纸 蝉

2011-06-15 05:47
山花 2011年17期
关键词:小麦

毕 亮

梧桐树下一群佩枪的警员陆续上车,警车离开后,围观的人群洇散开,边走边议论台北大学南园发生的凶杀案,死者是女孩,20岁不到的在校学生。已经是第三起凶案了,受害者全是女孩,老麦从某个路人口中听到感叹的惋惜声。死者颈部暗紫的勒痕出现在他视线里,是幻觉。

积雪在老麦脚下吱吱响,他拎着装菜的蘑菇灰环保袋,疾走回家。开锁进门,他径直去厨房,拿威露士消毒水洗手,反复搓揉,搓得双手惨白。

清冷的书房,桌子、椅子空的位置,摆满纸折的多足动物:黄色的长角甲虫、暗褐色的蜈蚣、前腿高高抬起的绿色螳螂、肚皮圆鼓鼓的蝉……老麦舒服地靠在椅背上,折纸,生了老年斑的双手不停抖动。片刻后,书房里多了只灰色纸蝙蝠。

午睡时间,廊道响起嘈杂的脚步声和宠物狗的呲咬声,老麦醒来,将被褥卷成一团,曲腿,用脚趾分别扯平两边长内衣裤角。翻身面朝灰黄的墙壁,他舔了舔干迸的嘴唇,想关于冬天的诗句:孤舟蓑笠翁,独钓寒江雪。头痛得快裂开口子,似玻璃酒杯碎了满地。这次感冒比以往任何一次都严重,他哼了两声,伸手够来羊毛衫、棉外套,穿衣起床。

隔壁正搬家,传来女人利索的嗓音,“这个,还有那个,全扔了,不要了!”老麦的邻居和熟人相继离开老校区教职工宿舍,搬去国外或者别的地方跟儿女住。电冰箱嗡嗡响了一阵,他从桶装水里倒出半杯温水,吞了两粒胶囊,默坐客厅,似一株颓败的植物。电暖炉电阻丝烧得通红,他闻到有股烧焦的糊味。他弓身切断电源,擤了把鼻涕,将纸团扔进套好黑色塑料袋的垃圾篓。

老麦随手从书柜抽出本书,是《诗经》。退休前,他教授古典文学。挪步至窗边,目视窗外,远处天空敞亮,近处肥硕的雪花纷纷扬扬。天气极度反常,台北县落下了历史上罕见的第一场雪。他想待过完冬天,就去深圳。儿子小麦在深圳。他想了解儿子小麦的近况。具体有多少年没见到儿子,他记不清了。上一次见小麦,比童年还遥远。

没翻几页书,坐沙发上的老麦打起盹,嘴角流出涎液,吸一口,涎水又缩了回去。稍后,他被自己的呼噜声搅醒,望窗外,天空黯淡下来。墙上挂钟的时针已经指向下午五点,他去厨房淘米,择菜,做饭。

油腻的餐桌上,摆了两道菜,一荤一素,他盛来半生不熟的米饭,简单地对付着饥饿的胃。夜里,他收拾起行李,换洗的衣物、日用品,他提醒自己,离开时莫忘了携带茶几上的电动剃须刀和床头柜里的数码相机。他想到时跟儿子小麦合个影,留作纪念。

屋外北风刮得紧,雪花在风中打旋,老麦听到类似动物园里狮子的吼叫声。歇床上,老麦等待着绿意盎然的春天来临。

马轲作品:指鹿为马1 布面油画 180×290cm 2007

对面的男人老了,眼袋肿大,鬓角毛发似染了层秋霜。小麦坐在咖啡馆临街的卡座,点燃一根香烟,盯着老男人轮到暮年的面孔细看。像是突然想起什么,他狠劲地吸了口香烟,勾动手指,弹落烟灰,吐着烟圈说,你抽烟么?

