章红
说起来,脸是真能反映灵魂的质地的。诗人说,天空没有翅膀的痕迹,而鸟儿已经飞过;人类的小灵魂哪有天空这般化解一切于无形的功力,这一路行来,一举一动,点点滴滴,都在脸上落下形迹,纤毫毕现,恰如光柱里飞舞的尘埃。
尘埃堆叠起来,加上时光的化学作用,慢慢的,你的面孔就成了你灵魂的显影。
眉宇间的竖纹,必会联系到动辄不耐地皱着的眉头,彰显你在这人世的焦虑与躁动;嘴角下垂的弧线,兆示着身心长期的不快;脸部复杂的线条走向,那是内心盘算计较、纠结缠绕的外化;习惯窥视的人,养成阴郁游移的眼神;有的人脸上仿佛有一层伤感晦气的薄雾,那是经年累月的挫败凝结而成的雾瘴阴霾……说也奇怪,负面的东西、坏的东西,不费吹灰之力就在脸上着了相,把一颗恐惧压抑不快的灵魂袒露在外。
修炼出一张美的面孔则要难得多。眼耳口鼻,没有哪一样不需要喂养。眼睛经常看看山川月色,才能清澈;耳朵倾听一些天籁之音,才会感觉舒展;灵魂受到滋养,面孔才能不单调贫乏。
美的面孔,需要与地心引力为战,更要与心魔抗衡。如果心中只有一个声音:“我要,我还要……”如何避免得了生成一张贪欲的面孔?
美的面孔亦有种种形态。杜拉斯年轻的时候很美,花朵一般鲜嫩娇媚;到晚年她有了一张岩石般的脸,沟壑纵横,饱经风霜,目光犀利而坚定。被文字的毒素浸染之后,她获得了一种不在时光中凋谢,不随时光而风化的美。
他们说你在变老。不,变老没有关系,问题是必须长成自己想要的摸样。我必须。现在的模样不是我要的,那么模糊的线条,仿佛一切都还没有拿定主意。
(摘自《新一代》)