在非经贸风险凸现

2011-06-11 05:03李因才
南风窗 2011年9期
关键词:安哥拉中非经贸

李因才

非洲不再遥远!今年1月份以来,无论是席卷摩洛哥、埃及、利比亚等北非国家的政治骚乱,还是最大国家苏丹在公投后宣布的南北分离,抑或西非小国科特迪瓦在大选后出现的血腥内战,都毫无例外地牵动着中国人的敏感神经。中资企业在利比亚的惨重损失以及多达3万余人的大规模撤侨,不仅展示了中国在非洲急剧上升的经济权益,更明晰地刻画出一个新兴大国在全球商业拓展中的艰难身影。

投资的风险偏好

中非关系源远流长,但双方间的经贸往来却长期处于低水平。1979年以前,政治往来远比经贸往来热络。1800多公里的坦赞铁路是那个时代残存下来的为数不多的事例。即便到了1980年代,因中非关系不冷不热,双边经贸额在8亿~12亿美元之间徘徊,10年间中国在非直接投资(FDI)加总不超过5000万美元,很难引人注意。

1990年代,随着中国制造业迅猛成长,中非经贸逐渐活跃起来。到1998年,双边贸易额超过1亿美元的国家,由1990年的苏丹一国发展到南非、埃及、尼日利亚、摩洛哥、安哥拉、加蓬等14国。也就在这期间,因内需市场趋于饱和,大批从事开发、制造、建筑类的大型国企以及广东、江浙一带的民企开始进入非洲市场。到2000年,中非双边贸易额从前一年的64.8亿美元蹿升到106亿美元,2008年又冲破1000亿美元大关。2009年,中国超过美国,跃居非洲第一大贸易伙伴。中国在非的FDI数额,也从2000年的2.16亿美元增至2009年的14.4亿美元。2010年中国在非投资存量超过100亿美元。

不过,中国在非洲的企业基本处于产业链下游,以采掘业、低端制造业和农业项目为主,这与欧美企业盘踞金融和高端制造等上游产业的现状形成鲜明对比。另外,随着政治上层关系的拓展和产业升级的推动,中国近两年开始将投资重点转向拉美和欧洲地区。2010年,中国对巴西的投资在一年内增长逾140倍,从投资该国的第20名国家跃升到第一名,就是最典型的例子。中国对外投资地区的多元化,或有助于降低中企在非洲所面临的高国家风险。

和在非洲经营数百年、树大根深的欧美列强不同,中印等新兴经济体作为后来者,在非洲高风险国家的投资比例要远高于前者。在《外交政策》与“和平基金会”编制的2009和2010年的“失败国家指数”中,索马里、乍得、苏丹、津巴布韦、刚果(金)、中非、几内亚和肯尼亚八国连续两个年度垫底。而中国投入上述国家的FDI存量2009年达14亿美元(流入索马里的FDI统计数据暂缺),若加上排名紧随其后的尼日利亚和埃塞俄比亚两大资源国,存量超过27亿美元。其中,在尼日利亚存量投资为10.3亿美元,与流向德国的中资存量差不多;投向苏丹5.6亿美元,刚果(金)近4亿,埃塞俄比亚有2.8亿,几内亚和肯尼亚也都突破了1亿。

单从直接投资来看,中资企业在非洲的份额微不足道。2009年,流入非洲的FDI总额高达585.65亿美元,中资企业在其中不到3%,相比欧美企业还有很大差距。中国在非洲的经济影响,更多体现在中企在非大量开展的工程承包、劳务合作、通讯、技术合作等商业活动以及数额不菲的官方经济援助上。单就前两项,据商务部数字,截至2010年8月份,中国在非设立的2000余家境外企业,承包工程累计签订合同额为2052亿美元,2000~2009年年均增长率达40.1%;劳务合作累计合同额35亿美元,年均增长7.3%。

