沈青
我总喜欢在一个明朗的午后,在靠窗的桌上写信。浮云白日,自有一种悠悠的远意,那份时光的珍重都在里面了。我寄出的信多半是用那种纯色系的信封,米黄的、深蓝的、纯黑的、素白的,没有一丝花样。非常简单的信纸,非常简单的信封,想要对方看到的也就是这样一份简单的心情。
我也喜欢看别人写的信。写信和情绪的发泄不同,更多时候,写信是一种对情感的降调处理。内心波澜壮阔,直至要涕泪交流的时刻大概是不宜写信的,那样写出的东西,对方所看到的只是你的泣不成声。待情绪回落降调,有了沉淀,才有了思考。写信时的心境不是大喜大悲,而更近于悲欣交集,有哀伤、有期待。
不同的人写不同风貌的信。譬如,有的人写信,用的是讲故事的笔调。老一辈的人写信多用“见字如面”,这么普普通通的四个字已经把收信人当作观众摆在自己对面了。老一辈的文人,对于鱼雁往还颇为痴迷,他们的书信多结集出版,以文会友从来都是中国文人的传统。但普通人是不常写信的,骨子里的中国人总是羞涩的。写信从来都是一桩需要慎重对待的事。只有婚丧嫁娶这样的人生大事才要入信,或者给故人写信,这中间的时日变迁拉开的往往是十数年,甚至数十年的时间距离。世间情意厚重,却只有用这薄薄的几张纸笺方承载得动。小时候,奶奶收到暌违数载的老同事的信,要坐到桌前摊开信纸,总是正经八百的模样。把信装回信封时也不忘跟我说:“想不到,这么多年,她还记着我。”
老人家写信,如“人生不相见,动如参与商”;而年轻人写信,却是“相见亦无事,别来常思君”。矫情也好,无病呻吟也好,话痨也好,同样的话,说在电话里被风剪碎,和白纸黑字写在纸上终究不同。
譬如这封:车子进入一条长长的隧道,很黑,车子里也很闷,只有隧道里特有的黄色的光间隔着射进来,好像电影里一个沉郁的人独自远行的场景。这封信写在回家的高速上,颠来倒去的字体,信封里附一张车票。日期2007年1月20日。
收信的感动,有一层是因为不同的信往往来自不同的方向、不同的天光下:来自书房的青灯如豆下,来自旅途中的休憩间隙,来自他们生命中恍惚的某个瞬间……他们喜欢把写信时的状态写进来,或许为的是要让我知道,此时此地,我想念着你。
如果说写信、收信谈得上有什么情怀,大概也不过就是如某封信中讲到的“忽然想寄一张有字的纸给你”。我对于人生的态度,也仿佛像是一封信一般的四个字:人生如寄。当然知道古诗里“人生忽如寄”与寄信无关,我也愿意将人生理解成这样的旅途:有意外的失落,有命定的终点。