陶彦召
当大屏幕上出现阿巴斯向潘基文递交“入联”申请书的画面时,位于约旦河西岸巴勒斯坦城镇拉姆安拉市中心的亚西尔·阿拉法特广场上欢声雷动。在临时搭建的舞台上,DJ情绪激昂地领呼支持阿巴斯的口号,以至于有些声嘶力竭。幕布上联合国的蓝色讲坛,幕布外无处不在或大或小的国旗,如潮的人群,到处林立的新闻摄像机,那一刻,的确能够在极大程度上感染巴勒斯坦人。“是时候建立一个巴勒斯坦国了。”现场的一些巴勒斯坦人在接受记者采访时均作如是表态。
民众更在乎出行自由
事实上,国际舞台上早已存在一个“巴勒斯坦国”。1988年,流亡在阿尔及利亚、被公认代表巴勒斯坦人利益的“巴勒斯坦解放组织”宣布建立一个以耶路撒冷为首都的巴勒斯坦国。随后,这个没有领土的“国家”陆续被100多个国家承认。在这些国家的首都,设有巴勒斯坦国大使馆;巴勒斯坦前领导人阿拉法特和现任领导人阿巴斯前往这些国家访问,享受与其他国家元首相同的礼遇。而且,在国际舞台上,“巴勒斯坦国”往往能得到异乎寻常的关注,巴勒斯坦领导人也往往能得到更多的掌声和喝彩声。
然而,在日常生活中,普通巴勒斯坦人却感受不到“巴勒斯坦国”的完整存在。巴勒斯坦人认为东耶路撒冷应该是“巴勒斯坦国”的首都,但生活在东耶的绝大多数巴勒斯坦人都持有以色列政府颁发的身份证;行走在约旦河西岸,会发现阿拉伯村庄与犹太人定居点犬牙交错,“巴勒斯坦国”的主要“领土”已经被切割得支离破碎;加沙地带被称为是一个“大监狱”,绝大部分加沙人无缘到以色列、东耶路撒冷和约旦河西岸走亲访友、朝拜宗教圣地。无论是在东耶路撒冷、约旦河西岸还是加沙,巴勒斯坦人使用的都是以色列货币——新谢克尔。纸币上的人物,是以色列的政治家或文学家。
“‘巴勒斯坦国对你意味着什么?”这是记者最近采访巴勒斯坦人时经常问的一个问题。回答虽然不尽相同,但许多人都提到了一个字眼——“自由”。他们希望在这样的一个国家内,至少能够获得出行自由,不用再被迫穿过以色列军队设置的检查站,也不用再在以军的监控高塔下行走。因此,如果巴以地区的政治现状得不到根本改变,“巴勒斯坦国”对于普通巴勒斯坦人来说,就依然是一个梦。更何况,巴勒斯坦的“入联”申请将由于美、以的坚决反对而肯定在安理会夭折。
正因为如此,巴勒斯坦人对于“入联”原本没有太大热情。巴勒斯坦民意调查机构“巴勒斯坦舆情中心”在9月6日发布的民调结果显示,有59.3%的巴勒斯坦民众并不认可当前的这个“入联”时机,他们更希望尽快恢复巴以和谈、与以色列达成持久和平协议后再申请加入联合国。记者随后在拉姆安拉等地采访时,也感受到了这一点。当时,许多巴勒斯坦人并不愿意对媒体谈论“入联”问题,这在一定程度上反映了他们对领导层这一决策的保留态度。
阿巴斯的“个人遗产”
明知缺乏民众支持且“入联”申请将肯定碰壁,巴勒斯坦领导层还是义无反顾地走向了联合国安理会,其决心之大令人惊讶。阿巴斯本人在联大演讲时表示,近两年来经过“建设国家”的努力,巴勒斯坦人已经准备好管理一个独立的巴勒斯坦国,这一点得到了联合国、世界银行等国际组织的认可。因此,他认为巴勒斯坦国正在获得“重生”,联合国应该接纳巴勒斯坦成为其完全会员国。他同时强调,申请“入联”与巴以和谈并不矛盾。
多数分析人士认为,巴勒斯坦领导层申请“入联”并非改换建国途径的战略决策,而是权衡内外情势下的一种战术选择。一种分析意见指出,由于以色列不同意停建犹太人定居点,巴以和谈停滞已持续一年;眼见美国政府亦无法迫使以色列停建定居点,巴领导层不得不“另辟蹊径”,转而以申请“入联”让美国、以色列再次陷入外交孤立,希望以此迫使对方让步。“入联”在安理会遭美否决后,巴勒斯坦还可退而在联大寻求提升自身地位,从而有机会加入国际刑事法院等机构,使以色列面临更多被起诉的风险。