老男人摇头,伸手端起咖啡杯旁边的柠檬水喝。他瞟了眼门外快步走进来瘦瘦的高个子女孩,又把目光收回。女孩脖子上绕了条红围巾,皮肤像某种瓷器,鼻翼上有颗亮闪闪灌脓的痘痘。

他估计女孩上火了。

女孩坐在他们旁边情侣座的位置,掏出粉色手机拨打电话。老男人闻到有股雅致的淡香,是哪种植物的味道,他想到了薰衣草和百合。

老男人双肩耸动起来,折纸的形状由男孩变成女孩。

小麦将烟蒂杵进烟灰缸,眼睛朝腕上的手表看。他踮起脚,试图起身看老男人手上的活动,视线被桌腿遮挡,目测不到。于是他放弃了。屁股坐回椅子,左手握成拳头,支撑下巴,他说,在干嘛你?

老男人将蓝色的纸扎的女孩摆上玻璃桌,表情古怪。他说,像不像你妈妈?

小麦说,不像,太瘦了。他瞥了眼打电话的女孩。女孩一只空闲的手搭在她穿了黑色丝袜的膝盖上,手指有节奏地敲击膝盖骨。女孩的声音猛地变大,突兀地响起在还算安静的咖啡馆,“你现在来不来,到底来不来你?”

老男人喝了口咖啡,右手伸进衣兜,掏出第二张纸,灰色的,开始折叠。他说,小时候,你特别喜欢我给你折蝉,夏天的蝉。

小麦说,是吗,我不记得了,什么都不记得了。他伸手挠了挠头,视线落在远处端咖啡个子高大的男服务员身上。他翕动的嘴唇像微微扇动翅膀的花蝴蝶。

老男人说,你记得什么,你说?

小麦将烟灰缸挪了个位置,拿打火机轻磕玻璃桌面。他不耐烦地瞟了男人一眼,锁眉,低头看自己的皮鞋,左边鞋头有块位置的皮给利器磕破了。他说,等这个月发了薪水,我要去买双皮鞋。

老男人又说,你记得什么?

小麦仍不答话,手里打火机的铁皮盖子划过玻璃,发出刺耳、尖锐的响声。

老男人讨好地说,不想说那就不说。

小麦嘴一撇,表情琢磨不透。他拿大拇指摁死了一只爬在玻璃桌上的黑蚂蚁,他靠在椅背上说,现在我又想说了,我记得那时候,妈妈没笑过,就跟她一样。

老男人说,她?

小麦把目光从老男人身上转移到女孩身上,发现女孩眼眸里似乎有一只凌空飞翔的鸽子。他说,是的,跟她现在一样。

女孩挂掉电话,眉头紧蹙,从包里摸出一盒香烟和防风钢质打火机,颤抖的手好不容易点燃香烟。手机持续响,她盯着正在唱歌的手机,不紧不慢地抽烟,神情有些骄傲、得意。女孩望了眼小麦,拉扯短裙裙摆,换了个坐姿,将一条腿压在另外一条腿上。

手机没再响,女孩又点燃一根香烟,发现桌面上有两只缓行的黑蚂蚁,她将燃烧的烟头靠拢过去,活蚂蚁成了烤焦的尸体。她再将燃着的香烟搁在烟灰缸槽沟里,拿起手机,回拨电话过去。她压低声音吼起来,到底你来不来,我有了,都是你干的好事,你他妈到底来不来。女孩讲话成了哭腔,骄傲的神情瞬间消失。

马轲作品:指鹿为马2 布面油画 180×290cm 2007

老男人再次将手抬上桌,这一次搁在桌上的是蝉,纸折的蝉。他说,像不像夏天的蝉,你最喜欢的。

小麦无动于衷地望了一眼老男人费尽心思折叠的“作品”,没有表现出过多的兴奋和喜悦。老男人有些失望,倒是女孩定着眼睛望玻璃桌上立着的灰色纸蝉、蓝色纸人,目光透亮。女孩取下白净脖子上的红围巾,扔椅背上,站起身,将短裙捋平整,朝他们拢来。小麦偷瞄女孩两条晃动的腿,想起曾经看过的某部电影,是《西西里的美丽传说》。

拢近后女孩说,你知道罗伯特·朗?

