劝道:“人生有逢就有别,朋友有聚就有散,有缘分的话我们还会相见……”
说得香兰泪似断了线的珍珠,大声哭泣着。寻亲并羁留日本的风风雨雨在香兰的脑海一一展现。直到商船顺着杨家河朝运河的方向驶去,直到看不见踪影,香兰和震子才怏怏地走下河岸。
本来,香兰也想跟船回张官屯的,玉如却说:“你可不能走,爹爹还没找到,你走了谁能帮着找啊?我带着孩子更帮不上他了,以后更得靠你了……”
客人都走后,家里就剩四个女人和一大一小两个男人了。头天晚上,玉如听震子说为了对得起她,香兰一直与他保持距离,感动得哭了,对震子说:“今生今世,这个家,有我就有她;没她就没我……”
而玉如说这话时,怎么也睡不着的香兰在去茅房路过他们的房间时听到了,她在心里暗暗发誓,一定得对得起玉如嫂嫂。
三天后,玉如催震子和香兰去兖州顺风镖局看望郭镖头、郭夫人和群芝姐,村里却敲锣打鼓,一片喧嚷。震子和香兰出去一看,里正(村长)正在街头召集人手,说要去火头湾打架——邻村的人为了争水浇地,把本来属于郭家楼的火头湾占了,他们恃强凌弱,组织几个壮汉在那里见人就打,耀武扬威。
弄清事情原委,震子挤进人群对里正说:“大爷,这事不能这样兴师动众啊!”
里正一看震子,两眼一亮:“震子啊,你啥时候回来的?找到你爹没有?要是你和你爹都在家,咱就不怕那几个愣头青了,也不用敲锣打鼓地召集人了……”
震子对里正说:“咱是本家,我爹还没回来,但这事我不能不管,我和香兰妹妹跟你先去看看吧,与他们讲讲道理。我去跟娘跟玉如说声,咱这就去。”
正准备抄家伙的邻居们,一看震子这样说,也都赞成。震子、香兰和二十多个青壮年村民跟着里正来到村东杨家河的火头湾,邻村聚集而来的人比他们要多几倍,一个满脸横肉的壮汉张口就骂:“有种的过来,看爷怎么收拾你们!”
震子施礼道:“这位大哥,都是乡里乡亲的,有话好好说,有事好商量……”
“商量个屁!”壮汉指着震子说,“连年大旱的,我们村再不看好这火头湾,庄稼就得旱死,人就得饿死!”
震子往前两步,客客气气地说,“这火头湾历来就是郭家楼的地盘,再说,遇到天灾了,我们更得尽量地去避免人祸,两个村可以轮换着打水浇田,哪能这样霸道……”
话没说完,壮汉大吼一声:“你小子也敢教训我?”挥拳就冲上来。震子一闪身,撸住他打来的手臂顺势一带,壮汉跌了个跟头,栽了个嘴啃泥。他爬起来嚎叫着:“上,上,都上,把这小子给我废了!”
震子伸开双臂,轻轻往后摆摆手,意思是让香兰、里正和邻居们都往后退退。然后说:“好,都来吧,你们几个一起上,我陪几个老乡们练练……”
几个家伙一听,气得火冒三丈,嚎叫着一起打将起来。
震子再不是上学时的震子了,尽管那时他的武功对付几个地痞也没问题。这一年来他在龙王庙、在白云观、石佛寺、在吕祖堂、在太清宫、在摩道院等地得到了云水禅师、释怀道长、来去方丈、非常道长、一如道长、海虚道长等武林前辈的悉心指点,吸纳了包括罗汉拳、大力功、太极推手和日本空手道、柔道在内的多种武术精华,并整合出新,运用自如,动起手来已是游刃有余,出神入化。
几个回合过后,七八条壮汉就一一倒地了。邻村的里正一挥手,其他村民抄起家伙一拥而上。站在香兰身边的郭家楼的里正一看,也准备挥手而上打群架,却被香兰制止了,“听我的,往后撤,躲得远远的……”
郭家楼的村民一边后撤,一边难免怀疑这位外地口音的女孩。却见震子一个就地大转身,从腰里解下了那个闲置很久的铜葫芦,手起手落,呼呼生风,三下五除二就把冲在前面的几个人的木棒、铁锨等器械击落在地,后面的人都傻眼了,再不敢轻举妄动。
这时,震子收起流星锤,向邻村的里正和老乡拱手施礼道:“各位老乡,咱们都是乡里乡亲的,别伤了和气,我们犯不着,都收手吧,用水的事老少爷们商量着办……”
对方的人哪里听得进去,收起家伙,气呼呼、灰溜溜地回去了。
第二天上午,震子和香兰准备去兖州城里,里正慌慌张张地来到他家,说是火头湾那里又出事了,邻村从兖州城叫来几个人,自称是武林高手,扬言要见识见识震子。
震子和香兰又跟里正来到火头湾。离那几个人还有几十米远的时候,对方一个看上去三十多岁的男子迎着走上来……
那男子一边迎头走来,一边惊喜道:“你不是张镖师张叔的儿子张震子吗?”
震子愣了,所有的人都惊愣了。震子半天回过神来说:“请问你是……”
“我是顺风镖局的王二虎,你爹爹的徒弟……你啥时候回来的?不是去日本了吗?找到张叔了吗?”
“哦,想起来了,在镖局见过你的。我回来几天了,还没找到我爹……镖局这边有消息了吗?”
“是啊,有一次是我给你抱的被子。没找到张叔吗?镖局也没消息啊!”
“你怎么到这儿来了?”
“快一年了,张叔失踪后镖局基本就处于停业状态,大镖单再没接过,有些老关系户的小镖单,也是郭镖头自个去办了,我成了游手好闲之人……今天一早,我的一个哥们邀我来火头湾帮个忙,说这里有个身手不凡的小青年,想见识见识,哪想到是你啊!”
“王大哥,郭镖头、郭大娘还有群芝姐他们还都好吗?”
“都还好,不过我也有半个月没去了,上次去时我们拉呱,说起张镖师和你,郭夫人和群芝哭得那个伤心……”
“昨天我就想去镖局,这里闹起纠纷……今儿我说去呢,又说你们过来了……”
大家围了上来听他俩说话,邻村的里正说:“你们都认识啊?昨天就是他,打趴了我半个村的人,这小子年纪不大太厉害了!”
“哪有啊,”震子冲他笑笑说,“老乡们都让着我呢。”
“可不是,”邻村的里正伸出大拇指,“都被你打得心服口服的,都不敢来了,才找的他们嘛,俺村也是困难,走投无路了才这样。既然你们都认识,那就什么也别说了,走,都跟我回村喝酒去!”
他走到郭家楼的里正跟前说:“走吧,老哥,都去,不打不成交,灌你几碗酒,你可得给个面子,反过来你灌我几亩田啊!”
“没问题,绝对没问题!去郭家楼吧,我请客!”
