中国角斗士之路

2011-05-14 17:16马多思
中国新闻周刊 2011年11期
关键词:格斗教练运动员

马多思

武术散打作为非奥运项目,在中国远不如奥运项目受到重视。但是来自内蒙古的格斗手张铁泉凭自己十几年的坚持,打进世界格斗的最高殿堂——UFC 终极格斗冠军赛。也为在中国的散打选手趟出另外一条出路

这是一个极其嘈杂的场所,高分贝的摇滚乐曲、观众席上人们热烈的聊天声、运动员进场后响起的欢呼掺杂在一起,诡异又晃眼的舞台射灯不停地扫射着全场的各个角落⋯⋯2月27日中午11时,澳大利亚悉尼市Acer Arena穹顶体育馆正在举行UFC第127期终极格斗赛,第一位中国的综合格斗选手、33岁的张铁泉在第四个出场。他先是抬眼看了看场中央,那是一个由两米多高的铁网围成的拳台,像一个巨大的铁笼子:怪不得这项运动又被称作“笼斗”。这情景让张铁泉想起自己曾经看过的美国大片《角斗士》,角斗士们在“嘎啦”“嘎啦”发出令人绝望恐惧的声响、被用铁索吊起的笼子送往角斗场时,谁都不清楚自己能否活着回来,每一次格斗都是一次生死的考试。

只想做“功夫了得的大侠”

张铁泉的家庭与格斗没有渊源,但是小时候的种种表现,让他觉得自己就是为格斗而生的。

“妈妈,它不让我抱了。”13岁的张铁泉向母亲抱怨小牛犊乱蹬腿,不让人抱。尚武的蒙古族有个习俗,就是男孩子长到一定岁数,每当家里有小牛犊出生,就让孩子去抱,这样随着小牛犊逐渐长大,孩子的力气也会随之增长。牛犊不让张铁泉抱,他就自制了一个几十斤重的沙袋,吊在院子里老歪脖树上,天天打沙袋。还攒钱买了一个臂力器,当时这在嘎查村可是个高级玩意儿。“我们没什么玩的,男孩子一放学就聚在一起摔跤玩。”张铁泉说,“那时我每天早上天不亮就起来绕着村子练习长跑,绕一周大约5000米,晚上经常也跑。我就是想成为一名功夫了得的大侠。”

同村的一些也想当大侠的孩子有时也和张铁泉一起跑,但是他们最多的坚持四五天,就又只剩下张铁泉一个人孤独地跑。“外面这么大的雷,你还跑啊!”让张铁泉的妈妈白龙堂最担心的,是儿子不管外面天气怎样,都一样出去跑步。草原上的闪电经常一下子把天和地连在一起,冬天大风夹带着雪,吹在人身上像刀子在割。张铁泉回忆:但是雨后每次都有彩虹,美极了。

1996年,18岁的张铁泉和弟弟一起被保康镇业余体校选去练古典式摔跤,没有练出成绩,1年多后他又回到嘎查村。母亲不在乎儿子摔跤成绩怎样,她就盼着儿子早点娶老婆,她把家里大部分钱都交给张铁泉保管,“谈恋爱要送姑娘礼物的”。

我还能成为功夫了得的大侠吗?张铁泉不甘心,1998年春节刚过的一天半夜,张铁泉把母亲交给他的钱和一封信放到炕上,身上只带着几十元钱就走了。“妈妈,当你看到这封信时,我已经到了我想到的地方——呼和浩特体工大队,我要打败他们所有的专业运动员,这样他们就收我了。”这之后的9天里,白龙堂一看到信和钱就哭。

夜里的大草原没有任何一点点灯光,只有偶尔几声草原狼的嚎叫。半夜出走的张铁泉没有觉得害怕,只是有点伤感。他借着微弱的月光,深一脚浅一脚找到了公路,又继续往通辽的方向走。到通辽他逃票混上了火车,在呼和浩特站被检票员捉住,几个小时后,因为实在没钱,普通话说得也不好,检票员只好把他放了。

不要命不怕打

找到了体工大队,大队领导告诉他,目前并不招运动员,也不可能让他去和体工大队的运动员比试。

失望的张铁泉留在了呼和浩特打工。他先是在体工大队正在建设的大楼工地当建筑工,大楼进入装修阶段他随之失业。然后又到饭店当服务生和保安,还抓住了一名盗窃饭店铜字招牌的小偷。一年后,张铁泉回了家,开始思忖是否不当大侠了,还是做一名平凡的农牧民,娶妻生子。这时他遇到了邻村的好朋友戴双海。“当时戴双海在内蒙古散打队已经拿到全国散打亚军。他对我说,‘我帮你跟我的教练赵学军去说说,看看能不能收留你”。

