俄美缓和能走多远?

郑羽

目前的俄美关系缓和，实质上是两国因面临一系列内外困难而实行外交领域战略收缩的结果。照目前的走势，俄美关系将出现持续到2014～2015年的平缓发展期。也就是说，到北约准备下一轮东扩和美国政府更新后的东欧反导计划开始实施之时，俄美会争端再起。

继俄国家杜马不久前批准俄美间新核裁军条约，并延长美经其领空向阿富汗运兵的政府间协定，以及美国务院近日言辞谨慎地否认了关于美支持日本向俄索要北方四岛的传言之后，3月上旬美国副总统拜登访俄。答应帮助俄尽快加入世贸组织，并参观了莫斯科西郊建设中的“俄罗斯硅谷”，再次证明了2011年伊始俄美关系缓和与国际合作加深的态势。而且，继2009年和2010年之后，关于俄罗斯可能加入北约的说法再度流传。尽管俄欧关系因审判前首富霍多尔科夫斯基一案趋于紧张，但俄美关系缓和态势未变，这对中国也会产生影响。

金融危机前俄美交恶的原因

反观金融危机爆发前，俄美曾经严重对立，这主要表现在如下方面：

其一，双方在独联体地区的争夺空前加剧。2004下半年到2005年初，俄美围绕乌克兰大选展开了近一年的外交斗争，而所谓的“橙色革命”刚刚结束，双方在中亚诸国的角逐又于2005年春季开始，直至俄罗斯借助上合组织峰会说服乌兹别克斯坦要求美国从中亚撤军，双方在激烈的外交斗争中各有胜负。

其二，双方的反导问题之争再起波澜。2002年12月小布什总统签署部署反导设施的总统令后，作为美国NMD计划的一部允美国需要在欧洲建立拦截基地和雷达基地以构成对美国东海岸的防御系统，因此与波兰和捷克建立基地的谈判随即开始。2007年初这一消息被曝光，引起俄罗斯的强烈反应，俄美在反导问题上的矛盾在2001年12月暂时平息之后又出现了新一轮博弈。

其三，北约东扩之争是俄美矛盾的另一个重要领域。北约在1997年和2002年曾启动两轮东扩，吸收了原华沙条约成员国和原苏联加盟共和国等10个新成员国。美国小布什政府希望在第三轮东扩之时将乌克兰和格鲁吉亚吸收进来。为此，美国国会在2007年3月还专门通过了支持乌格两国加入北约的决议。尽管2008年4月北约布加勒斯特峰会上，由于欧洲国家的反对，乌、格两国没有被确认为受邀国，但这反而进一步刺激了格鲁吉亚为了达到北约的标准而尽快解决阿布哈兹与南奥塞梯问题，并导致了2008年8月8日的格俄战争，使得俄美关系雪上加霜。

俄美关系缓和及其主要内容

当2008年9月15日雷曼兄弟公司破产导致信贷危机演变为全面金融危机的初期，俄罗斯的主流派意见自信地认为，金融危机不会对俄经济产生深刻影响。然而金融危机的严重影响在2009年上半年就迅速显现出来，外国资金逃离使俄生产投资严重萎缩，摆脱危机的举措使国家财政形势严重恶化，外汇储备大幅减少。据俄国家统计局自己的数字，2009年俄GDP总值下降了7.9％，是全球GDP总值超过1万亿美元的经济体中降幅最大的。而且，俄罗斯自己的经济主管部门认为，本国的GDP总值到2012年才能达到2008年的水平。

在这种背景下，俄罗斯官方迅速改变了对外部世界的态度。梅德韦杰夫在2009年9月的一篇题为《俄罗斯，前进吧!》的文章中指出：“除了少数例外，我们的民族企业，没有创新，不能为人们提供必需的物质产品和技术。他们进行买卖的，不是自己生产的，而是天然原料或者进口商品。俄罗斯生产的产品，目前大部分都属于竞争力非常低的商品。因此在当前经济危机下，俄罗斯生产的降幅比其他经济体都要大……目前我们国内的金融和技术还不足以有效地提高人民的生活水平。我们需要引进欧洲、美国和亚洲国家的资金和技术。这些国家反过来也需要俄罗斯。我们非常乐意相互接触并渗透我们的文化和经济。”

2009年11月，梅德韦杰夫在年度《国情咨文》中进一步阐述道：“俄对外交往应着眼于实现俄罗斯现代化的目标。俄有意吸引投资和技术，因此对外政策必须非常实用，使外交为国家经济服务。”2010年7月，俄总统在本国的外交使节会上谈及俄外交工作的三个方向：首先是促进俄经济现代化和生产，为此应努力与德、法、美等发达国家的科技和工业界搞好关系。总统梅德韦杰夫在这次俄驻外使节会上还表示，欧盟与美国是俄罗斯的主要伙伴。中国、日本和印度等亚太地区国家被排在“第二梯队”。在此前的俄外交政策优先顺序中，独联体国家排在第一，欧洲国家排在第二，而亚太国家排在第三。《纽约时报》对俄罗斯的这种转变评价说：“很少有国家能像俄国那样迅速从傲慢转为谦卑。”

