千年老幺
赌钱赌到正酣的时候,房门推开了。
当时我正摸到一副天牌,撇出去的时候,全场哗然。我环顾四周,用一种很淡定的表情炫耀自己的手气,却在围观的人群中看到一张比我更平静的脸。
那个女孩看着我,不说话,不惊叹。對视两秒钟之后,我向她招招手,然后在赢来的那一摞钞票中抽了几张塞进了她的胸口。
我知道这些女子,她们穿暴露的衣服,抹最浓的妆,不过就是耍吸引赢家的眼球,分一杯羹。在没有找到固定的靠山之前,这是她们惟一的生活来源。
看场子的小五屁颠屁颠地跑过来,兰夕,还不谢谢张老板?他弯着腰给我点火,陪笑说,张老板,这是我女朋友,没见过大场面。
载记不清小五有过几个女朋友,但我记得兰夕这个名字。
所以我對小五说,去你妈的女朋友,她今天归我了。
我比小五大不了多少,我之所以这样说,无非是算准了他不会生气而已,那些女人不过是跟他睡了一觉,换一个赌场的位置。
其实,兰夕会变成今天的样子,我一点都不奇怪。
我第一次见到兰夕的时候,她十五岁。
当时我还是一个有志青年,为了考研,我在大学附近的一条小巷子里租了个房间。那条巷叫桃花巷,有一间发廊总是半掩着门,露出粉红色的
早晨,发廊外挂满了女人的衣物,那些黑色的营丝文胸和底裤像招牌一样在风中飞舞着,只有一条是纯白色的,青春的。
我知道它是兰夕的,她会在早晨路过我窗台时大声地唱歌,放学时也唱。
她之所以唱得这么开心是想引起我的注意,因为在我刚刚搬到这里的时候,她在巷口和两个男生打架,被我喝住了。我说你们怎么这么不懂礼貌,随便骂别人母亲?他们跑掉之后,兰夕整理着散乱了一地的书,突然抬头看我说,其实,他们说的都是真的。
然后,我就看着她狂奔到那扇粉红色的门里,消失不见。
我一个人,在不透风的小房间里,把书本上的知识塞进脑子。比这更艰难的,是把夏夜的欲望纾解出体外,这本来应该很简单,那扇门斜對若我的窗,可是我没有钱。
是兰夕先来找我的,她敲了敲玻璃问,你能不能借我一本好看的书7
第二次她来找我的时候,我们在黑暗的巷子里站了一会儿,然后她抓住了我的手说,我喜欢你,喜欢得要死。
我亲了她一下,我说这是我们的秘密,谁也不能告诉。她点点头,身体兴奋得颤抖起来。第二天,我看到发廊的门口,那抹洁白的胸衣变成了剔透镂空的胸罩。然后她母亲揪着她的耳朵走出来,暴跳如雷地问她是怎么回事。
我看到,她在泪雨横飞中抛来一朵微笑。
研究生没考上,我下了海,有了钱,就有了女人。
和这些女人相比,兰夕的诱惑实在拙劣得可笑,她们靠风情说话,从不会孩子气地抓着我的手说,我喜欢你,喜欢得要死。
而我在十多年的淬炼之后,也终于明白了没有谁会为谁要死要活。
我在江心洲开了问房,普通的标问,给了她和其他女人一样的待遇。只是在身体厮磨到最灼热的时候,她说了一句,我真希望我们是在桃花巷。
我笑了一笑,打了个电话,我對着电话说了一句,这是我第三十六个女人,现在比你多了。
我听到电话里有东西碎裂的声音,那是我的妻子在怒不可遏的情况下正常的反应,可是我搞不清楚,她是在生我的?
我就告诉她,这是我的习惯,每次和女人上床,我都会刺激她一下。我没有對不起她,因为是她先對不起我的。
那么,你们会不会离婚7她的目光一下字就燃烧起来。
我说会呀,捏了捏她的脸,离婚后娶你。
有什么变得不對了。她当了真,把我压在了她下面,那种痴狂从骨子里面散发了出来,吞逝了我敏感的末梢神经。我突然有点恐惧起来,很少有女人在听到这句话玩笑话之后会有这种反应,她们往往会说,去你的,骗谁昵?
她们都知道我逃不开那个女人的掌心。
那个女人名叫冬青,我们的婚姻在感情破裂之后居然还能维持下去,简直是个奇迹。一开始倒还相安无事,后来她看了我的日记。不可饶恕的是,我真实地记录了自己對她的全部想法,例如,她是个愚蠢的女人,如果不是她当市长的父亲,倒贴钱给我,我都不会瞅她一眼。
我永远记得那天,她叉着腰站在我面前破口大骂的样子:我就是要去偷男人,让你脑袋上的绿帽子活活压死你!