让来让去,最后还是去了郭家楼。一桌人有说有笑,推杯换盏之间达成了意见——今后两村之间包括周边邻村,多联系多沟通,有什么事大家商量着办,火头湾和郭家潭是在郭家楼村的地盘上,大旱之年也允许邻村的乡里乡亲汲水浇地……
下午,震子和香兰跟着王二虎他们的马车直奔兖州。车上,王二虎把香兰当成玉如了:“我知道你是石佛村的,和震子是校友……你俩真有夫妻相啊!”
“是吗?”香兰故作糊涂地问他,“你会看相啊?”
“嗯,我真会看相的,一般情况,我没看走眼过!”王二虎吹呼呼地说。
“嘿嘿,”香兰终于笑了,“这回是,二般情况……”
“怎么?”王二虎瞪大眼睛说,“你不是震子的家里啊?我咋看着这么像呢!”
这时,震子的脑海一遍遍闪现去年在吴桥黄镇的庙会上,他和石佛寺的大悟方丈在一家临时搭建的扁食店里,再次意外遇到那个可以悬空断砖的红裙女子,并与她相视一笑之际,大悟方丈低声说的那句话:“千里无缘也相会啊,阿弥陀佛。”
当王二虎陪同震子和香兰突然出现在郭家时,郭镖头喜出望外,郭夫人泪湿衣衫。郭镖头扶着震子的胳膊,急不可耐地问:“找到你爹爹没有?他在不在日本?你上次来的时候,我没在家,你什么时间回来的?”
“没找到,那个武师是广东的……”震子说,“听他说,同时被劫持的还有一位中国镖师,劫持的时间也是我爹失踪的时间,到日本却寻机逃脱了……可是,在日本找了快一年也没找到下落……”
“你这么久不回来,家里的人担心得不行,侍卫爷病重期间多次说不该让你去日本,他老人家在失子丢孙的哀伤中走了……”郭镖头说着,眼圈开始泛红。
郭夫人已是泣不成声,她拉着震子的胳膊,让震子坐下来:“孩子啊,你可回来了,我跟你大爷去给你爷爷吊丧的时候,看到你娘哭过去几次……家里人受不了啊!”
“大娘,”震子眼里满是泪水,“群芝姐呢?嫂嫂和玉成呢?”
“玉成跟你嫂嫂去他姥姥家了,你群芝姐……”郭夫人拉香兰也坐下来亲切地问,“你就是玉如老是夸奖的香兰姑娘吧。”香兰点头称是,郭夫人才接着说,“你群芝姐,她被赵东起差人叫走了,叫走一个多月了,说是钱庄业务大增,忙不过来,我前几天去看她时,见她在赵家一点也不开心,不自由……从来没有被安排去钱庄帮忙,人瘦得不行。对了,她还问你有没有消息……”
震子心情沉重地说:“姐真不容易,赵家也太过分了……”他犹豫了一阵,才又接着说,“大娘,我找群芝姐还有事,能不能把她叫回来住几天啊?”
“应该可以,”郭夫人唉声叹气地说,“我上次去的时候,就提出让她跟我回来,东起却说等几天,他为我家找个新保姆,叫她陪群芝一块回来,也不知那保姆找到没有。”
“刘妈呢?”震子问,“原来的老保姆。”
“去年你群和哥出事,你爹爹失踪,镖局基本就歇业了,连你郭大爷也很少接镖了,家里光剩我们几口人,也用不着保姆了,就让刘大姐回家了。”郭夫人说。
“那为什么赵东起又说给找个保姆呢?”震子不解地说,“咋还和群芝姐一块回来,啥意思啊?”
“没安好心,”郭夫人不无气愤地说,“东起他多年就纳小立妾的,不在乎你姐了,却还没有好心眼,对你姐不放心,跟个他给找的保姆来跟踪监视!我说我家不用保姆了,他就说只要群芝回娘家住就必须得有保姆,群芝是赵家的大太太,身边没个保姆成何体统。他还说保姆的一切费用由他来出。”
震子听后感觉怪怪的,就一头雾水地说:“只要姐能回来住,跟保姆就跟保姆呗,有个使唤的岂不更好。”
郭夫人说:“我也是这么想的。”她征询了郭镖头的意见,对王二虎说:“虎子,你辛苦趟,去赵家看东起找好了保姆没有,把你姐接回来吧。”
王二虎去牵马套车。香兰对郭夫人说:“大娘,我也去吧,我认识群芝姐的,震子哥结婚的时候,我俩见过面。”
“你想去的话,就去吧。”郭夫人和郭镖头几乎同时说。
于是香兰与王二虎一起去了。
香兰、二虎接群芝回到家的时候,郭夫人已经做好晚饭了。这次回娘家,群芝真的跟来一位保姆。
一位看上去和她年龄相仿的操东北口音的女子。这个保姆自称叫董莹,长得细皮嫩肉的,说是在吉林蛟河过不下去了,孩子被狼叼去了,丈夫得病死了,一个月前才从东北返回山东老家邹城……
因为这个保姆是赵家让群芝回来居住的条件之一,郭家人也就只有接纳了。郭夫人听她自我介绍后,心情酸楚地对她说:“莹儿啊,你也是个苦孩子,是个苦命人,今后在我家,不用拘束,我们吃啥你吃啥……”
“谢谢夫人!”董莹无限感激地说,“我没家没业了,邹城老家也没亲人、没近人了,能在贵府有个吃住的地方,当牛做马也心甘,今后一定好好持家,好好伺候赵太太……”
郭夫人与董莹说话时,群芝已经抓紧震子的手哭哭啼啼了,她对震子说:“路上香兰妹妹已经给我讲了,那个武师不是叔叔,可是逃走的那个镖师我咋感觉就是叔叔啊!”
震子眉头紧锁:“我感觉也是,可就是打听不到音信。”
“弟弟啊,”群芝又说:“你和香兰一走就是将近一年时间,尽管是跟日本道长去的,我们也是担心啊!人生地不熟的,又是外国,万一发生不测,可咋办啊!”
听到说日本的事儿,董莹听得很专注,转脸一直看着震子。
“震子,”群芝叫他一声,又问,“听二虎哥说,你对我娘说找我有事,啥事啊?”
“姐,先吃饭吧,”震子看看群芝,看看她的手腕,“一年没见姐姐了,这想见姐不就是事吗?”
“那倒是,”群芝也看看震子,又抬起手腕看看那只她记事起就一直戴在手腕上的银镯子,幽幽地说,“不过,看弟弟的眼神,我咋觉着你还有别的事要说啊!”
“先吃饭吧,”郭夫人也说,“让他爷仨喝点酒,吃过饭,再叙家常拉呱。”
于是,三男四女围成一桌开始吃饭。当郭镖头让二虎倒酒时,群芝忽然说:“也给我们四个都倒点儿,少倒点。”
让震子吃惊的是,群芝与他连干三小碗了,还要喝,他就琢磨,姐在赵家不知受了多少委屈。香兰、郭夫人和董莹也都喝了一小碗酒。饭桌的气氛,融洽又都心事重重。
晚饭后,董莹和二虎还在整理饭桌,震子就招呼郭镖头、郭夫人、群芝和香兰到别的房间去说话。
走进后院的客厅,震子还没坐下,郭夫人就发话了:“震子啊,我记起来了,上次你去日本之前,就说回来后有事说的……”
郭镖头插话说,“我也看出来,震子今天似乎有什么事要讲……”
震子看看群芝,再看看郭镖头,然后再看看郭夫人,长出一口气,从怀里掏出一只银镯子,递给郭夫人。
郭夫人刚接过银镯子看了一眼,表情诧异地问震子,“震子,你见到巧针了?”