老男人说,知道,美国的折纸艺术大师。

女孩手指蓝色的纸人,若有所思地呓语,这个,这个像我!蓝色,我喜欢蓝色!

小麦轻声说,这是我妈妈。

女孩像是自言自语,又像是对他们说,真像我,可以送给我么?

老男人眼瞅小麦不吱声。

女孩的目光挪到小麦身上,盯着小麦的鼻梁和眉毛之间看。小麦低头,女孩穿黑丝袜的双腿修长。小麦想女孩是学舞蹈的,或者是个模特。小麦脸红了。他说,想要的话,你拿去!

女孩伸手拣起纸人走了,边走边说,其实那只蝉也折得不错,但我更喜欢这个。

然后小麦的脸变得更红了。他对老男人说,你抽烟么?

老男人说,我告诉过你,我不抽烟。

穿西装、戴金边眼镜的中年男人腆着肚子出现在咖啡馆,进门后,他警惕地环顾四周,才朝女孩这边走。女孩正盯着纸折的蓝色女孩看,眼眸里有些明净却又讲不清楚的忧伤。

中年男人将拎在手里的棕色提包放在座椅上,看脚下锃亮的皮鞋。他说,我来了!

女孩的眼泪水流出来,滴玻璃上。她用食指抹干那几滴泪水,指着纸人说,这个像我么?

中年男人说,像,神像。

女孩说,那送给你,看到她,就等于看到了我。刚才我想好了,今天走出咖啡馆,我要离开你。你来时,我就做了决定,四点之前你还不来,我就跟你一刀两断。女孩扬起手腕,又说,你看看表,现在过了快一刻钟。

中年男人说,你又讲气话。

女孩从香烟盒里取出一根香烟,夹在食指和中指之间,点燃。慢悠悠地吐着烟圈,她说,这次是真的。

中年男人的手够过去夺了女孩手中的香烟,摁灭。他说,你不能抽烟!

女孩说,就要抽,我愿意!

中年男人说,抽烟会引起婴儿畸形……兔唇。

女孩双手捂住脸,擦干眼泪,将散开的黑发聚拢,空闲的那只手伸进包里摸出发夹,将头发扎成马尾。她瓮声瓮气地说,不用你管!

中年男人像空阔草原上的野鹿,对周遭环境充满警惕,再次环顾四围后,他说,咱们换个地方谈!

女孩说,不,我喜欢这里。她轻蔑地笑起来,瞳孔看人的目光却是散的。她抠着涂成紫色的指甲盖,漫不经心说,我没怀孕,哄你的。现在你担心谁?谁会来这里?不放心你就走人!她将烟盒捧在手心,分开手掌,一只手拿香烟盒子,一只手把玩纸折的蓝色女孩。她发现成群结队的蚂蚁沿着桌腿爬上玻璃桌面。她打算喊服务员,稍后又放弃了。她说,你到底走不走?!

马轲作品:崩溃 布面油画 254×200cm 2008

中年男人赔着笑脸,沉默。

老男人发现旁边的“金边眼镜”正盯着他看,停止手头的动作,将折了一半的纸鹤搁在烟灰缸旁。他说,小麦,谈谈你在深圳的工作。

小麦又摁死了一只蚂蚁,乜斜眼睛,他说,不想谈。

老男人说,那谈谈你女朋友。

小麦摸摸额头,抠下一块青春痘死皮,说,也不想谈。

老男人将半只纸鹤捏手里,继续折叠,他说,那你想谈什么?

小麦说,什么我都不想谈。他的手扶了扶近视眼镜镜框,小声嘀咕,你说那边……他咽了咽口水,手指头指向女孩,又速度恢复原样。他说,你猜那个男人是干什么的?

老男人说,少管人家的闲事。

小麦说,你猜猜?