赵学军教练是中国最著名的散打教练,培养出了安虎、那顺格日勒、格日勒图等许多全国散打冠军。赵学军答应,让张铁泉在业余时间跟着一块练。之后,张铁泉白天当送水工,晚上就到内蒙古散打队练习。赵学军训练下的内蒙古散打队与国内其他散打队有个最大的区别,在一周的训练中,有一天要去和内蒙古拳击队较量拳击,第二天去和内蒙古摔跤队比试摔跤,接着再去和内蒙古柔道队较量柔道。

“铁泉,你敢和拳击冠军较量一下吗?”赵学军这句话,张铁泉至今记忆犹新,那次,他的机会来了。才练了三个月的张铁泉在和内蒙古拳击队青年拳击冠军的对打中,几乎不防守,而是一拳又一拳地向对方的脸上狠狠捶下去。“流血、还是流血。我自己的脸被打得渗出了血,但是对方也是满脸的血。”

“我就喜欢不要命不怕打的运动员。”这场比赛后赵学军把张铁泉正式调入散打队,他有了津贴,“每个月从银行取出175块钱,是我最高兴的时候。”张铁泉说。

让张铁泉高兴的还有丰盛的伙食。散打队伙食太好了,都是牛羊肉,张铁泉记得小时候家里只有牛奶是管够的,都是自家牛产的。每天他都要喝上一大盆,还要吃好多奶豆腐奶干。

2000年10月,上海,全国散打青年锦标赛。即将上场的张铁泉开始浑身发抖,怎么都止不住。“我知道这又是我的一次机会,我一点不害怕,可还是抖个不停。但是当我一上场,忽然浑身轻松了,不抖了。”第一次参加全国大赛,张铁泉获得了第四名,让赵学军非常满意。在被派去参加“散打王”的比赛时,每个运动员都要给自己起个外号。“总听父亲说内蒙古草原狼很厉害,那我就叫‘草原狼吧”。

综合格斗和断头锁

“我告诉人们跌倒了要学会爬起来,并始终爱自己”。这是澳大利亚残疾青年力克胡哲的一句话,也是张铁泉最欣赏的。

终于步入散打天地,开始似乎很顺的张铁泉,在后来的5年中成绩停滞不前,散打王比赛预赛就被淘汰了。“我这个级别的高手太多,有格日勒图、戴双海,我很难出人头地,最终什么散打冠军都没拿到。”1978年出生的张铁泉脸庞消瘦,有些微微谢顶,眼神很温和,看起来比实际年龄略大几岁。

郁闷的时候,张铁泉看到了力克胡哲的演讲录像,当看到没手没脚的力克胡哲靠着脖子和脑袋,费力地倚着一摞书才勉强站起来时,张铁泉感到了震撼和激动。

“我不想让自己哭出来,我不习惯,内蒙古男人不哭的。”张铁泉回忆说,“我不爱看伤感的东西,看到就赶紧离开。我爱看喜剧片。”

力克胡哲生于澳洲,天生没有四肢,却拥有两个大学的学位,担任着一家国际公益组织的总裁,创办了自己的演讲经纪公司,同时投资房地产和股票;骑马、游泳、冲浪、打鼓、踢足球⋯⋯他皆能,足迹踏遍世界各地,与数以百万计的人分享他的经历。

张铁泉想,人家没手没脚还永不放弃,我遇到这点困难又算什么?

2005年,张铁泉发现了自己最擅长的格斗方式——综合格斗。张铁泉回忆:赵学军曾给他们播放过录像,初步了解了什么是综合格斗:综合格斗其实就是规则最宽松的,使用技术最全面的格斗。运动员在拳击、散打、泰拳、柔术、摔跤等技术方面必须很全面,才有可能赢得综合格斗的胜利。

后来一位美籍华人、名叫安迪的小伙子,和赵学军教练合作,要培养中国第一批综合格斗选手。安迪是第一个把综合格斗介绍到中国的人。赵学军推荐张铁泉和戴双海、敖海林一起接受安迪的培训。

要想练好综合格斗,必须先从中国人最不擅长的巴西柔术教起。巴西柔术也称作“格雷西柔术”,是巴西人格雷西将日本柔道进行改进,只保留了制服对手的实用招数,摒弃了所有华而不实内容的一种格斗术。安迪是一名柔术高手,也是格雷西弟弟的学生,他把张铁泉三人柔术基本功打得很扎实,然后让三位柔术黑带——巴西人胡伊、佩吉奥,美国人柴特教给他们更多的柔术招法。

之后,从2005年到2010年期间,他参加了英雄榜、菲律宾urcc、香港武林传奇等一系列商业比赛,极少有败绩,获得了几乎所有这些商业大赛的冠军和金腰带。

张铁泉在一系列初级商业大赛中的胜绩,让美国UFC驻北京的工作人员最终决定,推荐张铁泉参加世界最高水平的UFC大赛。UFC驻北京办事机构工作人员乔博说,其实他们早就知道他是个狠角色。

2010年10月1日,为参加UFC热身,张铁泉先去了在美国科罗拉多州丹佛进行的WEC(世界极限笼斗)冠军赛——WEC即将被UFC吞并和取代。而且他还带去了一个绝招“断头锁”,也就是双臂正面紧锁对手脖子的招数。这虽然是巴西柔术里的技法,但因为需要极大的臂力,在综合格斗界里除了张铁泉,目前极少能有人完美使用这一技法。