“嗯,”震子看着郭夫人说,“我遇见巧针姑姑了,她叮嘱我,一般情况下,不让对你们提及这事,可是,我不说出来心里难受啊!本来我想把这银镯直接交给群芝姐,我在去日本之前就看到姐姐戴在手腕上的银镯子了。可是后来一想,她那时刚满月,啥还不懂呢,肯定是您先收起那镯子,后来等她长大了,才又把这银镯子给她的。后来我又想把这事先给二老悄悄说说,看看二老是啥态度,看是把这事给姐姐挑明好还是瞒着她好。可今天当我再次看到她腕上戴着的银镯时,想想巧针姑姑接待我送我的情形,我又下决心,无论对错,还是把这事向你仨一起说了吧!”
郭夫人泪流满面地点点头,异常关切地问震子:“巧针她还好吗?她还活在人世啊!你快说无妨!”郭镖头也惊诧不已地说:“巧针还活着啊?她在哪里?!”
震子看着群芝:“巧针姑姑在阳谷地界的白云观,是那里的道长了,可是她看上去一点不显老,就像是姐的姐姐似的……”
“你们在说什么啊?”群芝瞪大眼睛,“我说在从赵家回来后,香兰怎么老是摸我的手镯呢。”群芝疑惑地站起身,走到娘亲跟前,从手腕上摘下银镯子,又拿起娘亲手里的另一只一模一样的银镯……
于是,震子就把他如何在风雨之夜闯进白云观遇见释怀道长,投河自尽的巧针姑姑如何被救,如何遇上非常道长,巧针姑姑如何回到兖州、听说大爷与大娘已经成亲接着返回,巧针姑姑如何送了又送、思虑再三才把银镯子交给他等等,详尽地说了一遍。
郭夫人连声呼喊着:“巧针啊,我的巧针妹妹!”郭镖头也是泪流满面,表情凄楚。群芝紧握两只银镯,擦干眼泪问娘亲:“震子说的都是真的吗?”
“是真的,孩子啊!”郭夫人泪水涟涟地说,“我是你的姨娘,我的巧针妹妹才是你的生身娘亲!你们娘俩的婚姻咋都这么不尽人意啊,孩子!”
群芝憋屈半天,哇的一声哭了出来。
“别哭了,孩子,”郭夫人问震子和郭镖头,“阳谷有多远?我们这就去找巧针!”
“也就300里地,赶马车不算路!”郭镖头咳嗽了一阵说。
“赶紧叫上虎子,马上启程!”郭夫人急不可待地说。
临行,董莹小声对群芝说:“赵太太,少爷叮嘱我,要随时随地侍候你的……”
“好吧,你也跟着去。”群芝说。
郭夫人、群芝忙着收拾东西,郭镖头让老管家给牲口喂上好草好料,又备足好草好料装在马车后面,然后叮嘱他插上门,任何人敲门不开,告诉他今晚他们几个不回来了,最快也得明天傍晚返回。
三男四女一行七人,乘坐马车,在秋风微寒的星夜一路向北再向西北行驶,先沿泗河之岸,又上洸府河之岸,再上大运河之岸……
西边天际,一弯瘦瘦的下弦月散发着清清淡淡的银辉。东方泛鱼肚白时,他们终于到达了位于运河岸边的白云观。
没等震子敲门,门慢慢打开了,一袭杏黄色道袍的释怀道长,一脸惊讶、凄楚和欣喜的朱巧针,出现在他们面前。
“姑姑!”震子脱口而出。
“娘!”群芝一头扑到她的怀里。
“我,我不是做梦吧?”朱巧针像是在自言自语,又像是在问刘云霞和郭洪顺,她一把紧紧地搂住群芝,又看看这个看看那个说:“云霞姐,你是云霞姐吗?洪顺哥,你真的是洪顺哥啊……”
朱巧针把他们领进震子曾经住过的厢房后,让冷月道姑赶紧去烧水做饭。
“娘,你的心咋那么狠啊,扔下我就投河了……”
“娘不是心狠,是你奶奶爷爷姥娘姥爷他们心狠……娘那时就想不开,钻了牛角,就是一心一意不想活了……”
“娘,你后来皈依道教,不寻死寻活的时候,和一个道姑都回到邻村了,咋又狠心回头了呢?”
“那时候你姨娘已经抱着你与你爹爹私奔了……我一是没地方去找你们了,二是不想打乱刚刚组成的那个家啊,孩子!”
“难道,这二十多年,你就没有再回过老家?没有想过你的亲生骨肉?”
“咋没想过,自你姥爷姥娘仙逝之后,这七八年了,我每年清明都坐船回去,给他们烧纸……因为我已经是跳了河的人,担心我的出现会搅乱你们一家人啊……”
“娘啊,要不是震子哥到这里来,女儿这辈子就见不了你了。你后来知道了我们的情况,怎么不回去看看我们啊?”
“一是我已经出家,有违道规;二是我刚说的,担心打乱你们的生活……去年震子从这里走后,我大病一场,病愈之后回过一次兖州,并找到了顺风镖局和利盛钱庄,在这两家门前呆了很久,那是深夜子时之后,娘心里想看到你们,理智上又怕见到你们,在你们睡觉的时候,在与你们隔一道门、一堵墙的地方,暗自流泪……”
接着,巧针问震子:“震子啊,你去日本这都整一年了,找到你爹爹了吗?”
“没找到,我也刚刚回来,日本禁海了。”震子说到这里忽然疑惑起来,“姑姑,你咋知道我去日本了?”
“你和香兰……”巧针说着问香兰,“你是香兰吧?”香兰疑惑地问,“姑姑,你咋知道我们去了日本,你咋知道我就是香兰?”香兰说着,看了看坐在她身边的董莹。
“你和香兰还有海虚道长南下不久,非常道长就来过白云观一次,是他告诉我的。一看你就是非常道长所说的武林中人,而这位姑娘嘛,一看就是读书人……”
“没,没,”董莹赶紧说,“我是你女儿赵太太的丫鬟和随从,也就是郭家的保姆,我,我不是读书人……”
“是吗?”巧针又看看董莹道,“我咋看着你就是读书人或官家的女人啊?”