老男人说,要么是官员,要么是商人。

小麦嘿嘿笑出声,捂紧嘴唇,露出一条指缝说,我觉得他应该是个“叫兽”(教授),会叫的野兽。

老男人的脸黑了,铁青。他说,我和你妈的事跟其他人没关系。

小麦似乎获得了某种快感,手指头得意地敲击起桌面玻璃。他说,你就扯吧,谁会信你!稍后他陷入沉思,像是从梦里醒来,他说,我好像在哪里见过她,她跟那个主演《蓝色生死恋》的韩国明星长得真像。他停止敲击,将十根手指伸入头发丛中,刨着头皮。他失望地嘀咕,我记性真差,那个明星的名字,我想不起来了。他又继续对老男人说,真的,我肯定在哪里见过她。他伸出左手的中指,指向女孩。

老男人说,我相信你!

小麦说,是吗。那人太无耻了。

小麦将手指的方向对准了戴金边眼镜的中年男人。他发现那边咖啡桌的桌腿上爬满密密麻麻的黑蚂蚁,惊得张大了嘴巴。

中年男人不安地望女孩,目光漂移不定,忽左忽右。他摘下眼镜,抹了把额头的汗珠,他说,咱们换个位置,坐里边一点,好不好?!

女孩说,不,今天我就要光明正大地坐在这里。

中年男人又抹了一把额头的汗,态度来了个一百八十度的大转弯,他望着女孩,眼神分不清是怀着善意还是恶意。他说,行,就坐这里,你说怎么办就怎么办,行吧!

女孩拾起银色羹勺,搅动眼前冒热气的咖啡。她说,这还差不多。女孩的情绪似乎缓和了些。

立起身,中年男人习惯性地掸了掸西装胸前的位置,盯看坐椅被他坐瘪的地方缓慢鼓起。伸手捏女孩的肩,他说,这些天你瘦了。他把嘴巴凑到女孩耳边,耳语片刻后,女孩的脸色由阴天转成晴天。中年男人收回搭在女孩肩上的手,笔直站立,他说,我去趟洗手间。

眼望中年男人离去的背影,小麦嘀咕着“骗子,骗子”,从座位上站起身,朝女孩那边拢去。横在女孩面前,他指着桌腿上爬行的黑蚂蚁,小声说,你应该离开他!

女孩说,你说什么?

小麦以为女孩没听清,瞅着洗手间的方向,提高音量说,你应该离开他。

女孩说,为什么?

蠕动喉结,小麦咽了口口水,他说,你比我更清楚。

女孩说,你是谁?

小麦说,我是谁不重要,你这样,我看不过去。

女孩突然捂起嘴巴笑起来,却不说话。

小麦沉默。又说,笑什么你?

女孩说,你有没有女朋友,是不是你想泡我?!

小麦苍白的脸变得通红,吞吞吐吐地说,不是,那个男人肯定不是好东西,骗你的。

女孩说,我的事,不用你管。

然后中年男人出现在厅里,小麦转身,回到自己座位。他的脸比猴子屁股还红。女孩持续笑着,直到中年男人回到坐椅。

女孩将红围巾绕脖子上,择干净上面跟芝麻般大小的黑蚂蚁。她说,咱们换个地方,坐里头,我可不想你出事。

他们坐到了咖啡馆里头僻静的位置。起初愁眉苦脸的女孩变了个人似的,双手支着下巴,跟中年男人有说有笑。

小麦伸长脖子望他们,嘴里骂出邋遢话,不听我劝,他妈的,早晚她会吃亏!拍了两下额头,他惊讶地说,想起来了,那个鸟人,我在电视上见过他。他妈的,人渣。他直勾勾地望老男人,强调说,其实我记性并不差,很多事我都记得。

老男人的脸倏地涨红,端起咖啡杯,一饮而尽。小麦也端起咖啡杯,抿了小口,将杯子撂一旁,洒出一滩跟泥土颜色差不多的水渍。

小麦和老男人都说,我们走。

他们同时讲出了这句话。

他们回到住处,老男人放下行李袋,从客厅走到卧室,又从卧室走到逼仄的厨房、洗手间。一室一厅的公寓房,他极快走完,一切还是从前的模样。强忍住,他没让眼泪水流出来。

厨房里,酱油瓶是空的、炒菜的油瓶是空的、盐袋也是空的……

老男人说,平时你怎么吃饭?

