粉丝文化:从娱乐到政治

2011-05-30 20:27傅修海
南风窗 2011年20期
关键词:粉丝团世界文化

傅修海

微博的兴起,将粉丝一词从娱乐圈扩大到了社会交往的各个领域。今天的中国社会不仅电影、体育等明星有数量庞大的粉丝群,学者、官员甚至是一个无任何身份标识的普通人,只要有些惊人之语或者做出些出格的行为,都会在短时间内拥有数以百万计的粉丝追随。

粉丝是个群体自由结合的文化现象,更是个群落随机分化的审美集体,他们尽管有个人崇拜的成分,但绝对不是单纯的个人崇拜,倘若说粉丝们崇拜的是某个人或某小集体,倒不如说他们崇拜自己更为合适。与此同时,中国精神传统里的现世、乐天与务实,决定了粉丝文化的摆姿态的表演性质,以及复制拼贴的时髦形态。

热闹中的孤独

现代粉丝团的第一批主力正是今天的80后和90后,从政治环境和经济压力的角度而言,他们似乎是很幸福的一代人。但他们同样有着自己独特的困境,他们的忧伤和苦恼往往无人能懂。因为理解不仅仅是同代人之间的倾诉,还需要前辈的传授和安慰,也要有后来者对他们的倾听和继承。在精神文化层面,被斩断前后维系的这一代年轻人,他们的寂寞油然而生。

陈子昂在《登幽州台歌》中低吟:“前不见古人, 后不见来者。念天地之悠悠, 独怆然而涕下。”众多粉丝们在呐喊声中呼啸寂寞、燃烧孤独,较之陈子昂一个人的心灵凄清而言,粉丝文化的孤独无疑就变成为一种热闹中的孤独。

孤独是粉丝文化的本质,但粉丝文化制造的,却是热闹和狂欢。为什么这一代人,连孤独和寂寞也闹得如此火热、风生水起?一句简单的毫无意义的口头语也能流行以致泛滥,他们表达的不仅仅是自由,更多的是迷茫。独生子女居多的这个群体,对兄弟姐妹的理解无法来自亲缘关系的体验,更多的只能来自于群体的氛围制造。粉丝文化的参与和融入,和其它的趣味共同体的生成其实并没有太多的歧异。

道德束缚已渐渐远去,信仰似乎是千年前的钟声。商业裹挟的混沌与喧嚣如雷贯耳,不仅包装着和蔼可亲的反叛与自由,也提供类乎信仰般的激情选择和奋斗。粉丝们在自由选择的名目下积聚相似的自己,在成团的“我”世界里感受着改天换地的力量。一个人的寂寞是寂寞,一团人的寂寞则是热闹,甚至不过是“闹热”。

对于这一代人来说,这个世界,乍一看是眼花缭乱,而实质上却别无选择。这才是当下中国和中国的娱乐界,也是中国情境里无奈的粉丝文化。喧嚣的寂寞背后,生动映现出许多年轻人面对膨胀的欲望世界的无奈和迷惘。

驳杂的内涵

在国外,粉丝们从一而终的现象比比皆是。但在中国的语境里,虽然表面有类似之处,但本质上却几乎没有这种极端的症候。中国文化中实用主义的策略在粉丝文化中同样明显。

即便是曾经喊过“我要让你们的下一代也喜欢我”的、人气绵远的天王刘德华,也很难期待自己真会有这样的隆遇。因为中国社会并非真的进入后现代,中国的粉丝文化也只不过是“Made in China”的半拉子的世界名牌。

中国粉丝文化的内涵更是驳杂而多元。粉丝们的娱乐情绪中,既有前现代的愚昧盲从,也有现代意识的觉醒和抗争,还有后现代的嘲弄与虚无;他们的审美趣味里,既有所谓的封建社会里看客捧角的习气,也有现代社会群体认同的意识,更有后现代里平面化的戏谑氛围。

尽管人们现在已经不再凡事牵扯政治,但中国粉丝文化中各色的意识形态内涵同样不可或缺。

中国粉丝文化的驳杂还在于现实传播形态的脆弱。此时此刻,中国正意欲建设有自己特色的社会主义思想文化、盛世欢歌。因此,在中国语境里,流行和不流行的根本因素,除了商业还有很多其他要素,政治思想上是否健康就是一大标杆。