“夫人真会高抬我,”董莹不无慌乱地说,“我只读过不到两年的私塾……”
这时,冷月道姑提来热水,端来脸盆:“都洗洗吧,我这就端饭去。”
饭后喝茶,大家情绪稳定了许多。朱巧针当着群芝的面对刘云霞说:“姐,现在想来当时是我对不起你,我把群芝丢给你,头也不回地去跳河了。撂给你的这个担子可不轻啊,别忘了,你当时还没婆家,还是待守闺房。但我至今不明白的是,你是如何带着群芝与洪顺哥好上的?怎么都说你俩是私奔了呢?你们怎么去的兖州?又是怎么开的镖局?群和的事我知道了,咱今天就不谈了,孩子死得太惨也太冤,至今没破案……”
“再说那话干啥呢?啥对起对不起的,你当时也是被家里逼得走投无路了,被他们逼疯了,”刘云霞说,“再说了,你不把那个担子撂给我,我也不会与洪顺好上啊,也就没有这个家嘛。要知道,我当时与洪顺并不认识,咱三家是掉角亲戚。我一看你留的纸条,说是去跳河了,就赶紧喊人,追你,找你,可是,找几天,也没找到你的影子,真是活不见人死不见尸。人们都说你肯定跳河淹死了,被河水冲走了。我觉着你也不会游泳,只要跳到河里,准是没命了。我急了眼,抱着群芝就找到郭洪顺家里去。谁知他的父母不仅反对你俩的婚事,说是八字不合,是断头婚什么的,还说群芝命硬,刚生下来就把娘亲给妨死了,他们不接受群芝,连抱都不抱一下。我一看这啥大人啊,就与他们大吵起来。这时,正在场子里习武的洪顺听到消息回到家里,听我把话一说,他朝父母发了火,歇斯底里的那种,疯了的那种,他觉着是二老逼死了你,现在又不接孩子,不是又想逼死孩子吗?于是当着父母的面,他就问我,你过门了吗?你有孩子吗?你能给我抚养这个孩子吗?我先摇摇头,又点点头,也是觉着群芝没法办啊。他又说,你没成家啊,那太好了,只要你能抚养这个孩子,我就是给你当牛做马也无怨无悔。我一听还真有些感动,就说,那好吧,这孩子我就先抱回去养着吧。他对我说,你先回家,我筹兑一些银子给你送去,好给孩子买吃的喝的……谁知,当我抱着孩子回到家之后,我的父母也说,这多不好啊,你一个姑娘家的,还没嫁人就养个孩子,今后谁还要你啊?就在二老数落我的时候,洪顺提着一大包金银财宝的来到我家,一看我受到数落满腹委屈,他就对我说,咱本是亲戚,你是巧针的姨姐,我是巧针的表哥,为了这个孩子,咱俩成亲吧!我有能力养活你和孩子!不是家里老人神神道道地说这个不合那个妨人的吗?我就不信这个邪!你如果愿意,就跟我走吧,离他们远远的,去兖州城里租个房屋,我养着你俩!也是为你抱不平、为群芝着急,我也歇斯底里了,也发疯了,当即说,行,咱这就走,今天我就是你的人了,是这孩子的娘了!于是我们就真的私奔了,真的在兖州过起了一家三口的日子。后来他为一家镖局当镖师,几年后,当那家镖局经营不善,他带领几个小哥们就成立了顺风镖局……经过十年八年的努力,创建了不小的家业,镖局那个大院子就是我们盘下来的……”
“姐,你这一说我全都明白了,”巧针说,“你真了不起,洪顺哥也真了不起,他当时也劝我跑过,私奔过,我没答应,才逼得自己跳河了。我要是像你那样想得开,我们之间就不是今天这个样子了。如此看来,啥是命啊,自己有主见就是命!”
郭洪顺向朱巧针赔不是谢罪时,她说:“我今天就跟你们私奔,回兖州,过上十天半月的人间日子再回来!”
说到这里,她又对姨姐说:“姐啊,我跟你们回去,主要是陪群芝住些日子,可不是陪洪顺哥过日子啊,我早已远离红尘,是道姑、道长了……”
“你和你洪顺哥过日子我也没意见,他本来就是你的嘛!”刘云霞笑道:“感情这档子事,真的折磨人啊,震子与这个香兰就是,十年前就定亲了,他爹爹一直瞒着,为了他上学,结果他在学堂又遇上一个……”
“姐,我早就知道,”朱巧针说,“非常道长来的时候,讲的比你这要细得多……”
“他和你讲这干什么,情啊爱啊,是不是想勾引你?”刘云霞斜乜着朱巧针说。
“什么呀,姐!”朱巧针气呼呼地说,“你啊你,还和二十年前一样,刀子嘴也能把人扎死!我和非常道长都是出家之人,哪是你想的那样,再说他还是我的救命恩人,去年来时他都快八十岁的人了,你胡扯什么啊!”
姐妹俩都笑了。
朱巧针安排大家休息了一上午,又安排好观里的事情,午饭后就跟着马车往回赶。
在马车上,朱巧针对震子说:“听你郭大娘说,你爹爹和群和他们出事后镖局基本上停业了,你如果没有其他事情做,就过来帮你郭大爷重振镖局好了。香兰也是武林奇女子,也一并过来。你群芝姐的事看来是太需要你了……镖局干好了,群芝她也有个依靠有个偎舍嘛……”
“行,姑姑!”震子爽快地说,“等我晚天去张官屯看看啥情况,和香兰、玉如商量商量,再定这事。”
朱巧针又对香兰说:“兰儿啊,我听说你的情况了,你已经很对得起玉如姑娘了,对于感情这事,也别太死心眼了……你和震子一起重振顺风镖局吧!这样的话,你群芝姐也有事干了,也有人说话了。”
“行,姑姑,晚些天定这事,我得回家与父母商量一下。”香兰也顺着震子的话茬说。
回到兖州顺风镖局时,已经夜深人静。吃饱喝足,再洗洗,就到半夜了。
郭夫人刘云霞把刘妈曾经居住的房间整理了一下,换上新的被褥,让董莹住。
当天晚上,也许只有董莹睡了一会儿。其他四个女人坐床上聊到天明,三个男人则在饭后又用锡壶温着烧酒,喝到鸡叫……
天亮了,很快到了上午,震子说想去石佛村看看,另外,家里还有活要干。于是,王二虎用马车先拉他去岳父家,然后又送他和香兰到郭家楼。
回到家,没等震子和香兰说什么,玉如就说:“你俩这几天肯定没光在镖局,估计是又到别的什么地方去了,甚至还去了石佛村……”
“你真神了哎,嫂嫂!”香兰一边逗引小守宽,一边叹道,“你都快成诸葛亮了,能掐会算的。你说我俩这几天都去了哪里?干了些什么吧?”
“嗯,我算算啊……”玉如故作神秘地眯着眼睛,掐摸着手指,“你们这几天去了一个庙宇或道观什么的,不少人哭了又哭,悲喜交加,然后震子又去了守宽的姥姥家……”
“哇!”香兰捂着自己的嘴,怕吓着小守宽,“你真了不起啊,有千里眼顺风耳!”
“什么啊,”震子笑了,“我给她说过巧针姑姑在白云观的事儿……”
香兰把小守宽放在床上,就和玉如厮打起来:“嘿嘿,好啊你,装神弄鬼地忽悠我!”