再看美国。在金融危机爆发前，美国已经在阿富汗、伊拉克、伊朗、中亚和朝鲜半岛等地区问题上陷入困境。美国外交政策受挫的根本原因是，其国力无法承受2001年后美国全球战略的双重使命——既要遏制中俄两大国的发展壮大，以免其挑战美国的单极霸权地位；又要解决反恐防扩散问题，维护美国的本土安全和美国主导的国际秩序。美国一个智库在2009年3月写道：“我们面临着一系列巨大的挑战，诸如停止核武器和其他大规模杀伤性武器的扩散，摧毁恐怖主义网络，重建全球经济，确保美国和其他国家的能源安全。没有几个国家能像俄罗斯那样对于我们的成功造成如此之大的影响，它拥有巨大的核武库，横跨欧亚大陆的战略位置，庞大的能源资源以及安理会常任理事国的地位。采取迅速有效的措施来加强俄美关系，对于推进美国的国家利益至关重要。”

奥巴马政府的对俄政策反映了上述战略考虑。2009年初以来，美国对俄采取的怀柔和让步政策使俄美关系有了很大的改善：奥巴马政府一改小布什政府的核裁军政策，新的核裁军条约的谈判和签署都进行得比较顺利；2009年7月，美俄总统莫斯科峰会期间，两国决定成立“美俄双边总统委员会”，下设16个工作小组；同年9月，美国宣布放弃小布什政府的东欧反导基地计划；引人注目的是在当年底到次年初乌克兰总统大选之际，美国政府采取了完全不同于“玫瑰革命”时期的做法，以免在被俄认为是其核心利益的地区引发新一轮较量：同样的情况还发生在2010年6月，美国政府拒绝了吉尔吉斯斯坦政府关于美向吉派驻维和部队的请求，这对于美俄关系的改善有着实质性意义；2010年6月在华盛顿举行的双边峰会上，美国政府高调支持俄罗斯加入WTO，随后于6月末7月初低调处理了两国间的间谍风波；2010年12月和2011年1月，美国国会和俄国家杜马分别通过新的核裁军条约，进一步巩固了双方间的缓和与合作。

俄美关系缓和能走多远?

目前的俄美关系缓和，实质上是两国因面临一系列内外困难而实行外交领域战略收缩的结果。在北约改变其“支持美国独霸世界的军事集团”性质之前，俄罗斯不可能加入北约。俄罗斯一旦加入，其不同意见会使奉行成员国一致原则的北约陷于瘫痪；俄罗斯一旦开始申请加入，其他独联体成员国将会以更快的速度加入北约，俄罗斯的势力范围会荡然无存；俄罗斯在心理上还是资金上都无法承受加入后按照北约的技术标准改造自身武器系统的代价，等等。

照目前的走势，俄美关系将出现持续到2014-2015年的平缓发展期。也就是说，到北约准备下一轮东扩和美国政府更新后的东欧反导计划开始实施之时，俄美会争端再起。这是由两国的战略利益和战略目标的根本矛盾造成的。除了上述具体问题外，俄美关系的平稳状态能否持续，还取决于美国处理阿富汗与伊拉克问题是否顺利。同时，尽管梅德韦杰夫在与拜登会谈时表示“俄罗斯准备与美国发展战略关系”，俄在这个时期仍会将中国看作自己的战略伙伴，不可能与美联合制华。

反过来看，俄美关系过于紧张，会使俄罗斯在各个方面寻求中国的支持，这种支持有些北京可以提供，例如2007年7月普京希望两国发表一个反导问题的联合声明；有些会使中国面临无法处理的难题，例如，2008年8月俄国家杜马通过决议支持阿布哈兹和南奥塞梯独立后希望中国政府给予支持。俄美关系缓和使中国可以更加从容地执行自己的外交政策，此外，整个国际局势的相应好转也使中国受益。

而对莫斯科来说，俄美关系缓和并不能使两国间贸易有明显改善。俄羅斯原有的外贸对象国排序没有发生大的变化，中俄之间的贸易额(2010年554亿美元，中国商务部数据)仍然比俄美贸易额(316亿美元，美国商务部数据)高出70％多。中俄经贸联系的稳定增长日益成为两国关系的稳定器。

奥巴马政府开始全球性的战略收缩后，美国已无暇顾及中亚，俄罗斯在该地区“联华制美”的战略需求也相应减弱，中俄两国间客观存在的矛盾有所凸显，这是两国目前的主要矛盾点。例如，2010年中国取代俄罗斯成为哈萨克斯坦第一大贸易国，说明中国在该地区影响力扩张之快。在该地区协调好各自的利益是对这两国战略协作关系的考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