另有分析意见认为,阿巴斯不顾美、以反对决意申请“入联”,也有赢取更多民众支持的考量,以便自己领导的“法塔赫”在与老对手“哈马斯”的较量中占得上风。两大派别在今年5月宣布实现和解,但由于双方在组建过渡政府、准备大选等问题上存在严重分歧,和解进展缓慢。“哈马斯”对“入联”持反对意见,而阿巴斯在“入联”过程中“言出必行”、不畏美国压力的表现为其本人及“法塔赫”赢得了更多巴勒斯坦民众的支持。“巴勒斯坦舆情中心”主任纳比勒·库卡里说,原本多数民众并不赞成此时“入联”,但看到阿巴斯决意去了联合国,“那民众就会支持他走下去”。
不过,阿巴斯向民众展示的“言出必行”风格也可能引起反弹,让其“骑虎难下”。2010年12月,阿巴斯曾在接受巴勒斯坦电视台采访时表示:如果巴以和谈失败,巴勒斯坦寻求联合国承认其国家地位的努力也归于失败,那么他将解散巴勒斯坦民族权力机构,让以色列承担由此带来的一切后果。此外,阿巴斯还曾多次表示,在可能于今年底或明年初举行的选举中,他将不会再次寻求连任。巴勒斯坦资深记者达乌德·库塔布在玛安通讯社网站上撰文指出,阿巴斯没有了寻求连任的顾虑,就会按照自己的方式行事;走向联合国,是一个历史性的举动,也是阿巴斯试图为巴勒斯坦人留下一份“个人遗产”。
和谈受阻,“游戏”继续
库塔布所提到的阿巴斯的“个人遗产”,是指阿巴斯近年来所坚持的以非暴力方式寻求建国的态度。与其前任阿拉法特不同,阿巴斯被西方国家认为是“温和”的领导人。就连以色列的右翼势力,也不得不承认阿巴斯是一个可以与其谈判的“伙伴”。自2004年底接替去世的阿拉法特担任“巴解”组织执委会主席,又于次年当选巴勒斯坦民族权力机构主席后,阿巴斯就致力于以非暴力途径结束以色列占领、实现巴勒斯坦人的建国梦想。
“哈马斯”在2006年通过选举意外地合法上台执政,给阿巴斯的努力带来了极大困扰。一年后,“哈马斯”与“法塔赫”之间终于爆发了流血冲突,“法塔赫”的机构被逐出加沙地带,本来在地理上就不相连的巴勒斯坦两块“领土”,在政治上也陷入了公开对立状态。不过,这种状态却使得阿巴斯在一定程度上摆脱了“哈马斯”这个包袱,可以专心致志地经营约旦河西岸。依托主要来自西方国家和阿拉伯国家的资金援助,约旦河西岸地区的经济近年来发展较快,失业率有较大幅度下降。在安全方面,美、欧帮助巴民族权力机构建立起了正规的安全部队和警察队伍,巴、以双方还在安全领域进行了较密切的合作,这也是近年来针对以色列的恐怖袭击事件不断减少以及约旦河西岸地区安全形势显著改善的重要原因之一。巴民族权力机构向约旦河西岸地区民众提供的教育、医疗等服务也在逐渐增多。
阿巴斯的建国努力,得到了巴勒斯坦民众和国际社会的肯定。然而,遗憾的是,在决定巴勒斯坦能否真正建国的巴以和谈上,阿巴斯上任迄今并没有取得重大突破。要按照“两国方案”实现和平,巴、以双方均需要做出重大妥协,国际社会亦需要负担成本,而近年来各方的努力均不明显。在当前以色列右翼势力当政、中东陷入乱局、世界经济运行风险加剧的环境下,巴以和平进程要想取得进展,更是显得困难重重。
9月23日中午,即阿巴斯向潘基文递交“入联”申请书的几小时前,在耶路撒冷与拉姆安拉之间的卡兰迪亚检查站,巴勒斯坦青年与以色列军警如媒体预料的那样发生了冲突。依然是石块与催泪弹之间对决,通过各国媒体镜头的呈现,会让世人再次强化对巴以乱局的印象。其实,局势并不严峻。一个佐证是,冲突现场的巴勒斯坦青年只有几十人,可能还不及媒体记者的人数多。这种冲突,似乎早已演变成了一种“游戏”。或许,巴勒斯坦人也需要以此来不断吸引世界的关注,不断提醒着世人——他们还没有一个国家。