我回去的时候,冬青正在化妆,她说滚回到你那个叫兰夕的小妖精那里去,臭不要脸的,居然跑来叫我离婚。
我本来是去投降的,我的生意遇到了前所未有的麻烦,全部的希望都维系在她父亲身上。为此,我做好了卑躬屈膝逆来顺受的准备,可是兰夕搞得我很被动,她说她和我是真的,跟前面那些女人不一样。冬青指着我的鼻子说,你可以荒唐,可以胡搞,可是记得把屁股擦干净!
在我们之间,有一条心照不宣的底线,我们可以用身体上的背叛折磨對方,但绝對不能用那所谓的、让一切都覆水难收的爱情当做逃离被此的筹码。
所以我去找兰夕,我说你在搞什么,谁要你去找我老婆的?
她说为什么不能找,既然我们深爱着對方。
这是我这么多年来听到的最滑稽的一句台词,它让我起了一身鸡皮疙瘩。一个在洗头房长大的,混迹在赌场里被人用钱塞满乳沟的女孩,居然相信“深爱”这档子事情。我说不要把我当傻瓜,你以为我不知道你跟小五之间的那点勾当7饶7我吧,我自身难保,当不了你的靠山。
她面无表情地看着我,你一点都不爱我?
你要跟我装模作样到什么时候?我抓狂。
冬青到底还是跟我离了婚。
她是这么解释的,在没有遇到爱情之前,她有足够的耐力和我對峙下去。可是,当一个男人说出了“我爱你”三个宇时,她便觉得自己是在浪费时间。
那天我喝了~斤白酒,用最后一点意识跟她说,不要用你那张臭嘴玷污了“爱情”这个词。酒醒之后我无处可去,便想到了兰夕。
我打电话给她,我说我爱你。
兰夕一点都不激动,我哈哈大笑,兰夕,你比谁都聪明。
一个小时之后兰夕出现在我的面前,槊著我走出酒馆,把我塞进出租车,带我回到我给她租来的那套房子。
这之后的二十多天,我们一起去附近的菜市场买菜,却从不牵手,她在前,我在后。看腻了她的背影,我就朝树下那些娉婷婀娜的女人们吹口哨,遇到认识的,就搭讪两句。兰夕从不回头,她执拗地奔走在各个菜摊之间,为了一角八分钱讨价还价,耗费半个小时。
那时我谁都不看,就看她专注的表情,那比任何一张精致绝伦的脸都来得生动。
渐渐地,我和她并排了,也不和其他女人搭话了。遇到熟人的时候,我介绍她,这是我女朋友。
我渐渐开始相信,不管兰夕曾经是个怎样的女人,还是我曾经是个怎样的男人,在今天都已经不再重要。重要的是,在我不能成为谁的靠山之时,她成了我的依靠。但我并不准备把爱情交给她,因为她不配接受,我也不配给予。
她是一个在赌场混过的女人,她跟小五睡过觉,她一定还跟其他男人睡过觉。我们是同一种人,为了钱,出卖灵魂,或者身体。
所以当她问起时,我如实回答了她。我说我不爱你,可是为什么非要爱着才能在一起昵?
那以前呢,她说,以前在桃花巷呢々
我“哧”了一声,别傻了。
我们什么都没做过,我只是亲了你一下,我就是厌倦了那种日子,陪你玩了一场过家家而已。
我告诉她,如果有东山再起的一天,我会娶她,因为在她为我省那一角八分钱,唇干舌燥讨价还价的时候,我看到了自己對她的亏欠,必须要用一场婚姻才能偿还。
她流泪,分不出是激动还是绝望。
我承认,對于女人,我缺乏足够的想象力,除了她们在床上的模样。
所以,我想不到兰夕会不告而别。
我等了她七天七夜,终于接受了现实。兰夕离开我了,可为什么呢?也许是她和那些女人一样吧,在日薄西山的我的身上,看不到希望。可我愿意承认另一种可能,她爱过我,而现在,她不爱了。
我去赌场找她,没看到她,却找到了小五,我问他,兰夕呢?
怎么了々你把你的小情人弄丢了?他一脸的奚落。当初,他是绝不敢跟我这样说话的,当初,我也绝不会这样的低眉顺眼,小五哥,你到底知不知道她在哪里?
他说你都不知道,我怎么会知道的,那女的铁了心找你的,你自己弄丢了,怪谁?我揪住了他的衣领,恶狠狠地说,你给我把话说清楚,什么叫铁了心找我的?
她让我带她进赌场,去见一个她找了很久的男人,之前,我根本就不认识她。然后呢,我就跟她上了床,你知不知道,她居然还是个处女。
那天晚上,我又喝多了,可再没有人收容我,我在天桥下睡了整整一夜。
冷风吹醒了我,我倏然恍悟,这个世界上有一种珍稀动物,她们可以出卖青春出卖肉体,却惟独不肯出卖那个叫“爱情”的东西,兰夕可以忍受我看轻现在的她,却不能忍受我抹煞她最纯美的记忆,那是她的信仰,却被我一笔勾销。
我放弃了找她的念头,因为我不配。