对中非经贸合作而言,双边贸易是立足点,直接投资和官方援助是有益补充,工程承包和劳务合作则是新兴增长点,却也是最容易受骚乱冲击的部分。2010年中国与利比亚双边贸易额仅为66亿美元,而据商务部部长陈德铭3月7日透露的数字,撤侨前中国在利比亚有75家企业,50个项目的工程承包,涉及的金额有188亿美元。现在所有在利项目都已停滞,从目前情况看,中资企业的损失或将超出预期。

政治为经贸开路

在开拓非洲市场上,政治与经贸亦步亦趋。在中非2000年以来的经贸大跃进中,3年一届的“中非论坛”功不可没。论坛2000年在非洲官员提议下设立,目的是仿效欧美多边援非方式。迄今已召开4届部长级会议,每届盛会,政府都会有新的援非优厚措施出台,投资、贸易等数额则藉此出现跳跃式发展。2006年,中国宣布了50亿美元的优惠贷款,2009年又将之增加了一倍。从2000年至2009年,中国免除35个非洲国家的312笔债务,总计189.6亿元人民币。这无疑是中资企业在非最好的形象公关,大额经援的发放更为中企直接提供了大笔协议和订单。

不像经合组织提供的官方发展援助,中国政府在向非洲提供无息或低息优惠贷款的同时,也将贷款和项目捆绑起来,由中国公司通过竞取项目获得贷款,在当地从事资源勘探开发、设备投资、基础设施的建设。这种模式与日本的政府开发援助(ODA)模式相似,既方便中国公司进入对方市场,又减少了受援国政府可能的腐败。

在这种模式带动下,大批“国”字号龙头企业进军非洲。中建公司从承担援外建设项目中的土建任务开始,成长为非洲建筑业的翘楚。中国铁建已经占据30%以上的非洲铁路建设市场,目前在建铁路长达5000公里。中石油在帮助苏丹从石油进口国转为净出口国、建成上下游一体化的现代石油工业体系的同时,也为自己赢取了大量石油权益。中国有色从投资赞比亚的铜矿项目起步,先后成立了9家公司,在安哥拉、阿尔及利亚、埃塞俄比亚、博茨瓦纳、利比亚、埃及、苏丹等国承建大批工程,并自2007年始开发和运营设在赞比亚的中国第一个在非经贸合作区。

在中国的援外体制中,教育部、卫生部、农业部等机構均有参与。外交部不仅参与谈判,还通过设在各国大使馆里的经商处负责组织实施援助项目,国家进出口银行和国家开发银行这类政策性银行则负责发放贷款。不过最重要的还是商务部,经济谈判和经济协议的签署都由其负责,其内部附属的对外援助司、西亚非洲司等有权进行项目筛选、评估。多部门的分管体制有时会相互冲撞,比如在苏丹问题上,外交部会考虑国际形象,而居主体的商务部则注重资源获取和项目盈利。

由于不完全透明,中国在非洲投入多少经援,难以统计。有数字指,到2009年9月底,中国提供援助760亿人民币,截至2008年,各种贷款约460亿人民币。这些款项当中的大多数流向了交通、供水、电力、通讯、医院、学校等一大批与民生密切相关的基础设施和公共工程。当然,也有不少“面子工程”,比如在赞比亚前总统穆瓦纳瓦萨的家乡恩多拉,人口不过40万,中国却援建了一座容纳4万人的体育场。受援较多的是尼日利亚、安哥拉、埃塞俄比亚、苏丹、刚果(金)、赞比亚几国。不过,经援流向并不止于资源富裕国,非洲49个邦交国都不同程度受益。经援开道,中资企业可以趁势在该地拓展。

“安哥拉模式”难以复制

安哥拉可能是中国在非经贸“双赢”拓展最生动的案例。这个国家不算大,却超过南非,连续4年成为中国在非洲的第一大贸易伙伴,中国自其进口的原油数量也仅次于从沙特进口的量。在这个如此重要的国家,双方关系的快速升温却只是最近几年的事情。在2002年结束长达27年的内战之后,2004年3月,中国的进出口银行向百废待兴的安哥拉提供了第一笔20亿美元的贷款。中国的贷款以之前巴西等国已采用过的石油出口作为担保,没有附加任何政治条件,偿还期12 年,利率仅为伦敦银行同业拆息率加1.5%。尽管给安哥拉放贷风险很高,但中方利率却非常优惠。