姐妹俩嘻嘻哈哈地打闹了一阵,玉如从针线筐里掏出一双绣花鞋垫,递给香兰说:“好了好了,我赔不是还不行吗?这是给你绣的新鞋垫,试试可鞋不?”
香兰一把抢过去,翻过去看正过来看,一副爱不释手的样子,她分明看到上面绣的是双喜,也就是并排的两个喜字……
她知道玉如绣上双喜的意思,可她装作糊涂,对玉如说:“嫂嫂啊,你可真是心灵手巧啊,先用一双鸳鸯垫拴住了哥哥的心,又用这双喜鞋垫指明了妹妹的去路……”
玉如一惊,认真地对香兰说,“你哪有去路,这里就是你的家!没看到姐姐绣的是双喜吗?傻不拉几的!”
“俺就傻不拉几的,俺就傻,你怎么着吧!”香兰依然假装糊涂。
震子说:“别闹了,香兰,看娘和巧云做好午饭了没有?下午我推粪下地,震中不在家,这活就是我的了”。
“嗯,我去看看,”香兰眨着眼睛说,“我和巧云也跟你去,你推着独轮车负责推粪,我俩背着粪筐负责撒粪……”
“也行!”震子高兴地说。
午饭刚过,震子就推着粪车,后面跟着香兰和巧云,兄妹仨一起下地干活了。刚走出村头,一个也正往村外走着的讨饭男子,听独轮车快到身后了,忽然一骨碌躺在路中间,十满十地挡住了独轮车的去路。
震子一看是个讨饭的,以为他想要几个铜板,就停下车对他说:“这位老兄,我急着下地干活,身上没带银钱,吃晚饭的时候,你去我家门口,我给你一些碎银子……”
“不就是村东北角的那个张家吗?”讨饭的人仰躺在地,眼也不睁地说,“那家谁敢去啊?不仅有个武功高强的张震子,还从沧州拐来一位身怀绝技的张香兰……”
震子一惊:“你是何方高人,怎么这样说话?”
“讨饭的。”那人躺在地上一动不动,慢悠悠地说。
香兰也凑到跟前说:“你咋知道我俩的名字?你是谁?”
“这十里八乡的,还有不知道你俩名字的吗?”讨饭者依然眯着眼睛说,“这百儿八十里的,还有不知道你俩武功的吗?这北京以南、南京以北,还有不知道张培德、张助贤的吗?他俩的后代搅和在一起,江湖上能没有一点儿风声浪影吗?”
震子放下车子,绕到前面来,蹲下身子问:“小弟有礼了,你究竟是何人?请报上名姓吧……”
“讨饭的。”那人依然躺着,微眯双眼,纹丝不动。
“那你咋知道这么多啊?”巧云柔声细语地说。
“嘿嘿,”那人笑了,“讨饭之人,一人吃饱全家不饿,闲工夫多啊,沿路闻听的呗。”
香兰朝震子摇摇头,使个眼色。
震子明白了香兰的意思,就对那人说:“这位大哥,有话好好说,你先起来,地上又脏又凉的。说着,他伸手去拉那人的手臂,居然没拉动。”
震子对香兰点点头,认可了她的判断。震子通过触摸那人的手臂,已经知道他是大练家,而绝非一般的讨饭之人。但至于他的功力到底有多深,他拦住去路的目的是什么,震子还得接着试探。
震子运了运身上和手臂上的功力,扎了个马步,客客气气地说:“大哥啊,我得拉你起来,这老躺着不是个事啊……”说着,震子已经抓住那人的蓝布腰带,用力往上一提。结果,只见那人身子稍微动了动,居然没提起。
震子看看香兰,交换一下眼神——知道遇到高人了,这是使上了千斤坠功法。
震子悄悄掀动双肩,活动了一下筋骨,然后双肩往下一沉——他动用了铁佛寺来去方丈传授的大力功。
“这位大哥,”震子平静地说,“你有坠地之功,我有拔山之力,哥俩不妨切磋一回。”
说罢,震子马步扎稳,用力一提,只听咔嚓一声,那人缠了数圈的粗布腰带被硬生生提断,而那人只是微微一动,照样躺在那里。
震子看看香兰,走回独轮车的后面,重新抓住两个车把,笑着说:“既然这样,就让大哥先在这里休息会儿,咱们把粪送到地里撒好,再回来陪大哥说话……”
说着,他一运劲,双手抓着车把,把装满粪土的独轮车平端起来,抬腿迈向那人的身体,然后又稳稳地放下车子。
那人尽管微眯双眼,可他偷偷瞅着呢,一看震子这超人的腕力,吃惊不小。他举起大拇指晃了晃,睁开眼睛,呵呵一笑坐了起来,对震子、香兰和巧云一一拱手施礼道:“多有得罪,让弟弟妹妹见笑了!”
震子放下车子,转过身来拱手还礼,又赶紧接好被提断的腰带,递给那人:“大哥多担待,小弟失礼了!”
“哪里,哪里,”那人系上腰带,站起身来,“是为兄不对,不该用这种方式与老弟黏上了……”
“请问大哥,”香兰也拱手施礼,“我觉着你不是随便黏上的,大哥有缘由有来头!”
“嗯,小妹、老弟……”那人指了指震子腰间的铜葫芦,刚想说什么,却被震子打断了话茬:“大哥,这里不是说话的地方,走,跟我回家,洗洗,换身衣服,咱再好好一叙,今天这车粪就再推回去……”
“不,不,老弟,”那人拦住震子说,“先把地里的活干了,咱再拉呱。另外,你领我去侍卫爷坟上祭奠一下,给爷爷磕个头,上炷香……”
震子点点头,欣然同意。来到地头,那人一眼就看到麦地中间的一座新坟,他对震子说:“爷爷的坟就在自家的田上啊,那就先祭奠爷爷,再撒粪吧。”
说着,那人来到爷爷坟前,扑通跪下:“侍卫爷,爷爷,我是李成的孙子李凤轩。爷爷啊,我不仅没见过您老人家,就连我亲爷爷也只见过一次,他告诉我,把他那个心爱的铜葫芦送给您了,说您是有骨气有良心的汉家子孙,可是,见过爷爷那一次之后,他就战死在你们曲阜了……淮河发大水,我娘、我老婆孩子都被淹死了,爹爹也染上重病,他临终前留下遗嘱,让我来山东投奔您老人家,并去曲阜祭拜爷爷的亡灵……可是,咋天傍晚我赶到颜店寄宿客栈时,才听说您老人家也不在了,还听说震子弟弟、香兰妹妹的一些事情,他们为张家争光耀祖了!”
震子一听,赶紧解下腰里的铜葫芦,也扑腾跪下:“爷爷,今天在您坟前,我把这铜葫芦还给李大哥,我们相见不容易啊!”
“你说什么?”李凤轩依然跪着,转眼看着震子,“这是什么话?我爷爷早已送给你爷爷,这铜葫芦早就姓张了,而且侍卫爷已送给你这个争气的孙子了,哪能再说给我呢?这话永远不能再提!我们这些后生不能做让两个爷爷都齿冷的事情!”
