美国工会失意威斯康辛

龚小夏

随着美国制造业的衰落，工会势力逐渐转移到政府和学校等公营机构。如果这次威斯康辛州的政府雇员工会捍卫集体谈判权的运动失败，美国工会组织和民主党都将备受打击。

3月11日，在美国北部大湖区的威斯康辛州，43岁的共和党人州长斯科特·沃克尔(Scott Walker)在公开仪式上签署了饱受争议的限制工会集体谈判权法案，使其正式成为该州的法律。尽管“木已成舟”，自2月15日以来聚集在州议会大厦前的工会会员及其支持者并未散去，全美民主党和工会仍然期望通过司法等手段挽回败局，否则此例一开，民主党的财源“政府雇员工会”将朝不保夕。威斯康辛州政府与工会的对峙，成为今日美国政治冲突的象征。

缘起

威斯康辛州是传统的工业重镇，这里的重型机械、造纸、建材等都相当发达，工会的力量也因此相当强大。近年来，随着美国制造业的衰落，该州的服务业与政府部门取代了制造业成为最大的雇主。如今州里前五名的雇主分别为沃尔玛商场、威斯康辛大学(公立)、密尔沃基市公立学校、美国邮政局、威斯康辛州政府监狱系统。与此相应的是，政府部门的工会力量也越来越强大。根据美国劳工部的统计数字，该州工会的覆盖率为15.1％，私营部门只有9％，而公营部门中49.6％的雇用合同是经过工会来签署的。

威斯康辛工会发展的趋势与美国整个国家是一致的。1960年，工会的覆盖率在全国为三成上下，其中私营企业达31.9％，政府部门只有10.8％。半个世纪之后，私营部门滑落至6.9％，公营部门却上升到36.2％。在2007年，后者的总人数已经超过了前者，使得美国的工会更多地变成了政府雇员的代表组织，也使得美国的政府雇员工会成为最强大的政治力量之一。在不久前的国会中期选举中，州县市雇员工会给出的政治献金超过了所有其他组织。这些钱几乎百分之百给到了民主党候选人的手中。

政府雇员工会之所以能够有如此长足的发展，是因为其代表会员通过集体谈判争取权益的能力。凡是在政府工会力量强大的地方，公营部门雇员的工资、福利、工作保障大多要高于私营部门。威斯康辛州的情况也是如此。

值得提起的是，公营部门工会在早期并没有谈判权。1930年代工会大发展的时期，以维护劳工权益著称的罗斯福总统曾经表示不赞成将集体谈判的权利给予政府机构的雇员。当时的做法，是让政府雇员工资比竞争激烈的私人企业稍低，但是却有更好的工作保障与福利，以此来吸引人才。

1959年，威斯康辛州率先给予公营雇员以集体谈判的权利。到60年代肯尼迪执政期间，政府最终允许联邦雇员成立工会，后来不少的州纷纷效法。正如罗斯福当年预言的一样，公营单位的工会通过政治压力，为自己的会员谋求到越来越高的工资和福利以及越来越好的工作条件。特别是在州县市政府一级，强大的雇员工会不但能与雇主谈判，还能通过捐款或者抵制等方式，让议会通过一系列有利于他们的议案。如今50个州里面有24个州的政府雇员有谈判权。

议会与官员为政府雇员不断地加工资福利，自然要造成财政负担。在民主党的卡特执政期间，联邦政府迫于财政压力，取消了联邦雇员的谈判权。在近年来经济不景气的情况下，多数地方政府税源锐减，赤字增加。地方政府面臨的选择有限，或者是加税，或者是削减开支，包括削减雇员人数、工资、福利。威斯康辛州政府面临的正是这种困难的选择。

政情骤变

其实，威斯康辛州政府的财政危机已经闹了几年，并不是一天两天的事情。但是，2010年中期选举带来的政治变化，却使得这里的政治情势发生了戏剧性的变化，导致今日州政府与工会摊牌的局面。

威斯康辛在政治上被认为是个“摇摆州”，但从1988年起，在历次总统选举中都是民主党候选人获胜。2008年，奥巴马在这里以14个点的大比例胜出，州政府——包括州长与参众两院——也在民主党的控制下。8个联邦众议院的议席中，共和党只有3席，民主党控制了5席。该州的联邦参议员拉斯·梵高德在全国的知名度非常高，甚至有人猜测他可能成为未来的民主党总统候选人。在两党的政治角逐中，公营机构的工会可谓具有决定性的力量。工会不但给民主党提供了数以百万计的捐款，而且在选举中派出大量的义务工作者。可以说，没有公营部门的工会，民主党就没有了主要的政治基础。

