牛家有女已长成

恺蒂

牛安这个名字我前几年就知道，可能是棉棉提起的吧，也听到过一些零星的评论：上海小美女，海派女画家，一团团的绒线团表现感性知性，大圈小圈圆圈椭圆圈怪圈。因为我一直不太关注当代艺术，所以，也就没去研究这位牛安。

去年我父母亲到南非小住，其间我父亲的电子邮件都由我来处理，突然接到牛安来函，请他去参加她在上海美术馆举办的个展。正在佩服老爸新潮，经他解释才大吃一惊，原来这位颇有名气的牛安居然是我少年时代的玩伴。只是那时候，她还不叫牛安。虽然网络传书，但天涯两地，直到最近，才在暖风拂面的春日上海与牛安见上一面。

开门一番拥抱后，面前的牛安让人有一种陌生的熟悉，熟悉的是我记忆中的那位性格豪爽粗线条的假小子，陌生的是这位精致细腻小资有情有调的都市女性。当然，如同重逢每一位多年不见的老友，熟悉与陌生的界限逐渐模糊，过去和眼前的影像融为一体，仿佛牛安从来就是这样，反倒是记忆变得陌生了。

她在老上海闹市中的公寓被一道弧形的墙分为两半，一边是工作区，一边是生活区。工作区里墙上的书架，摆放画笔颜料工具的橱柜，巨大的书画桌，都是定做而成的硬邦邦的工业用品，仿佛是我所熟悉的牛安的原形。隔墙转入生活区，就是真正的闺房，舒服，静谧，细致，新潮，是我不熟悉的牛安，却让我明白了棉棉笔下的这句话：“牛安是个小美人，从她的指甲到她的发丝，她一丝不苟地让一切尽量漂亮。”

又去牛安在郊区的画室，更意识到少年玩伴的真正成熟和执著。这么多年打拼，终于积累了一定的底蕴。她的画室借在一个朋友的仓库里，得先经过一个摆着鱼缸的商品展示厅，再穿过运动鞋堆积如山的仓库，才到达别有风采的一处天地。她笑着说，若是平时，来看画的人，常常还没走到画室就已经买了六双鞋，可惜这天是周六。明亮的大画室中，摆放着她的许多画作，也有不少刚刚裹上画架的新画布，还有许多草稿。她从小练字，所以，她的画圈圈点点，是书法运笔的起落提按，特别是那些画在宣纸上的小尺寸的速写，更见书法大家的功力。她笑着说，她喜欢在画中“画字”。

少年玩伴成新友，只是牛安这个名字仍让我叫起来觉得不顺。从画室回到城里，在她的公寓旁的小餐馆中见到她父母，一番久别重逢的激动后，听到他们也叫她牛安，而且老人家的山东口音还会将“安”字拖长，转出一波三折的颤音，这个名字刹那间便在她的身上熨帖下来。是啊，牛家有女已长成。

我记起1985年五一节，牛妈妈曾带我们去横沙岛游玩。那时我上大一，牛安是美院附中的中學生。记得我还背着她的画夹拍过一张照片，觉得自己很潇洒。当时也是我第一次看到大海，泥黄色的海水，没有沙滩只有大石头的海岸，都让我无比激动了一番。

那时我的梦想是成为作家，所以，笔记本不离手。牛安在海边写生，我在海边记录心得。从父亲书房的小橱柜中翻出一叠泛黄的笔记本，果然找到了横沙岛那几日的笔记，抄录几段，也许可算是对牛安的最早描述：“草丛之中，坐着位支着画夹凝神的红衣少女……拔起一根挺秀的莎草，放在嘴中，轻轻吮着甘凉的草汁，一弯绿色的小溪从脚下淌过，跳跃着，翻腾着，唱着歌，吻着少女，向前奔去。溪边的浅苇，在风中轻摇，浅苇上的水珠，在阳光下闪烁，反射出这绿色的宁静世界；少女用溪水润湿画笔，涂抹出一片绿色，她，便也成了这宁静中的一分子了。真是画中人作身外画呀！”还有：“那位背着画夹，穿着红衣的少女出现在蓝色的军舰上。那些经过严格体检的水兵们的眼睛像是出了问题，是啊，也许是因为长期注视大海的蓝色，看到红色便视力衰退，总想靠近一些，再近一些。水兵中不乏艺术天才，于是，或掏出自己偶尔涂抹的几笔绘画，以求‘交流，或翻出蔚蓝大海的摄影作品，以便‘沟通，那些‘手无寸铁的也甘愿做一次模特，这位来采风的姑娘便把甲板当成了画室，军舰就变成了展厅。”

当时，应该是“牛家有女初长成”的时节。▲