震子看着李凤轩:“大哥,听你的!”祭拜完侍卫爷,震子说:“谢谢你了,千里之遥来祭奠爷爷!”
李凤轩帮着他兄妹仨把粪土撒在地里,然后一同回到家里。李凤轩洗漱完毕,又刮了刮脸,换上震子的衣袍,马上变了一个人,宽额方脸,浓眉大眼,棱角分明的阔口厚唇,给人一种敦厚而英武的感觉。
喝酒吃饭时,李凤轩告诉震子,他是来投奔爷爷的,可是爷爷不在了,他就急着去曲阜一带闯天下了,因为那里有他爷爷的英魂。震子说:“我明天先陪你去曲阜,祭奠李爷爷的亡魂,然后你跟我去兖州顺风镖局,就是我爹爹曾经作镖师的地方,那里正需要你这样的人手……”
翌日上午,震子、香兰陪李凤轩去曲阜城南传说中的李成将军阵亡地祭拜后,就来到顺风镖局。郭镖头、郭夫人、释怀道长、群芝正在家打麻将,看震子和香兰来了,还带来一位陌生人,就收了摊子。震子讲了有关侍卫爷与捻军将领李成的交往和他腰间铜葫芦的来历,讲了他们是如何在村头遇到李凤轩以及李凤轩遭遇的灾难等情况,郭镖头很高兴,当即就说:“凤轩啊,我这里需要你这样的人,我近年心力交瘁,身体也不太好,今后你就是镖局的顶梁柱了……”
郭夫人也非常喜悦地说:“凤轩啊,你可能就是顺风镖局第二位震子爹爹那样的好镖师,武艺高强,为人又好……”
释怀道长也有些兴奋:“我看人比较准,李先生绝对是忠厚之人,良将之才,如果震子和香兰再加盟进来,顺风镖局就真的重振有望了。不过防人之心不可无啊!”说着她看了看去烧开水的董莹,小声对群芝和各位说,“这个丫头不像个本分之人,你们今后可要留心些,多个心眼!”
群芝说:“在赵家时我就看出来了,她与赵东起也是眉来眼去的不正经,估计是他安排的眼线,监视我……”
众人岔开话题,震子对释怀道长说:“姑姑,我晚些天回河北沧州张官屯一趟,看看香兰家的情况,如果没有什么可牵绊的,我和香兰就尽快加盟顺风镖局,与大家一起重振顺风镖局的声威……”
群芝接过话茬对震子说:“是得去跟香兰的爹娘商量商量,一个女孩子与你们男人还是不一样,今后,无论如何,你可得对得起人家香兰啊!”
安顿好李凤轩,震子和香兰都很高兴。午饭后,震子对李凤轩说:“你在这里落脚我就放心了。明天是洪福寺大集,我家还有几袋绿豆要卖,我就先回去了。”
看着震子和香兰的背影,释怀道长说:“多好的一对啊,咋就转不过弯来,什么二房不二房的,一起过日子就是了,听说人家玉如又不排斥……”
群芝就说:“娘啊,别说人家了,你二十多年都没转过弯来……”
“你这孩子!”释怀道长说着,眼底就掠过一丝别样的云絮。
第二天上午,震子用独轮车推着四麻袋绿豆,领着香兰去几里外的洪福寺村去赶集。他俩来到集市的一角,刚摆好摊子,过来四位南方口音的男子,他们在震子的独轮车和绿豆麻袋附近玩起了套绳游戏,就是其中的一个人在地上按一定的套路缠绕上几圈绳子,在绳圈的中心部位形成两个大小一样的太极图似的圈儿。其他三人做托,用手指或小棍指定其中的一个圈儿,然后捏住两个绳头一拉,如果手指小棍在圈里套里,就是赢了,赢的人压多少得多少。做托的几个家伙也不说话,只是指了这个圈,又指那个圈,很快赢了不少庄家的铜板。很多不知情的看客不免上钩,也学着那几个托儿的做法,想赢庄家几个铜板。结果,许多人都是先赢后输,有个老大爷甚至把刚卖的一只羊的钱都押进去了。
刚开始,香兰只是当笑话看,她多年行走江湖,不知参加过天南海北的多少庙会,赶过多少集市,啥事没见过,啥人没见过?可是当那个卖羊的老者还痴迷不悟,拦着同村的邻居借钱,还想接着点圈时,香兰看不下去了,她走到老者身边,悄声说:“老大爷呀,他们玩的都是骗人的把戏,您千万别再上当了,你押的再多,也赢不了他们,这里面有门道,就像玩杂技的一样……”
老者一听,就相信了香兰,不仅自个不玩了,还拉着他的一个邻居想走。这时,其中的一个托儿不干了,走到香兰面前,瞪着小眼睛说:“你这丫头怎么能坏我的生意?你向那老头说了啥?你找死啊!”
香兰解释说:“他已经把整个的羊钱都输给你们了,还想再借钱赌,这样就不好了,会逼死人的。你们玩玩就玩玩呗,我对别人也没说啥啊。”
那小子一看香兰说话柔柔的,又长得漂亮,就张狂起来,一把揪住香兰的头发,恶狠狠地说:“你丫头还嘴硬,坏了老子的生意,老子挣不了钱,挨了饿,就把你带走,把你卖了!”
香兰懂得江湖规矩,对这些玩个小把戏挣口饭吃的小混混们还有几分同情,可是,好话已经说了,他还如此嚣张,居然对自己动起手来,香兰就有些气愤了,她锁住那个家伙的手臂,轻轻一带,那个家伙跌跌撞撞地碰倒在一棵树上。
这下可惹了马蜂窝,四个家伙收起地上的小绳,呼啦一下将香兰围住,其中两个家伙还从腰里掏出匕首,另两个家伙从街边抓起两块灰色大砖。震子一看这阵势,就喊香兰:“你到这边来,别给几个哥哥添乱!”
香兰趁机跳出圈外,回到震子身边。她也不想与这几个看上去饿得脸色蜡黄的南方人较真。
可是,几个家伙一看香兰似乎害怕了,震子也不敢说硬话,就越发威风起来。他们呼啦一下又围拢上来,一个年纪大些的家伙,一看震子和香兰是卖绿豆的,就把匕首往绿豆上一插,恶狠狠地说:“你俩坏了我们的生意,这事得有个说法,要么包赔我们损失,要么给你俩放点血……”
另外一个家伙叫嚷道:“他们不是卖绿豆的吗,扛走他们两袋绿豆吧,去酒馆里换顿好酒好饭吃!”
震子冲那个年纪大些的笑笑:“这位大哥,真的对不起,我妹妹她还小,不懂江湖上的规矩,有话好说……”
说着,他伸手抓住插在绿豆上的匕首往上一提,把刀尖对着自己,刀把对着那人,微笑着递给他:“大哥,犯不着,有话好好说。”
那人愤愤地接过匕首一看,傻眼了,匕首的木把已经碎成木渣了。但看到其他三个同伙,为了逞能,就继续说:“本来就是你妹妹坏了我们的生意,夺了我们的饭碗,你怎么又把我的刀把弄碎了?”