第一笔贷款分两期实施,用于102个基础设施项目的修缮或新建,基建项目完全由中资企业竞标承包。在第一期工程于2007年完成后,中国进出口银行又陆续为其追加了25亿美元贷款。两笔贷款有效改善了当地居民的生活条件,为其工商业成长提供了必要的“硬件”支持。到第二笔贷款发放时,安哥拉已经发展到不再完全依赖石油作抵押,而有了其他能被认可的抵押品。

与此同时,中安双方经贸额在2002~2010年间疯长了35 倍,尤其在2004年后成长更快,2008年中国取代美国成为安第一大出口对象国。2009年,有上百家中国公司在安哥拉安营扎寨,累计签署工程承包和劳务合作合同226.7亿美元,中石化是其中最大受益者。在签订第一笔贷款当年,中石化就购得了在安哥拉的第一块油田,由英国石油公司(BP)经营的18 区块油田50%的权益,与安石油联合开发。在此期间,随着中资企业的进入和业务的拓展,受雇的中国劳工也增长到4万人左右。

中国不是唯一在安哥拉竞争资源和市场的国家,安哥拉也绝不会让哪个国家居于主导地位。两国间的关系正如安总统多斯桑托斯所言,“中国需要资源,而安哥拉需要发展”。

与安哥拉相比,石油储量在非洲大陆仅次于利比亚的尼日利亚,就没有应用好被世行誉为“石油换基础设施”的“安哥拉模式”。与多斯桑托斯总统执政长达32年形成的相对稳定不同,尼日利亚的政局与政策多变,从2007年以来,总统3次易人;加之贪腐严重、宗教冲突频仍,以及尼日尔河三角洲产油带频发的绑架、袭击事件,近几年尼日利亚吸引外资的能力持续下降,在2009年还不到安哥拉的一半。但中国在尼的经贸活动却很广泛,在尼直接投资仅次于在南非。中国在非洲建立6个经贸区,尼独自拥有两个,其地位可见一斑。不过,中尼经贸发展速度不快,长期挑战比较大。

中国外交的挑战

中国在非洲的投资中,资源类只占1/5,经贸活动正向更宽广的领域发展。在赞比亚,位于首都卢萨卡市郊的中垦农场从1993年底开始运转,如今其农产品已占当地市场份额的20%,像中垦这样的中资农场在赞比亚还有4家。从驻赞经参处网站2010年10月挂出的中资企业、机构名录上可以发现,除从事矿产和冶炼的26家企业外,还有从事教育文化、医疗服务、金融、通信等各类企业70家。

在人均收入低下、资源贫乏的西非小国贝宁,中资足迹同样明显。中国建筑、上海建工、宁夏二建、中国纺织等在这里承建经援项目30多个。2008年底,在贝注册的中资企业近30家,主要分布在工程承包、通讯等领域。科特迪瓦的中资情况也差不多。

北非乱局对中国在非洲的经贸拓展是一个很大的警訊,在经济表现上要优异于撒哈拉以南国家的地方反而出现连锁动荡,足以提醒人们,非洲未来的国家风险依然处于高位。尽管如此,对资源的渴求、高利润以及国内资本和产能的大量过剩都决定了,中国在这块神奇土地上的商业冒险不会止步。

随着越来越深地融入这一地区,尤其是考虑到中非间政治与经贸的紧密联结,中国未来将越来越难以置身非洲事务之外。此前在苏丹达尔富尔以及此次在利比亚问题上的艰难姿态,已经昭示出中国外交的左右为难。

另一方面,中非间的经贸活动不足以撼动欧美国家主导地位,但中国也在以自己的方式静悄悄地重塑非洲。中国带来的不仅是推土机和潮水般涌动的“中国制造”,还有与欧美迥异的制度和文化,以及对非洲“顽疾”完全不同的“疗方”。从这个意义上来讲,作为传统秩序的守护者,欧美发出“中国威胁论”惊呼,并不奇怪!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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