刘阳
2010年7月,当我淡出服务多年的杂志,心中为过往日子里经历的一切感恩,因我相信这一切于我有益。
于是,像一只被自己的过多热情所充满的气球,一个月后,我飘飘悠悠来到美国,接受普度大学的邀请从事访问研究,并有机会对以往的传媒实践做一总结。
之前,对这所大学的了解实在不多,仅仅知道它的3位校友,美国的阿姆斯特朗从这里的航空系开始了登月的第一小步,中国的抗日名将孙立人将军毕业于此,它还是“两弹元勋”邓稼先的母校。因所知寥寥,以至于诸君惜别之际有一语戏问:“普度不会是佛学院吧?普度众生嘛!”
下了飞机才发现,和尚没几个,教堂倒是随处可见,整个普度大学校园内各类宗教场所不下30余间。就连附近的医院,也会根据病人的不同需要提供专业人士的宗教服务,在治疗肉体疾病之余,不忘安抚虚弱的心灵。
不过,胃口总是先于精神有所领悟。选课、讲座固然正规,有嗜好薯片的教授坐在讲台上啖而论道,格外考验中国学生的听力;研讨热烈时常和午饭连在一起,老师学生一份PIZZA、几个汉堡,边吃边聊。参加过几次之后,其对饮食的随意让我忍不住反省,以前是否把太多精力花在與唾液有关的事情上了——在北京、广州那些个密集而精致的饭局上,人们闭嘴咽唾沫忙着大吃,张嘴喷唾沫忙着批评;痛苦只在于嘴不够用。
在美国大学里,不难遇到爱好马列主义的左派,他们大多集中在哲学、社会学等文科院系里。所以,研究科学社会主义的中国教授也有机会来美国做课题,同理,也就不必惊讶计生委的干部能够出国考察计划生育了。
普度的“马克思主义者”们很愿意驱车载着中国学者去参观附近大约4小时车程的“欧文公社”——它们按照欧文的社会主义原理建立,所谓空想,竟然在美国存在并运转。他们很自豪,颇有革命圣地的感觉,解嘲“正宗的社会主义实践”幸存在美国的印第安纳州!中国教授实地走一遭,一时间心乱如麻,“噌噌”冒出几句诗:梦里不知身是客,不堪回首月明中。
教授们的作派,总是先于他们的学术让人觉得新鲜。美国没有教师节,但凡节假日,总少不了老师开放家庭招待学生,以及我这样的暂住人员:每个接受邀请者自带一菜,女主人当然要额外准备许多,席间的气氛和饭后的交谈,其实比食物更吸引人。
结论常常归纳为人生有两难:写论文与生孩子,美国因为不需要“赶英超美”,学术制度之严使得五六年读完一个博士已经算是快的;博士论文从破题到答辩,真与十月怀胎相似,更有甚者,还几乎个个觉得自己遇上了难产。最后,在座的女博士格外被人投以真诚敬佩的目光,绝非戏谑,两大难全让她们摊上了,不亦悲壮乎。
国内大学的声音通过网络仍然时有耳闻,比如此前北师大教授董藩的名言,“当你40岁时,没有4000万身家不要来见我,也别说是我学生”;开着宝马的云南大学副教授尹晓冰对同行的友情提醒,“大学教师全身心投入教学是种毁灭”。
笔者的感慨万语千言汇成一句——作为一个学生,既然在哪上学都得大把交钱,既然在哪上学都得学英语,与其考四级六级,不如考托考G,与其在情绪上爱国,不如学有所成来爱国,不然毕业了做蚁族,国家不养老师不认自己也郁闷。
当然,在此地所遇绝非全然美好,但有机会暂时摆脱对体制的习惯性抱怨,思考个人当尽的本分,亦觉难得,实因差异可以帮我们锁定自身的坐标。曾经以为自己活得特精炼,原来是脱水;曾经以为自己活得特丰富,原来是嘈杂;曾经以为自己活得特充实,原来是梗阻;曾经以为自己活得特超脱,原来是麻木;曾经以为自己活得特内涵,有1000个层次的意义和趣味可供玩味抒发,原来不过是一张千层饼,厚度总共0.3毫米。
还曾经以为,可以依托媒体的力量,舍我其谁,启蒙民智、普度众生,到了普度才意识到自己忽略了一个问题:知识分子都想要普度众生,可有人夜半惊问,谁不沉沦,谁在岸上?或者城市或者乡村,或者中国或者美国,当脚下原以为安全的根基移动,我才被提醒自己也在水流之中,正向对岸泅渡。
江声浩荡,自屋后上升。