用生命回馈爱情

2011-05-30 10:48玄圭
读者 2011年21期
关键词:铁蛋癌细胞医生

玄圭

做了母亲的韩蕊,还没有见过儿子一面。儿子铁蛋出生后被紧急送往儿童重症监护室,她没有见到;孩子满月出院后又被家人送回了老家,她还是没见到;好不容易等到儿子百天,丈夫、父母却仍不让他们相见。

直到2011年6月18日,儿子出生第110天时,韩蕊才终于第一次见到了儿子。

为什么孩子出生110天后,才能与妈妈第一次相见呢?

回馈爱情有很多种方式,她却仅此一种

2011年2月7日,怀孕27周的韩蕊在丈夫兰凯的陪同下,来到北京北医三院做孕检。“胎儿很健康。”大夫说完后顿了顿,“但是,得赶紧拿掉……”医生欲言又止,兰凯已猜出八九分。

在韩蕊的左大腿上,有一个用手就能摸到的鸡蛋大小的肿瘤,一迈步就疼得钻心。“恶性纤维组织细胞瘤”这个词再次跳入兰凯的眼中时,他比谁都明白:妻子再一次站在了生命的风口浪尖,癌症复发且来势凶猛。这是兰凯和妻子3年来一直在回避和害怕的事情,但是,最害怕的终于还是来了。

病情刻不容缓,趁着癌细胞还未转移,得马上做截肢手术。截肢手术前,先得做引产手术。韩蕊却拼命摇头:“不!这是我的第一个孩子,我要生下来!”在生命和孩子之间,这个28岁的女子选择了后者。没人能说服她放弃孩子,她说:“回馈爱情有很多种方式,但对我来说,却只有做母亲这一种……”

2006年9月,武汉。当时,兰凯刚考入中国地质大学读博士,韩蕊则在湖北美术学院读研二。一个是来自湖北仙桃农村,一心读书正在考GRE准备出国留学的“书呆子”;一个是来自河北邢台,喜欢看宫崎骏动画,被称为“动画才女”的艺术系女生。兰凯的本科同学正好是韩蕊的研究生同学,觉得他们俩很登对,极力撮合他们见面。

第一次见面是在湖北美院外的一家小餐馆。韩蕊梳着高马尾,穿着白色套头衫、工装短裤、白球鞋。她对瘦瘦的、戴着眼镜的博士生没啥好感,尤其当她客气道:“要不这顿饭我请你吧?”兰凯竟然说:“好啊,好啊。”韩蕊知道,她跟这个男人肯定没戏了。

隔了几天,兰凯却不识趣地打电话给她,说自己刚拿了笔稿费,想请她吃饭。韩蕊想了想,得把那顿吃回来,于是揣着一大堆肯德基的优惠券欣然赴约。第二次见面,兰凯变成了话痨。他跟韩蕊说,他多次考GRE都取得高分,但因为想进的“全美排名前十”的大学只提供3/4奖学金,就放弃了。韩蕊心里“咯噔”一下:“这家伙还挺有志向的。”第三次见面,兰凯把自己刚拿到的一笔稿费寄给了父母,韩蕊心里再次“咯噔”一下:“这人还挺孝顺的。”第四次见面,看见西装革履的兰凯在舞池里翩翩起舞时,她的心又一次“咯噔”了:“这男人还挺帅的。”

然后她跟他说:“要不,咱俩就好了吧!”

不能因为癌症就做逃兵, 他要娶这个“小瘸子”

这场爱情进行得温润如水。每隔两天,兰凯从中国地质大学坐公交车去湖北美术学院看韩蕊;每天晚上,在学校操场跑步的兰凯都会一边跑一边给韩蕊打电话。很奇怪,她就喜欢这个男人边跑步边跟自己说话的感觉,那些急促的、激动的、滚落着汗珠的情话,带给她许多快乐。

恋爱近一年,韩蕊硕士毕业,应聘到江汉大学做老师。兰凯放弃了美国一所大学的全额奖学金,去中石化设在河南濮阳的博士后点深造。他们相约两年后在武汉买套房子,然后结婚。

命运转折得毫无征兆。

2008年8月的一天,韩蕊突然觉得左大腿根部一阵接一阵地疼,当她迈步走路时,疼痛瞬间波及全身。医生检查后说,关节损伤,卧床休息几天就好了。

可疼痛愈来愈烈,没过几天韩蕊就无法走路了。兰凯带她去医院做核磁共振,发现韩蕊左大腿根部有个鸡蛋黄大小的肿瘤,确诊为早期恶性纤维组织细胞瘤。她哭得昏天黑地,哭完之后跟他说:“分手!死也要分!”

