尿裤子

南在南方

一个人能够从容，能够淡定，但在内急这件事上，所有的肢体语言都显示着慌乱，这个是修养不能决定的。

我家孩子5岁时尿了一回裤子，很不好意思。我安慰他说这事儿挺正常的，举例说我不但像他这样大的时候尿过裤子，长成大人后还尿过裤子。他依然不太高兴，因为被院儿里一个小朋友看见了；还有就是，他已经跑到门口却还是尿裤子，不服气。我正想着如何再开导他，他从工具箱里拿了水龙头出来，要我给他安个开关！

他慢慢长大了，我偶尔想起这事还要偷着乐一下。

有个段子说，一名人饭局中间去了趟卫生间，回来时，裤子湿了一大块。朋友大乐，原来名人也尿裤子！名人吐苦水说，自从成名之后常常尿裤子，为什么呢？因为旁边撒尿的人会忽然转过身说，这不是那谁嘛，咋从电视上跑下来了？

于是，被尿裤子。

这是个意外，而尿裤子基本上都是自己独立完成的。尿裤子，虽说没有秘密可言，但毕竟也是个酣畅淋漓的事情，如同大吃大喝。奇怪的是，吃喝能登大雅之堂，而拉撒不能。老子说，高下不相慕，可上台面的事情差不多都是上半身干的，下半身一声不吭地给撑着。

古人总结了人有三急，都是些一分钟也不能耽搁的事情，偏偏古人又管如厕叫出恭，如此慌乱，如何恭敬？

书上说，汉高祖刘邦早朝，忽然内急，取过一大臣的帽子，转过身就解决了，算是一场行为艺术。不过，这事只有皇帝能干，换作旁人那是大不敬的。

当年秀才赶考，一步一个脚印，考到皇帝殿试那一场，差不多已经功成名就了，都举人了嘛。举人也是人啊，得见龙颜，会不会激动得尿裤子，或者吓得尿裤子？此为人之常情，当然也有人考虑，中医起了作用，据称白果有敛尿功效，煮食白果成为考前预备工作之一。

有句话说，人之一生，不如意者十有八九。套用这句话说，人之一生，不内急者全无。

鲁迅先生给人的感觉似乎一直冷面，其实是个热心人。特别是恋爱中的鲁迅，在给许广平的信中说，晚上不出去，尿急时“就用瓷的唾壶装着，看没有人时，即从窗口泼下去……”因为相爱，他让她分享他的隐秘。

鲁迅先生至少还看没有人时才泼下去，可有人直接飞流直下了，并且溅人一身，这二位，一位是黄侃，一位是章太炎。当年黄侃留学日本，恰与章先生同住一楼，他住楼上，章先生住楼下，不认识。有个晚上，他内急，急到什么程度？来不及去厕所！于是站在窗前方便，正好章先生还在读书，就那样浇了下来。章先生怒而骂之，黄侃也不是省油的灯，立刻应战，并且越骂越来劲。外行听热闹，内行听门道，其实骂人也是有学问的，骂着骂着这二位惺惺相惜，于是互通姓名，黄侃从此之后拜在章先生门下。

这事真情真性，被传为佳话。其实，对于内急的人来说，不在乎佳话，只在乎当下。常常问题是，当下无法解决。

很多时候，我们排队吃饭，排队上厕所。一个人能够从容，能够淡定，但在内急这件事上，所有的肢体语言都显示着慌乱，这个是修养不能决定的。很多欲望可以掩饰，但内急，却是显而易见的。那是活生生的人生百态，东张西望的人常常还能等待，那些呆若木鸡的已乱分寸。

我有位朋友因为如厕相让，成就一桩姻缘。那是在火车上，眼见着队伍缩短，他距离厕所只有一步之遥时，听到身后沉重的呼吸声，一女生眼神涣散，他什么也没说把机会让给她。女生后来找到他的座位上，称他是个舍己救人的英雄！爱情就那样来了。

有人说，4岁的孩子和80岁的老者的成功标准是一样的，就是不尿裤子。但总是要尿裤子的，比如我八十多岁的祖父，有天半夜看见他房间的灯亮着，我起来看，他半裸着身子，正打开衣柜，我问他找啥，他说，我尿裤子了。我站在门口看着他换了秋裤，然后躺下，再然后，鼾声起来了。那一刻，我百感交集，人老了，不逞强，认了它顺着它，就是了。

有位朋友总结说，尿裤子这事，刚尿时羞愧，待到淋漓时，那种豁出去的感觉，其实也一种幸福。

或者可以这样说，幸福有时很简单，比如内急时，不忍，不憋，当下有个去处，不尿裤子，就很好了。

去年回老家过年，写完对联，还剩两绺儿红纸，我就想着给厕所写了一副：无事不登三宝殿；从来功到自然成。

拍了照片放在博客里，有博友说，祝贺你有个农家厕所，要是你在茫茫人海中，前不见厕所，后不见厕所，念天地之灵灵……想哭都哭不出来。

我给这位博友回复说，我在城里尿过裤子，当我们尿裤子时可以这样安慰自己，幸好，没被什么扒掉裤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