琴台
生与死的距离
从出事到现在,整整10天了。
这10天,对于我来说,是10年,更是,10个世纪。
我最亲爱的儿子,小豪,那个我曾以为会疼爱他一生一世的宝贝,去了另一个世界。
没有人告诉我,孩子在那个世界,冷不冷,热不热,渴不渴,饿不饿。出事没几天,我就迫不及待地焚烧了小豪的大部分衣服。没有人知道另一个世界的季节怎样轮回,我只希望,无论遇到什么样的天气,我的小豪,都有合适的衣服。
妈妈不在身边,那个10岁的孩子,从此就要担负自己的来生。一想到这一点,我就心痛得无法呼吸。亲爱的儿子,对不起,如果不是姥姥、姥爷和爸爸,妈妈一定会追随着去陪你的。
但是,现在,我不能。
姥姥说了,只要妈妈有任何闪失,她也不会苟活于世。
你爸爸更多次发誓,如果妈妈不爱惜自己的生命,他也会放弃这尘世的一切。
所以,亲爱的儿子,我不能。
我不能,但是,活着,却生不如死。
我无法想,无法看,无法吃饭,更无法睡觉。只要一闭上眼睛,活蹦乱跳的你就会蹦到我面前。
亲爱的儿子啊,你那软软的小手,胖乎乎的脸蛋,水润润的嘴唇,昨天还鲜活地偎依在我的怀里。可是,短短的20分钟啊,一切,一切竟然就像一场烟花般地散了。
我怎么接受!
你爸爸只以为我恨他,恨他没有将你亲自送到校门口,才导致了,当那个歹徒奔袭过来时,没有一双大手,擎住罪恶。
是,我是怨恨过你爸爸。可是,更多的内疚和怨恨,却在自己的身上。
为什么那天我答应爸爸去送你而自己却赶着去上班?为什么你早晨明明说不愿意去学校,我还批评了你?为什么,为什么我固执地将你,从家门口的小学转到了那个所谓的重点小学?
如果,如果没有当初这一切,那么,噩梦发生时,我亲爱的儿子,你还会遭遇这样的血腥吗?
所有的人都劝我,没有人会未卜先知,不要过分自责了,最可恨的,还是那个刽子手。
我涕泪交流地跪在那里,刽子手可恨,我亦无法原谅自己。从小豪出生那天起,我就发过誓,一定用毕生的爱来守护这个天使。可是,当小豪真的需要守护时,我又在哪里?7点40分,我正在去上班的路上。那一刻,我的儿子,他却惊弓之鸟一样在歹徒的屠刀下挣扎奔逃。
此情此景,情何以堪!
那个刽子手,我在电视上看到了。
那一刻,我多希望自己有一把刀,也将他碎尸万段!我想问问那个冷血的男人,生活不公,社会不公,你受到了挫折和磨难,但是,这就是横扫屠刀的借口和理由吗?屠戮弱小,难道就是报复社会的筹码吗?对一个纯真的孩子,你怎么下得去手!
羔羊跪乳,乌鸦反哺,畜生尚有人伦之心,你为什么就无情到如槁木顽石?
家里的电视,被我摔碎了。杨生泪如雨下地抱着我:秀,别这样,没有了小豪,我们还可以再要一个孩子。
再要一个孩子?我目不转睛地盯着杨生,仰天长哭,即便再有10个孩子,谁又能取代小豪在我心中的地位?
肝肠寸断的回忆
小豪出事半个月后,我去了一趟学校。
惨案发生数天之后,这里,已经恢复了宁静。但是,校门口的马路牙子上,依然有若隐若现的血迹让人不忍卒视。好心的文具店老板指给我看小豪被砍倒的地方,那个60岁的老人,颤巍巍地揩着眼角:“那个男孩儿一直在喊:叔叔,求求你不要杀我,求求你不要杀我……”
我轰然倒在地上,听不得,我实在听不得这肝肠寸断的回忆。
学校的负责人说了好多道歉的话———校门没有及时打开,值班老师没有到位。我呆呆地坐在空旷的校园中,一句话也听不进去。宽阔的操场上,西府海棠开得正茂盛,隐约的,我又看到小豪欢笑着在花丛中奔跑。
“妈妈,”他高喊着,手上拈着几瓣残花,呼啸着向我跑过来,“香一个,香一个嘛。”
这是儿子曾经的乐园,哪怕只是为了那些曾经的欢乐,我也不想再同已经内疚不已的老师们追讨些什么了。
儿子的几个笔记本,零散地堆在桌子上。一本一本地放平,摆好,放到书包里。安静的班级上,四十几个孩子,纯真的瞳仁里,惊骇犹存。他们静静地看着我,我哽咽着摸了摸一个孩子的头:童小豪同学,再也不能回来了。
一个孩子哭了,两个孩子哭了,整个班的孩子,都哭了。震天的哭声中,我逃也似的离开了教室。
伤痛遮天蔽日,我不能,不能再在这些纯真的心灵上增添任何一点苦痛的回忆。如果小豪地下有知,他也应该期盼,从今天起,所有小朋友,都健康快乐、平平安安地长大。
小豪的最后一本作业本焚化掉了。
罪犯肮脏的灵魂也已经去了地狱。
为了爱,变坚强
那天,我同往常一样龟缩在家里。妈妈和爸爸来了。两个老人,轻轻坐在床头,小心翼翼地叹息。杨生煮了一碗方便面放到写字台上,整整40天了,这个家,没有开过火。
妈妈坚持让我吃饭,我执拗地回过头去。爸爸让杨生吃,杨生哽咽地将碗推向我,这个180斤的男人,如今瘦成了窄窄的一条。
那碗面,推来推去,一不留神,“啪”地摔碎在地板上。
我的眼泪顿住,刚要回头,不成想,爸爸忽然抓起一片碎瓷片狠狠扎在自己的手上。杨生失声惊叫,我也狂乱地扑过去。可是,爸爸不让我们碰,将近70岁的老人,满头白发颤抖在那里:“小豪走了,我比你们任何人都难过和绝望,那是我最爱的孙子啊。但是,秀,难道咱们这个家,也都得散了吗?你们不吃不喝,如果有点什么闪失,我和你妈,还能活得下去吗?与其最终家破人亡,不如,不如让我现在就去了吧。”
鲜血一滴一滴从爸爸的手腕上滴下去,我号啕着奔过去:“爸爸,我改,我从现在就改还不行吗?”
爸爸老泪纵横地抱住了我,抱住了杨生,抱住了妈妈。泪光朦胧中,我忽然又看到了小豪。他浮在高高的天花板上,微笑着看着我们四个:妈妈,请替我好好爱姥姥、姥爷,还有爸爸。
我悲恸失声,更紧地抱住了那三个亲人。尘世浩瀚,我和我的家人,就像四只卑微的蚂蚁,在命运的滚滚铁蹄之下,要挣扎,要抗拒,要奋起。虽有灭顶之灾突降,可再难再险,终究还是要带着伤痕,勇敢上路。
为了爱,我愿意,从今天起,学会坚强。这是爸爸妈妈的心声,也是我儿子的遗愿。
(薰衣草摘自《东西南北》2010年第12期图/张弘)