兰凯笑着说:“你死不了的,我偏不分!”趁癌细胞没有扩散,医院建议马上做手术。兰凯说服了韩蕊,她最终乖乖地接受了。手术过后,韩蕊成了个“小瘸子”,走路无法控制平衡,稍不注意就会摔倒。

2009年春节,韩蕊忘乎所以地跳上一个台阶,眼看就要摔倒在地,兰凯一把将她拽起来拥进怀中。她再次说:“分手吧。”

她说得轻巧,心却似刀割。男友刚26岁,品学兼优,前途无量,如果甩掉自己这个“小瘸子”,就可以出国留学,然后找个好女人,一生都会幸福。更重要的是,韩蕊知道,一个贫寒农家千辛万苦培养出一个博士,父母怎么能接受他迎娶一个患绝症的女孩?

但兰凯却死不分手。因为他记得,第一次带韩蕊回家时,这个在城市里长大的女孩,在父母家徒四壁的房子里帮妈妈做饭、跟爸爸聊天、为弟弟画漫画的情景;他更忘不了去年夏天,当韩蕊得知他要去西安打工的父母正在火车站倒车时,她匆匆赶过去给他们送面包、矿泉水和小药箱……

这个女孩从未嫌弃过自己的贫穷和寒酸,他又怎么能在她最危难时离开?2009年6月8日,兰凯瞒着父母迎娶了韩蕊。兰凯的结婚感言很简单:“无论生死、疾病、贫穷或富贵,都要不离不弃。”

爱情击退了病魔,韩蕊体内的癌细胞没再滋生。她走路虽然还不稳当,但疼痛不再那么明显。结婚一周年,经复查确认韩蕊体内没有癌细胞了。她问医生:“我可以怀孕吗?”医生说:“如果你很想做母亲的话,可以试试,但也有50%的风险。”身体健康的孕妇还可能遇到这样那样的危险呢,韩蕊想,50%做母亲的机会,这仗容易打赢。

2010年8月,当韩蕊把自己怀孕5周的消息告诉兰凯时,他拨通了妈妈的电话:“我和韩蕊去年结婚了,现在您快要当奶奶了……”电话那头沉默许久后,兰凯把电话递给了韩蕊。婆婆说:“孩子,怀孕很辛苦,你要好好保重。”

“一定要乖乖的哦。”韩蕊摸着肚子轻轻地说完后,又拍了拍自己的腿,“你也要乖乖的,到时好让宝宝坐在上面骑马马。”

她只不过想要做一个母亲,没想到这么自然的选择却要面临死神的威胁。

一个脆弱女子如何变成坚强的母亲

怀孕头两个月,韩蕊的妊娠反应强烈,嗜睡、四肢肿胀、吃啥吐啥。她觉得是胎儿太调皮,哪里想到这是灾难再次汹涌来袭的前兆。2011年2月,韩蕊和丈夫回河北邢台过年。左边大腿根部的疼痛开始如影随形,她隐约摸到腿上有一个一捏就疼的小圆球。不祥的预感,癌症复发了!但韩蕊不想让任何人知道。

2011年正月初五,疼得晕厥过去的韩蕊被兰凯和妈妈带到北京。北医三院的医生背着韩蕊骂兰凯:“你妻子怀孕27周了,但癌症已是晚期!你想当爹想疯了吗?”

非要说谁疯了的话,这人应当是韩蕊。

2011年情人节,兰凯第一次给妻子送花,一大束郁金香。怀抱那怒放的花儿,韩蕊“胁迫”丈夫和妈妈将自己带回邢台的家。医生说如果不马上住院化疗,她最多还有3个月的生命。但韩蕊要做妈妈,不能输液,更不能接受化疗,为了孩子,她准备任癌细胞肆虐。

短短一星期,韩蕊左大腿的周长就增加了10厘米,当疼痛疯狂袭击她时,韩蕊咬牙揪着床单。妈妈哭着劝她:“把孩子做掉吧,妈妈不想失去你啊!”韩蕊却顾左右而言他:“小东西踢了我一下,哈哈,又踢了我一下,真是母子同心啊!”

2月16日清晨,突然而至的疼痛让韩蕊晕了过去。昏迷中她喊:“我不能吃药!得马上去医院生孩子!”兰凯马上带着韩蕊来到北京,但是找了多家医院,却没有一家接受她。这实在是个“麻烦孕妇”,癌症二度复发且是晚期,而孕期也只有29周。

左大腿周长已从一个月前的62厘米猛增到了93厘米!肿瘤已变成了一个成人的拳头那么大!预产期是2011年4月29日,但按照韩蕊病情的发展,再撑两个月,大人小孩都保不住。

最后,兰凯带着韩蕊又来到了北医三院。兰凯声泪俱下的央求以及韩蕊坚持要做母亲的无畏决心,打动了曾经为韩蕊看过病的医生。专家经过多次会诊后,决定给韩蕊做剖宫产手术。2月28日,麻醉科、产科、新生儿科、肿瘤科等共20多位医生严阵以待,迎接一场吉凶未卜的剖宫产手术。

肿瘤已蔓延至韩蕊的大腿根部,手术如果稍不小心就会导致癌细胞向子宫扩散,从而使伤口无法缝合导致大出血。考虑到韩蕊的身体,医生为她实施了全麻,但如果麻药通过脐带进入胎儿体内,胎儿就会有生命危险。