其他几个家伙在一旁,试试量量地帮腔助势。震子笑了笑,将手插进匕首刚才插过的绿豆里,抓上来一把,小声说:“是你先把我的绿豆插碎了,我才弄碎了刀把……”
他慢慢说着,慢慢伸开手掌,手里的半把绿豆全都变成了白花花的泛着些许绿色的细面粉……
几个家伙见状,脸色陡变,再也逞能不起来了,那个年龄大些的哆哆嗦嗦地说:“好汉饶命,好汉饶命!我们哥几个也是没有办法,为了混口饭吃,才在这里玩个雕虫小技,骗几个铜板……”
“说的这么可怜啊,”香兰听到这里忍俊不禁地笑了,“你们几个是干什么的,听口音像南方人吧?”
年纪大些的说:“我们确实是南方人,是广东佛山的,我们的场子被人踢了,当家的也被人打死了,二当家的带着我们所有的盘缠和我们的师妹偷跑了,丢下我们不管了……我们不敢打拳卖艺了,又没有别的能耐,要饭吧,几个大男人,也不得劲,实在是没办法了,就学街头的小混混们,弄根小绳子骗点儿钱财维持生活……”
“这么说,你们都是武林中人啊,”震子抱拳施礼,“佛山是武术之乡,那里的蔡李佛拳、伏虎拳、铁线拳都很有名,对南拳影响深远。”
“我们就是蔡李佛门下的弟子,”一个年轻些的脱口而出,说了好像又后悔了,“不过呢,我们只学了点皮毛,花拳绣腿,和你俩的功夫没法比……我们当家的就是不服气,才被一个梁山好汉打死的,刚才,一看你那抓豆成面的功夫,吓得我们直喊饶命!”
香兰笑了,大家都嘿嘿地笑了。震子说:“这样吧,你们先坐下来歇歇,等我把绿豆卖了,我请你们吃饭喝酒,交个朋友!”
这时周围已经围了不少看热闹的,其中有个做绿豆糕的老板,一听震子说这话,有些感动,当即把四麻袋绿豆都买了下来。
震子和香兰带他们四人来到一家比较敞亮的餐馆,点了一桌子菜,要了几斤嵫阳山老酒。他们四人都感动得不得了,震子和香兰自报家门,他们四人也都说了各自的姓名和家庭住址,按年龄算分别是:范增才、李大雨、高玉森和柳六。
推杯换盏之间,震子说:“我对四位兄弟有三个请求。第一个请求是,我从日本带来了你们广东清远一位武师的骨灰,他叫林阿顺,是龙塘镇金沙村人,尽管他生前有交代,只要把他的骨灰带回中国就行了,撒在哪里埋在哪里他都满意……可是,前几天我已经想过,晚些天我安顿下来后,准备找机会亲自把林阿顺大叔的骨灰送到他的家乡去,哪怕他的家乡没有一个亲人了。今天正巧遇上你们,就请你们把林阿顺大叔的一部分骨灰捎带回他的家乡,另一部分我将带回他曾经习武生活过的河北沧州,撒埋在那里……”
震子讲了林阿顺被劫持到日本的遭遇以及他求死以归的悲惨境况,四位广东兄弟已是泣不成声,撇嘴大哭。香兰也陪他们一起哭泣。范增才说:“这事就交给我吧……你们俩是好人,是实在人,是有情有义的人!”其他三位也都争相护送老乡的骨灰,说无论如何都得让老乡魂归故里……
震子又说:“第二个请求是,我对你们佛山的武术仰慕已久,饭后,各位兄弟跟我回家,咱哥几个切磋交流一下,我借机向各位学习。”四位兄弟赶紧说,给你演练演练行,切磋就不要了。震子说一定得切磋,只有切磋才能真正地领会。
四位兄弟勉强答应,震子又说:“第三个请求是,你们走时,我把今天卖绿豆的所有银元拿出来,作为你们回家的盘缠,看到没,这些银元居然都是今年才在你们广东开铸的光绪元宝……还有就是,我再给各位备上一些山东的黄烟叶和大枣,让各位带些山东特产回去……谁若推辞,就不够朋友!”
年龄最小的柳六说:“张大哥,你这哪是请求,明明是委曲你自己,照顾别人!”
与震子同龄的高玉森也说:“前几天我们挨打时,还觉着你们山东人太那个,今天遇到你,才知道哪里都有恶人和好人!”
范增才、李大雨端着酒碗站起来:“震子兄弟,你如果不嫌弃我们,今天我们就拜你为师,跟你学掌上神功!”
震子喝干碗里的酒,说:“见外了吧,两位大哥都请坐下,听我说两句——武术这行当哪有强弱之分?萍水相逢的兄弟之间哪有师徒之分?互相借鉴,互相拜师才对!”
四个兄弟你看我,我看你,用震子和香兰基本上听不懂的粤语商量几句之后,又都齐刷刷地端着酒碗站起来,范增才说:“我代表其他三个兄弟,也请求张老弟一回,你如果不嫌弃我们几个的话,看得起我们几个的话,一会去你家之后,我们五个兄弟就结拜金兰,给娘亲行跪拜礼、喝鸡血酒!”
震子看看香兰,香兰点点头,震子说:“那好吧,哪有嫌弃和看不起之说,四海之内皆兄弟,今后,我们就是结拜兄弟了!”
哥五个将碗里的酒端起,一饮而尽。
回到郭家楼,玉如一看绿豆没了,却多了四个人,就猜个大差不差,悄悄对香兰说:“看来咱俩的大伯哥和小叔子越来越多了……”
香兰笑了一阵,也悄悄对玉如说:“别咱俩咱俩的套近乎,谁谁啊!”