然而，2009与2010年持续的经济不景气、奥巴马政府推动的经济刺激与医疗改革等几项大手笔花钱的计划、10几万亿的国债，再加上州政府的财政危机，导致威斯康辛州的选民对政府失去了信心。2010年11月选举，共和党的新星沃克尔以减税、降低政府支出为号召，以52％对44％的比例赢得了州长宝座。在州参议院里，民主党与共和党的席位从18对15变成14对19，众院里则从50对38变为45对60。梵高德被政治上名不见经传的商人约翰逊取代，联邦众院的议席控制也倒了过来，共和党的席位从3个增加到5个。媒体甚至用“血洗”这样的字眼来形容民主党的失败。

2011年1月3日，州长与议会宣誓就职。他们面临的最棘手的议题，就是如何削减预算。2月11日，沃克尔推出了新的预算计划，其中就包括了限制政府雇员集体谈判的条款，也就是限制工会就工资、福利、工作条件与政府谈判的能力。

与大多数的州相比，威斯康辛的雇员工会有更多讨价还价的空间。这里州政府的雇员工资比私营企业同类工作高出至少30％，退休金和医疗保险一类的福利也要好得多。以退休金为例，威斯康辛州政府的退休金计划包括雇主(政府)支付雇员薪水的6.8％，雇员个人支付6.2％，一共13％投入退休金。而教师工会在1996年与地方各学区谈判达成协议，雇员的部分由学区——也就是当地的纳税人-—来支付。这样等于教师工会的每个会员就增加了6.2％的工资。医疗保险的情况也类似。教师工会集体谈判达成的合同，规定雇主支付所有的医疗保险费用，并且要购买最好的医保。结果是，医疗保险的支出占工资总额的38％，而私营企业雇主在这方面的平均支出只有10.7％。

为削减州政府未来两年可能高达36亿美元的财政赤字，沃克尔州氏提出的方案主要包括：雇员工资的增长不得超过物价上升的指数；雇员支付工资的5.8％作为退休基金；支付医疗保险开支的12.6％。如果这一方案得以成为法律，工会将无法要求高于物价增长指数的工资上调，而且有可能会同意选择比较便宜的医疗保险计划。这一来，就引发了工会组织的大规模示威。

工会进军州政府

沃克尔的预算法案推出之后，最先有强烈反应的是威斯康辛大学的助教与研究助理人员的工会。他们发起了一个给州长寄情人节卡片的活动，上面写的是“我热爱威斯康辛。不要让我的心破碎”。2月15日，

由强大的教师工会为主发起了抗议运动，大批人请病假，有人甚至将自己的学生带去示威，导致许多学校不得不停课。示威者挤满了州首府麦迪逊的政府大楼和附近的大街，令一些政府部门处于半瘫痪状态。

工会反应如此激烈是情理之中。美国雇员固然有组织工会的自由，但是多数人对于加入工会缴纳会费兴趣不大。如果工会能够利用自己的政治影响力来为会员争取到更多的福利，那么吸引新会员的机会就能增加。而沃克尔的法案给工会集体谈判的结果设了上限。雇员们会觉得，不加入工会、不缴纳每年几百上千美元的会费也能够得到同样的工资和福利，那么工会的存在本身就受到了威胁。

面对这种情况，威斯康辛州的工会以及全国性的工会组织，包括最大的劳联一产联、国际服务业工会、全国教育联盟等等，都将大量的人力物力投入了这场示威。工会组织租用了大批巴士，将示威者源源不断地从各地运来，人数最多的时候达到了10万。一些示威者甚至带来了睡袋，在州政府大楼以及议会办公楼中过夜。有些情绪激动者打出标语，将沃克尔州长称为希特勒、墨索里尼、穆巴拉克、恐怖分子等等。

民主党全国委员会中的竞选机构也加入帮忙，除了租用大巴士运来支持者之外，还开通了多个电话中心，给当地选民打出了数以万计的电话。奥巴马总统也在不同的场合表示，他不赞同沃克尔州长的做法。