兰凯守在手术室外,度秒如年。手术比原来计划的延长了一小时,当兰凯几乎绝望了时,终于听到有人叫:“韩蕊的家属,生了,男孩,四斤一两……”

韩蕊终于做了母亲,但是,更大的磨难也随之而来……

我爱过、被爱过,当过女儿、做过母亲,值了

产后的韩蕊高烧41℃,陷入重度昏迷,被送往重症监护室;早产的儿子心肺功能不全,也被送进了重症监护室。母子不能相见,兰凯也只能眼睁睁看着一大一小两个亲人被护士推着朝重症监护室狂奔而去。

下午,孩子呼吸困难,兰凯收到了儿子的“病危通知书”,6700元一支用于扩张肺部的药,一连用了两支才让他呼吸正常。孩子刚转危为安,妻子的“病危通知书”又递到了他的手里。

之后半个月,儿子的治疗费花了近10万元后身体状况才基本稳定。3月10日,韩蕊也终于从昏迷中醒来。兰凯告诉她:“孩子很健康,长得像你。”韩蕊哭出声来,她说:“给孩子取名铁蛋吧,希望他能像钢铁一样坚强和结实。”

也许是母子心有灵犀,就在韩蕊给儿子取名“铁蛋”的当晚,小家伙竟然破天荒地喝了40毫升的奶。3月12日,铁蛋从监护室转到新生儿病房,但身上的引流管还没有撤掉,动不动就会因为呼吸困难而戴上呼吸机。但是,兰凯每次带给韩蕊的消息,永远是儿子健康平安。

而此时,韩蕊的左大腿周长突破100厘米,肿瘤扩大到4个鸡蛋那么大,无休止的疼痛让她的腿完全失去了知觉。每当疼痛无法抵挡时,韩蕊就看丈夫手机里收藏的儿子的照片,听他手机里录的儿子的啼哭声。照片上的孩子正酣然入睡,小嘴嘟起来的样子像极了她,韩蕊看着看着会忍不住笑出声来……

北医三院病房紧张,韩蕊从昏迷中醒来后高烧也退了,便被转到位于平谷的岳协医院肿瘤科,儿子铁蛋则继续住在北医三院。连续半个月,兰凯每天往返于市内和郊区,那些无法跟外人诉说的奔波劳累、妻儿随时都可能离去的恐惧,让他实在扛不住了。他趁坐公共汽车时,用一张报纸遮住脸偷偷地流泪……但当他出现在妻子面前时,则永远是一脸轻松的笑容:“铁蛋能喝120毫升的奶了……”实际上,小家伙还只能喝80毫升。

兰凯还会跟儿子叨叨:“铁蛋,你妈妈叫韩蕊。她有一双大而明亮的眼睛,漫画画得特别好。她怀你时吃了不少苦呢……”

2011年4月初,高烧彻底退去后韩蕊开始接受化疗。铁蛋也创造了生命奇迹,病情基本稳定下来,体重达到了6斤3两,身长也增加了4厘米。韩蕊的姑姑把铁蛋接回河北邢台的家。每隔一星期,兰凯都会抽空回去看儿子,给铁蛋穿上韩蕊住院前为他买的衣服,拍了照片和视频,然后再带给韩蕊看。看着视频里一天天长大的孩子,韩蕊笑着说:“即使做截肢手术我也不怕了,我还有手可以抱铁蛋呢。”

韩蕊生孩子前医生曾说,如果癌细胞没有扩散,做截肢手术可以保住性命。但因为高烧耽误了时间,医生发现,癌细胞有向肺部扩散的迹象。如果检查后证实癌细胞扩散了,那么,即便做了截肢手术,韩蕊的生命也岌岌可危。

仅有的积蓄很快用光了,兰凯已经负债累累。家住北京通州区的一个阿姨得知情况后打电话要给他捐款。兰凯说:“阿姨,您给我打来电话就是最好的安慰。我和韩蕊都还很年轻,钱,我们自己能挣。”为了不让最疼爱自己的爷爷知道实情,韩蕊也拒绝了媒体的采访。

2011年5月1日,兰凯的一个大学同学偶然知道了他们的事情。24个同学,短短一天凑了15万元。3位同学从外地赶到了北京,他们对兰凯说:“人在做,天在看,你是个真正的男人!”

2011年6月1日,医生最后确诊:癌细胞已经扩散到韩蕊的肺部。这一次,兰凯没敢把这个消息告诉韩蕊。当他离开病房独自坐在笔者面前时,这位从妻子生下孩子后,每天睡觉时间不超过两小时的男人,数次泪落无声。他哭,不只是因为已经负债累累,不只是因为儿子因早产视力不佳、肺部发育不全,更是因为,他担心韩蕊会随时离去。

6月18日,韩蕊终于见到了日思夜想的儿子铁蛋,同时她也终于答应了笔者相约许久的采访。她说:“我不怕死,因为我来过、爱过,还做了母亲。我只想告诉大家,一定要珍惜活着的每一天,一定要快乐、勇敢、真诚地对待爱情和生活。”

(陈元媛摘自《婚姻与家庭》2011年9月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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