例如《建国大业》、《建党伟业》的成功绝非仅仅是票房达标,更是一场诸多大腕们主动参与的思想政治课考核。不难想象,即便是天才也没办法在几秒钟里呈现高妙的演艺才华,但在这部所谓史诗般的电影里,数量之巨的各色明星如过江之鲫,公开场合都清一色以此为豪。这着实令人慨叹!假如要评选中国自1949年来最豪华阵容的粉丝团,非《建国大业》演员团莫属。

但这般豪华阵容锻造的粉丝现象同样也异常脆弱,晚会结束也就同步落幕和瓦解。政治讲究的是利害,商业倚重的是利益,两利相衡则取其重。粉丝团本只是凭兴趣爱好生成的共同体,它只是一窝陌路相逢的鱼,一群在风暴里结伴迁徙的候鸟,一旦有诸多利害和利益攸关,必然要丧失自由和孤独的天性,转而成为攀附在树根上的沙土,顷刻间崩解。

微博的传承

当超女、快女锻造出来的粉丝热潮渐渐消退之后,是微博这样一个新型的传播载体,接过了粉丝文化不断演进也不断被异化的进程,粉丝从以前的娱乐圈拓展到政府官员、知识群体、媒体机构等等各种层面。在这个世界里,流行文化和严肃的思想界线不再清晰可见,甚至谣言与真相也都不再对错立判,知识分子变得像娱乐明星,娱乐明星也都一本正经地讨论起那些严肃的社会問题、政治革新等等。于是就有网友调侃说,“微博上有两种演员,一种是演员,他们表演有文化,一种是文人,他们表演有良心。”

在互联网的世界,任何人都可以开博客、聚粉丝、攒人气,任何人也都有可能“粉”与“被粉”,没什么了不起,这正如自由世界的口号和前提是“人生而自由”。但在中国的具体情境中,微博世界粉丝文化的自由,全靠你如何来解释中国互联网的自由。中国不但有世界最大的粉丝团的群众基础,也有最无可奈何的互联网。

网络世界的外强中干,现实世界的色厉内荏,在中国构成了蔚为奇观的组合,酿成了最为撕裂的信息海洋。粉丝不重要,老大才关键。“粉”谁不重要,重要的是,中国语境里的微博粉,其前提是允许“粉”和“被粉”。

网络工具诚然是没有立场的,但工具背后的手却是有利益和队列的,无论是商业的还是政治的,网络的背后之手,已昭然若揭,一旦这背后之手力量壮大起来,网络世界的一切便都成了幻灭与虚无。

网络,这个本该是让人类生活得更加便捷、更加轻松的工具,一旦被赋予了那么多角逐,隐埋了如此多秘密之后,现实世界的紧张和压力便少了许多宣泄的渠道。网络之大,难容真粉丝。既然网络世界的真实都是那么难以现身,现实世界的真实更显奢侈。幸好,中国人的神经向来足够坚强,粉丝们的智慧也趋近无穷,很多时候,都是“魔高一尺,道高一丈”。

粉丝文化和意识形态顾盼神飞、暗送秋波,其实中外皆然。不过,在扭曲的互联网、撕裂的现实世界生存的中国粉丝们,想当初,自己不过仅仅是为了与时俱进、跟上世界信息化生存的脚步,到如今,明知如此又还非如此不可,卖笑言欢,故作轻松,悲剧感,油然而生。

正如许多贤淑女子爱上了二流子,明知那不是静世安好的生活底子,但因一晌贪欢的刺激和偏执,便成了许多剪不断理还乱的纠结。张爱玲对胡兰成的无语幽怨,王国维的“可信者不可爱,可爱者不可信”的感慨,大概算得上是中国情境下粉丝文化的最好写照。往好的说,这也就是中国粉丝的难能可贵的理性和顾全大局;朝坏处想,那也只是他们理性中的无可奈何和“绝望的反抗”。

本来,人生的本意和终极目的,应该是自由与快乐。正如粉丝文化的天然基因,应该是兴趣与自由。可是,中国情境下的粉丝文化天生只能游移于“被无伤大雅”和“想众乐乐”之间。

粉丝们是快乐的群体,也是孤独的群体。因为孤独而追寻快乐,因为寂寞而享受温暖。不管是孤独、寂寞、快乐还是忧伤,只要出于自由自主的选择,就是美丽的风景。粉丝文化是否正常和发达,当然也算得上考察时代和社会的风向标。然而,中国语境里的粉丝文化是如此的驳杂脆弱,粉丝们又是如此忧伤而落寞。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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