任雨
美国最后一名参加过第一次世界大战的老兵——弗兰克·巴克尔斯于2011年2月27日“在自己的家里,因為自然衰老而安然辞世”,距他刚刚过完110岁生日(2月1日)还不到一个月。
老人生前最大的愿望,就是被安葬在阿灵顿国家公墓,和他最景仰的潘兴将军永远在一起。后者在一战中担任美国欧洲远征军司令,是弗兰克的统帅。和这位叱咤风云的“老领导”相比,弗兰克·巴克尔斯的军旅履历显得有些苍白:他仅是一名救护车司机,一战快结束时才被授予“下士”军衔——美国陆军军阶中的“兵头将尾”。一战时他因成功押送一队德军战俘而获得荣誉,却不想造化弄人,二战爆发时不幸滞留菲律宾,被日军掠进集中营当了俘虏,三年后才被盟军解救。一个微不足道的退伍老兵能够成为新闻的焦点,一定程度上要感谢他的长寿。
弗兰克·巴克尔斯离世,甚至惊动了美国白宫。奥巴马总统发表声明,缅怀这位110岁的逝者:“他值得纪念的一生,有助于我们更好地理解什么是爱国主义,以及我们身为美国公民彼此肩负的义务。”第一次世界大战,美国参战19个月,损失11.6万人,超过20.4万人伤残。战争结束,像弗兰克·巴克尔斯这样的退伍老兵比比皆是,凭什么他能让人明白“什么是爱国主义”以及“身为美国公民彼此肩负的义务”?除去长寿,还有什么理由可以解释?
在弗兰克·巴克尔斯的身上,印着一个特殊的符号——“幸存者”。在这个世界上,每个人都可能在某个特殊的历史节点,因为特殊的机缘而扮演“幸存者”的角色。这个角色所代表的可能只是他自己,也可能是囊括上万人的大群体。这个角色的背后,可能隐藏着生存还是毁灭的人性审判,可能透出淡然的人生态度,也可能体现执著的坚守。
1972年10月13日,一架载有45名乘客的客机在海拔3600米的安第斯山失事,16名幸存者在冰天雪地里坚持了72天后获救。缺衣少食,冰天雪地,他们在“生存还是毁灭”的选择面前,痛苦地分食遇难者的尸体。他们后来说:“我们走到人类潜力的尽头,这种经历让我们与其他人相区别。”这已经不是幸存者为自己做的辩护,而是对人性的思辨。
2008年3月12日,法国人拉扎尔·蓬蒂塞利以110岁高龄离开了同胞。直到生命的最后阶段,他仍然坚持一个人生活,上街买菜,打扫屋子,邻居并不知道他身为法国最后一名一战老兵的“唯一性”。1995年,希拉克总统命令国务秘书统计参加过一战的退伍老兵,并向他们颁发勋章。4000多名幸存者中,很多人拒绝了这份荣誉。2003年,一位采访过数十位一战老兵的法国记者顿生感悟:“很多老兵习惯于拒绝,他们不但拒绝了总统的褒奖,也拒绝向后人回忆自己的历史,这也许是他们能够活到今天的秘密。”
1944年12月,日军溃败的前夜,上司谷田命令部下小野田宽郎在菲律宾一个小岛上“苦撑待援”。23岁的小野田宽郎从此带着为数不多的几个部下打起“游击战”。他每天坚持爬上山峰,面朝旭日敬礼。在藏身之地,小野田宽郎把“陋室”打扫得干干净净,墙上还挂着“把战争进行到底”的标语,以及刻在香蕉叶上的天皇肖像。没有“作战任务”的时候,小野田宽郎坚持训练部下,甚至组织诗词比赛来鼓舞士气。1974年,小野田宽郎被日本游客意外发现。这个幸存者根本无法相信日本已经战败,直到老上级谷田现身丛林向他喊话,他才结束长达30年的坚守。
一个幸存者的角色,不应该简单地成为某场灾难之后供人怜悯的对象,或者作为活的纪念碑任众人凭吊。事实上,在我们的历史长河中,幸存者的角色,也从来没有这么简单。
一战结束,德国民生凋敝,幸存者——退伍老兵生活艰窘,成为社会动荡的根源。希特勒能够被推上政治舞台的中心,与此不无关系。
抗日战争结束,南京城中大屠杀的幸存者终于走上远东国际法庭。他们的证言成为对侵略者最有力的控诉。
2011年1月11日,联合国公开承认:在海地发生地震一年以后,重建工作仍然无法着手,80多万劫后余生的幸存者住在帐篷里,生活贫困。国际社会承诺提供的15亿美元救灾援助,仅仅到位72%。这样的幸存者,让更多人汗颜。
淡定的人生态度,可以帮幸存者忘却痛苦;执著的坚守,可以帮幸存者在险象环生的热带雨林中坚持数十个年头。反过来,幸存者的存在,可以推动历史,澄清历史,让人们反思现实。看过这些,谁会说奥巴马总统的致辞不是有的放矢呢?
(邓卉卉摘自《世界知识》2011年第6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