兄弟五个酒醉心不乱,先跪拜了供台上的列祖列宗,然后又跪拜了震子娘,还当场弄破一个公鸡的冠子,喝了鸡血酒……当膝下的五个男人一一叫娘,震子娘喜得合不拢嘴。
然后,为哥的见过弟媳,为弟的拜见嫂嫂,还把巧云叫到跟前一一喊哥。侍卫爷去世之后,尽管有了小守宽的童趣和天伦之乐,家里还是略显冷清,今天却变得热闹非凡。
结拜仪式结束后,哥五个,外加香兰和巧云,把大门一关,在偌大的院子里开始依次比武。当然都是点到为止的切磋和交流。震子、香兰见识吸收了南拳的精华,他们哥四个也见识吸收了北腿的长处……
晚饭后,哥四个说,我们到颜店的客栈去住,家里弟媳姐妹的不方便,震子娘却说:“有啥不方便,你们爷爷的床上可以睡两个大胆的,震中的床上可以睡两个小胆的……”
第二天上午,震子娘又拿出家里刚织的几匹毛蓝粗布,让香兰、巧云做帮手,给他们兄弟四人一人剪裁缝制了一身新衣衫。高兴得他们四人娘长娘短地叫个不停。
玉如又按震子的吩咐缝了四个肩褡,每人一个,里面预先放上为他们准备好的银元、布鞋和布袜,烟叶则用四个包袱提前包裹好。哥几个则在院子里继续交流武艺,后来从墙角搬来一摞砖,让香兰现场劈砖。香兰劈砖时,砖的一半放在方凳上,另一半悬空,在左手不按住砖的另一半的情况下右手迅速劈下,砖断成两截,另一截居然还留在方凳上。他们四人都看傻了眼,觉着简直不可能的事,就这样一块又一块地被悬空劈断……震子跟香兰练了一年之后,也当场悬空劈断了两块。他们四人也都试了试,按住一头,都可以劈断,悬空的话,一劈整个砖就落地了。
四位兄弟特别感动,都说,来日他们如果也练成了这种金刚功,香兰起码是他们这一功法的师傅。
香兰说,都是自家兄弟,什么师傅不师傅的。
在一旁观看的玉如,惊得张大了嘴巴,她对香兰说:“等小守宽长大,你可一定教他功夫啊,一个男人,身手比学问更重要!”
第三天中午,震子和香兰去济宁的大运河码头送他们哥四个刚回到家里,震中、英子和两个哥哥就进门了。原来,他们从北方回来,在济宁城北就拐入杨家河的支流,直接泊在了郭家楼的村东。
“震中,十来天不见变得又黑又瘦,不过看上去强壮了,眼睛也比原来亮了!”震中刚进家,香兰就关切地看着震中说道。
“香兰姐,这怎么说话呢?”英子再次见到香兰,很亲切,但话头很冲,“你弟弟跟着我们受屈了吗?告诉你吧,俺也没累着他,也没饿着他,一根汗毛也没让他掉……”
随后进门的陈少旺,先与震子娘打过招呼,然后笑着对香兰说,“跑船这活,风吹日晒的,能不黑不瘦吗?”
“就是,就是,”香兰笑笑说,“男孩子黑点瘦点好,只要壮实就行,总比做汤白菜和黄豆芽要好……”
震中嘿嘿笑着走近了,想和香兰说话,却被英子拉到身后,她伶牙俐齿地说:“别挨兰姐近了,她武功高强,摸摸你胖瘦,就能摸出毛病来。”
“呵呵,呵呵……”在场的人都笑了,与震子说话的陈少旺转过脸来说,“英子啊,知道你心疼你震中弟弟,可也没有这个疼法的,别人都不能说什么了,一路上你就这样那样的,又是怕累着,又是怕他晾了汗,又是怕他冻着了……”
香兰朝少旺诡秘一笑,又朝玉如诡秘一笑,小声说,“人家是做姐姐的嘛,大几个月也是姐姐嘛,真妒忌震中啊,遇上这么知疼知热的好姐姐……”
震中听罢,羞得跑到一边不吭声了。英子指着香兰说:“看到了吧,人家刚回到家,被你说得不好意思了,要是有个三长两短的,你负责啊!”
又引来一片笑声。
都进屋坐下后,巧云给各位倒茶,转到少旺身边,问:“船上还缺人手不?农闲的时候我也想跟你们去跑船,也看看外面的风景,看看你们的江南风光。”
少旺说:“再多几个人更好,大家也都可以替换替换,无论是掌舵还是拉纤,时间一长都会累的。”
玉如就笑着说:“巧云,你们都走了,谁帮我看你侄子啊。”
“不是有咱娘吗?”巧云说,“我是说农闲的时候,忙的时候就回来了……”
“不回来也没关系,”香兰插话说,“闺女这碗水,早晚得泼出去,早晚是人家的人,不过呢,震中可得收住心,别让人家给拐跑了……”
英子一听,低下头,从茶座下边使劲踢了踢香兰的脚尖。香兰也轻轻踢了她两下:“看看,已经有人心惊了吧,我看着不大对头,让少旺哥一说,我就明白了,呵呵……”
“呵呵啥,就你眼尖、耳朵灵!”英子从茶座下又踢香兰几下。然后,她站起身,从玉如怀里接过孩子,到院里转悠去了。
玉如对香兰说:“你说得对,我也看出来了,她好像看上震中弟弟了……也都不是小孩了,你和咱娘先透个话,娘如果答应,你就做回媒人,鲤鱼大的话,我也帮你吃几口。”
“我看还真能吃上,”香兰说,“上次他们来的时候,一说少旺还没娶亲,我看巧云就有点动心了,刚才你没有看到听到吗?问少旺这问少旺那的,咋不问别人……”
“我看出来了,”玉如说,“如果把他们这两对都撮合成了,可是门好亲戚,双方都不吃亏,陈家吧,搭个闺女,也得个闺女……”
“瞧你说的啥话,”香兰瞪玉如一眼,“这么说来,你嫁到我们张家,还是你们宋家搭出来的一个闺女啊!”
玉如就笑了,“什么你们张家,是他们张家,咱俩都是搭给震子的……”
“再胡说,不理你了!”香兰故作生气地说。
玉如就说:“不胡说,不胡说了,你给咱娘去提提这事嘛!估计明后天他们就得回无锡了……”
“我想好了,”香兰非常认真地说,“这事还是你出面的好,一是你是名正言顺的嫂嫂,老嫂比母嘛;二是你已经过门,头生还是个大胖小子,给别人做媒人吉利啊!我说的可都是真心话,不是和你开玩笑的!”
玉如看着香兰说:“你可真是个天下少找的好女子,好妹妹啊,这事就依你了……”
玉如立即给震子娘说这事去了。
香兰把巧云叫到一边,问他是不是喜欢陈少旺。一上来,巧云羞得不得了,说香兰胡乱说。可是,当她发现香兰是真心而认真地问时,就承认了,绯红着脸对香兰说:“姐啊,我从看到他的第一眼就看上他了,如果他也看得上我,爷爷周年后我就嫁给他,才不像你呢,那么死心眼,为了别人,苦着自己!”
“妹啊,我祝福你!”香兰强装笑脸,“姐有姐的原则和苦楚,姐也有姐的命……”
玉如高高兴兴地回来了,当着巧云的面就说:“娘对我俩刚才说的事都同意,还说正打算找我俩商议这事呢……”
当天晚饭后,玉如先把陈少兴和英子叫到一间屋里,挑明这事,陈少兴当场表示:“我看英子与震中很合适,几天前也有这个想法了,另外,如果巧云妹妹对少旺有意,少旺也没意见的话,这可太好了!”
接着,香兰又把陈少旺叫到一边,开门见山地问他对巧云的印象如何。少旺激动得都结巴了,他对香兰说:“妹,妹,你如果把这事给我说成了,我,我,把太湖最大的鲤鱼抓来给你,也表达不了对你的感激啊!我,我,从见到巧云妹妹的第一眼,就觉着特别的那个……”
千里有缘来相会,大运河上邂逅的结拜兄弟,又促成了两对亲上加亲的美好姻缘……