张铁泉的揭幕战面对的是保持全胜的美国选手保罗·加尔萨,首回合他便用断头锁绝招制服了对手。

为解决减重后体能下降的问题,张铁泉聘请了自己的老朋友——世界轻量级泰拳王Vince作为体能和站立格斗教练,以及北京体育大学生化研究室的曹建民博士为其做极具针对性的营养计划。

2011年2月27日,在悉尼,比赛终于开始了。作为第一个在UFC亮相的中国人,张铁泉凭借“断头锁”招数,死死夹住美国选手杰森·莱因哈特的脖子,仅用48秒就制服对手。“铁泉,我授予你棕带段位!”张铁泉现在的柔术教练、巴西人胡伊兴奋地在场下大嚷。棕带是仅次于黑带的柔术高段位,已经赶上了自己的柔术启蒙老师安迪的段位。

心软的狠角色

张铁泉的连续胜利,让科尔沁嘎查村的亲友和邻居们都很高兴,但是也都觉得很困惑。“铁泉是多老实的孩子啊,以前不仅从不打架,连看到小伙伴掏鸟窝,他都替小鸟伤心,自己从来不掏。”邻居们议论纷纷,觉得这么个孩子,怎么能够成为格斗冠军,还把对手打得满脸是血?

他自己也说不清。在场上比赛时,张铁泉觉得自己挺凶狠的,但是比赛结束后,每看到对手被打得遍体鳞伤,张铁泉心里总是很难受,觉得非常愧疚。

张铁泉脾气好,很难、也不敢和一般人发生冲突。“出手会把功夫不好的人打坏的,一般人遇到专业运动员,腿一下就会被踢断的。在巴西,掌握柔术的人要是和别人发生冲突,法律上视为持刀行凶。”

张铁泉的肌肉力量出奇地大。一次一家证券周刊的身材颇似熊猫的编辑和张铁泉一起练习柔术,张铁泉只是一个翻身,这位编辑的一个眼眶就被碰成了熊猫眼。

“我觉得铁泉还是属于心软的人。”张铁泉的女朋友毛毛说,“我们组织了一个公益团体,有时间每周都去管庄松堂关怀医院看望孤苦伶仃的老人。铁泉也参加了这个团体,在医院里总是耐心地和老人聊天,还逗他们笑。在郊外爬山的时候,看到松鼠,有时铁泉就在石头坑里倒一些矿泉水,说离开后小松鼠会来喝水。”

妈妈白龙堂从来不敢看儿子的比赛,她不愿意看到他打人,更不能忍受儿子被对手打。白龙堂更喜欢听话的弟弟张永全。张永全身体素质比哥哥还好,但是没有像哥哥那样出走,而是老老实实在家做一个农牧民。他养了20多头牛,还种了50亩地,栽的都是苞米。张永全每年都参加那达慕大会的摔跤比赛,几乎每次都得奖,奖品是一头羊,这让妈妈很得意。

散打的新出路?

走上UFC大赛擂台,是否是中国散打运动员的另一条出路呢?

从2005年九运会开始,武术比赛套路和散打的金牌总数由原先的18块,降到目前的12块。其中散打的金牌只有5块。“散打太不受重视了,都差点被踢出全运会了。”张铁泉的教练赵学军抱怨。他认为,散打的未来必须走商业化道路,甚至往综合格斗方向发展。

赵学军觉得,综合格斗是目前最成功的项目,发展趋势也好,到目前为止没有一个搏击类能比上得上综合格斗的魅力,这个节目只要电视转播,收视率都很高。在国外,综合格斗比赛已经纯市场化,生存状况很好。

但中国的从事散打或搏击类的运动员前景并不明朗。“我的学生王冠和巴特尔,都很有实力,但是目前不可能与UFC签约,一方面他们还要参加全国锦标赛和全运会;其次UFC给新来的运动员出场费并不高,几千美元的到1万多美元。运动员前期还要自己投入,有的根本养活不了自己。张铁泉刚虽然去了UFC,但奖金没比国内高多少,而因为和UFC签约了,国内各种商业比赛都不能参加了,收入也受到影响。”

为了到UFC比赛,请教练、租训练场地张铁泉都是自掏腰包,他目前还是在UFC的副赛中,每场奖金也就1万美元左右。如果能进入正赛,并且连续获胜,奖金才能提高。

“我也投了一些钱,目前还没赚钱。”铁泉的未婚妻毛毛说。

现在,张铁泉一直在等着UFC下一场比赛的通知。每天早上,他还是像很多年前在内蒙古时那样去长跑。冬天北京的早上,街上还漆黑一片,他想起十多年前在保康镇练习古典摔跤时,教练都是拿着鞭子骑着摩托跟在跑步队伍的后面,看谁偷懒,教练就狠狠一鞭子下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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