沃克尔州长却丝毫不退让。上任才一个多月的他公开表示，不会以增税的方式来解决财政危机，因为那将损害本州的经济前景。如果工会在谈判中不肯让步，政府别无办法，只好裁员。首批会被裁的有1500名政府雇員，最终恐怕有1.2万人将面临失去工作的危险。沃克尔的举动得到了共和党特别是新茶党人的全力支持。

逃跑议员

州长的法案必须获得州议会上下两院的批准。2月25日，众议院以51对17票通过了法案，28名议员缺席。不过，议案在参院却出了问题。14名民主党籍参议员在开始讨论法案的前夕集体失踪。按照威斯康星州的法律，任何有关政府预算的法案，必须有20名以上的参议员到场投票才能生效。共和党有19名议员，正好差一个人。

很快，失踪的议员们被发现跑到了临近的伊利诺伊州的一个小镇，住在当地的旅馆里面。在美国的州权制度下，威斯康辛的州警无法越界去捉拿这些拒绝工作的人。他们拒绝回到工作岗位上，这就使得上述议案无法进入投票程序。他们号称，这样做的目的是维护民主制度，不让政府剥夺劳工的权益。

共和党人反唇相讥，说州长与议会都是民主选举产生的。议员的职责就是去投票立法，票数不够就逃跑算什么?在法庭的支持下，议会对于连续几天不来上班的议员停止直接发放工资，要求他们自己前来领取。后来参院又投票，议员缺席一天便被罚款100美元以上。

威斯康星州参议员工作时间是全职的百分之七八十上下，工资每年大约5万美元。逃跑的议员拿不到工资，还要缴纳罚款和旅馆费用，3个星期下来经济上着实有点吃不消。工会与民主党的一些组织于是给他们募捐，几天中募集了大约60万美元。但律师们很快指出，参议员们由于要就与募捐组织有关的问题投票，从他们手里拿钱就不合法。

僵持数周之后，双方都完全没有任何让步的姿态。在民主党参议员缺席的情况下，3月9日，共和党议员改变了原来的法案，剔除了其中所有与预算开支有关的条款，仅仅留下那些限制工会谈判权利的项目。这样，根据法律参院便不需要20人参加投票，结果也能有效。就在民主党人没有参与的情况下，参议院以18对1的大比数通过了新法案。第二天，众议院以53对42票也通过了同样的法案。仍然留在伊利诺伊州的民主党参议员卡平特听到消息后愤怒地抨击道：“这是劳工权利遭遇到珍珠港袭击。”

沃克尔在签署法案后于《华尔街日报》上发文指出，虽然示威者有抗议的权利，但是他们的声音盖不住无数纳税人的声音。“纳税人希望我们去平衡预算，更重要的是，去使政府部门为每个纳税人工作。”

不过，劳工组织发誓要持续进行大规模的示威，同时还在民主党的支持下发起了罢黜8名共和党参议员的签名提议。但是共和党人也发起了同样的提议，要罢黜8名逃跑的民主党人。看来，法律的通过与签署并不能让这场纠纷告一段落。

小结

威斯康星州是政府雇员工会在闹事的美国多个州之一。说到底，在经济不景气、财政吃紧的状况下，虽然大饼整个缩小了，但是工会集体力量大，他们总是给自己争得比较大的一块，这就使得新上任的一些共和党州长在收紧平衡预算时要面对严峻的挑战。

在一半以上的州里面，政府雇员没有谈判权，这些年工资与福利也就跟着紧缩。比如弗吉尼亚在42亿美元财政短缺的情况下，共和党州长麦克唐纳先将自己的工资减了10％，再将内阁阁员的减了5％，之后再告诉州雇员们，除非他们能够想出平衡预算的办法，否则今年工资仍然要冻结。结果是，这个雇员没有谈判权的州里，州政府的雇员齐心合力，的确将预算平衡下来之后还出现了盈余，结果一人得到了3％的一次性奖金。

新泽西州是另外一个例子。新上任的共和党州长克里斯蒂面临着高额财政危机与强大的学校和政府机构的工会。他做事的风格是快刀斩乱麻，三下五除二地将开支减了下去，哪怕教师工会的领袖公开祷告上帝诅咒他死亡也不在乎。新泽西的财政问题就这样解决了一多半。

工会在其他州，包括印第安纳、俄亥俄、纽约等州都面临着类似的挑战。威斯康辛对于他们是个重要的契机。如果这次失败，公营机构工会的前景在美国就非常不乐观。