小麦说,叫外卖。

老男人想继续讲点什么,目视小麦抗拒的表情,选择了沉默。他盯着电视机看,听男播音员的口音,应该是东北人。播音员反复讲着蚂蚁成灾的新闻,还播放了居民楼、酒店蚂蚁聚成一堆爬行的画面。老男人拿手挠头,目光转移至墙角,一窝黑蚂蚁在那里蠕动。他说,恐怕要出事了,到处是出窝的蚂蚁。小麦顺着老男人的视线,将盯看墙面的目光投到墙角,他骂了一句,今天真他妈倒霉!

从抽屉寻出一叠纸,拢近墙角边,小麦将纸团成半圆,围住那窝蚂蚁,用打火机点燃。蚂蚁尸体在火光里烧得哧哧响。他说,每年七月半,我都会给妈妈烧纸,你告诉我,妈是怎么死的?

沉默片刻,老男人漫不经心地说,自杀。当时你还小,他将手比画在超过茶几一点的位置说,你才这么高。

小麦说,是因为你?

老男人噤声,拿起茶几上的烟盒,抽出一根香烟,颤抖着手点燃。他将烟深深地吸进肺里,不停地咳嗽。

小麦说,我就知道是你害的。

答非所问,老男人说,那时你妈才20岁出头,她18岁就生了你。

小麦说,你告诉我,妈妈到底是怎么死的?小麦刨根问底地追问,目光戳在老男人衰老、暮气沉沉的脸上。

像是回忆起什么事,老男人的脸红透了,将刚吸几口的香烟掐灭,双手捂住脸。他说,刚才告诉你了,你妈是自杀。

小麦说,她会自杀,我不信。

小麦又说,她真是个傻瓜,明明知道迟早会吃亏,还跟你……

老男人的双手继续捂紧脸,低下头,将脑袋埋在了两腿之间。

小麦神情复杂,分不清是爱是憎。他喏喏地说,我知道是你……但他放弃了持续的追问,专注地看墙角的火光,一股焦糊味在客厅里弥散开来。

黑蚂蚁的尸体烧成灰烬,小麦将墙角清扫干净,开始拖客厅的地板、卧房的地板。小麦搞完卫生时,天擦黑了,老男人依然沉浸在某种氛围里,缓不过神来。

他们彼此沉默地坐在充斥着焦糊味的客厅,直到肚子咕叫喊饿,小麦才带着老男人去了楼下一家湘菜馆。饭桌上,小麦边喝啤酒边努力地回忆三岁那年的往事,脸上显出古怪的神色。后来他喝醉了,躺床上吐出模棱两可的呓语。

临睡前,老男人发现客厅堆书的角落有本香港色情杂志,大概是小麦来不及收拾留下的。他瞟了一眼露出的半截封面:性感女郎裸着上身(他猜下身也是裸的),扭动瘦腰,双手若隐若现地盖住硕大的乳房,释放的目光闪烁迷离。他去洗手间小解,他屙出的尿液,分成两股,像雨点散落在马桶壁,滴在马桶沿边。他想他的前列腺就快要报废了。

翌日清晨,老麦听到厨房传来洗脸、刷牙的声音,过后是铁门和铁框碰撞的声音。

小麦去上班了。

老麦爬起床,站在客厅电视机旁的二手穿衣镜前,他目睹镜子里的自己眼袋肿大、鬓角灰白。他想了更多其他的事情,后悔从台湾到深圳的旅程。他收拾起行李,决定立马离开。跟儿子小麦的合影照,他也不打算拍了。

离开前,老麦去商场购买了一双40码的品牌男鞋(出门前,他看了小麦其它鞋子的尺码),再去超市,购买了一袋大米、两桶油、两瓶酱油、两袋盐,各种炒菜的佐料,以及电饭煲、电磁炉……

老麦满头大汗地将那些食品和物件从超市搬回小麦住的公寓。待前胸后背汗歇了,老麦坐沙发上,开始用纸折蝉,夏天的蝉。

好事成双,老麦预备折两只,摆放在小麦卧房的床头柜上。可他的手直打哆嗦,始终未能将纸蝉折叠成过去满意的形状。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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