苗炜
10年前,我第一次到英国,一位陪同带着我们到处转悠,每天他都要买一大摞报纸,分别是《每日电讯》、《世界新闻报》和《太阳报》,按理说,这兄弟也是个大白领,怎么也应该看《卫报》或《泰晤士报》啊。那是我第一次接触到英国小报,知道什么叫“三版女郎”,后来,互联网越来越发达,我们便和英国小报有了“零距离接触”,埃里克松的性丑闻,菲尔普斯吸大麻,这都是《世界新闻报》率先披露的,我们在消费本土明星的八卦之外,顺带可以消费国际大明星的丑闻。我时常惊叹于英国小报搞新闻的能力,说起来是1997年的事情了,当时戴安娜去世,我就在互联网上搜罗,结果发现英国报纸居然有查尔斯王子和卡米拉的电话交谈记录,卡米拉说,我们的约会就像是给汽车加油,我需要加油了!查尔斯王子说,我们看这两天什么时候方便给汽车加油呢?后来我看戴安娜王妃的传记,这些电话记录都赫然出现,可见史家采信了这些证据。于是,我就明白了,英国小报简直如间谍机构,居然能窃听电话。
这一次《世界新闻报》关张,就是陷入了电话窃听的丑闻,这条新闻出来的时候,正好是传媒学者麦克卢汉诞辰100周年的纪念日,于是,这一事件验证了麦克卢汉在《理解媒介》一书中说的一句话:“电话是要求亲近、使人感到亲切的媒介,它是一切媒介中离新闻体系形式最远的媒介。所以,窃听电话似乎比偷阅他人信件更令人憎恨。”默多克让这家发行达百万量级的小报停刊,自然有高端知识分子出来发表意见,81岁的英国作家雅科布斯认为,这份小报一点儿价值都没有,早该消失了。他说:“我们对它的消失感到很高兴,它是英国景色中的一个污点,是一份烂报纸,它一点儿价值都没有。我认为这是份垃圾,我可不想看这样的报纸,全是性、犯罪、八卦。这对我一点儿吸引力都没有,我所感兴趣的是新闻。”从文化价值上来说,我同意这位作家的话,可从媒体环境上来说,我可不觉得他所说的新闻就比八卦更有价值。什么是新闻,什么是八卦,要看讀者本人置于什么样的观看角度,哲学家塔勒布说,他们叫哲学的那东西,我称之为文学;他们叫文学那东西,我称之为新闻;他们叫新闻那东西,我称之为八卦。
1969年,《花花公子》杂志采访麦克卢汉,谈论他最重要的理念“媒介即信息”,采访者问,你说媒介就是信息,但你怎么能一笔勾销内容的重要性呢?难道希特勒广播讲话的内容对德国人就没有什么影响吗?麦克卢汉回答:我强调媒介即信息,不是说内容没有扮演角色,它扮演的是配角。即使希特勒讲的是植物学,总是会有其他什么鼓动家利用广播使德国人重新部落化,重新点燃部落性质返祖现象中阴暗的一面。今天,我们处在微博时代,一个叫郭美美的小姑娘炫耀财富,这事情与红十字会纠缠在一起,传播过程中,比起传统媒体有许多未经核实的假消息,但谁也无法否认微博的传播力。英国《经济学家》杂志最近一期封面文章说,我们的新闻又回到了咖啡馆时期,原来咖啡馆就是街谈巷议的所在,每人的信息都是零碎的,按照自己的意愿得到的片面消息,可人们的本性就是议论这些玩艺儿。《经济学家》杂志说,这应该是每个自由分子都应该高兴的事儿。一个参与性和社交性更强的新闻环境,加上新闻来源的多样性和广泛性,比之原来只看一家报纸能更好地了解世界。当然,这样的环境也让人担心,不负责的新闻会多起来,在平面媒体中,收入的减少已经导致新闻调查数量的减少和质量的降低。但是,互联网也在催生新型的问责制。越来越多的非营利机构,比如ProPublica,Sunlight Foundation和维基解密,开始填补监管媒体留下的空白。这种问责制尚未成熟,但其活跃程度比较乐观。《经济学家》也提到了《世界新闻报》的停刊,文章中这句话够狠——传统新闻本来在道德上就没有记者想象的那么正直。我非常认可这句话,还想再加上一句,表面上看,媒体这行当也算从事着文化事业,但以文化的高标准来看,这行当对文化的建设是起破坏作用的。我们在发明了那么多媒介形式之后,再回到咖啡馆时代嚼舌头,这可真有点儿意思。