开放的马拉松

薛涌

开放的社会有时纵容无序，其实是相信公民的智慧和品格，鼓励自发秩序的生成。波士顿马拉松，为我们提供了良好的典范

今年的第115届波士顿马拉松创造了两个最好成绩，其中一个正在申请成为正式世界纪录。

波士顿马拉松素来有“世界第一马拉松”之称。其严格的及格成绩，使参赛者水平甚高，乃至许多马拉松爱好者把参加这一“精英比赛”看成是一生的重大成就。

应该说，一百多年来波士顿能够维持这一世界体育盛事，实在是个奇迹。波士顿虽然大名鼎鼎，但实乃一个小地方。波士顿本身也就60多万人口，把郊区全加起来的大波士顿地区也就400多万人口。今年的马拉松，有27000名正式参赛者，50万左右的观众。组织这样大的比赛，需要动员充分的警力，应付种种意外事件。

波士顿马拉松和许多马拉松一样，有着“土匪”的传统。所谓“土匪”，就是那些成绩没有及格、没有报名、也没有缴纳报名费，却要混入参赛选手队伍中跟着跑的人。关于这些“土匪”，网上一直争议不休。有人强烈谴责，说他们“无耻”。因为参加波士顿马拉松比赛的人都经过长年艰苦训练才达到及格水平，而且报名费高达130美元。即使如此，今年报名第一天八小时之内就报满，致使许多有成绩也愿意花钱的人报不上名。这些“土匪”则既没有成绩也不交钱，却混在井然有序的比赛中，享受着沿途供水站等等服务，就和偷东西一样。

但是，另一批“贵在参与”的人，则为“土匪”叫好。据说波士顿马拉松的第一个“土匪”是几十年前塔夫脱大学的一位日本教授。他没号跑完全程，赢得一片喝彩声。日后“土匪”越来越流行，“合法性”也增强，竟有人专门组织起来为“土匪”助威，一度甚至还有人专门为“土匪”制造奖牌，称凡是经历了这42公里磨难的人都是英雄。总之，“土匪”已经成了波士顿马拉松传统的一部分。

我今年50岁，准备跑一次马拉松作为庆祝。朋友中有两位“女土匪”劝我趁这次波士顿马拉松赛开始“土匪”生涯。我一是准备不充分，二是没有当“土匪”的经验，怕被抓住，没敢去。她们则笑话我杞人忧天。她们不仅是“土匪”，而且是“惯匪”，早就在华盛顿等马拉松上有过“前科”，属于“屡教不改”之徒。我头天晚上去派对为她们饯行，表示如果她们这次顺利，我明年考虑“入伙”。

我的谨慎并非没有道理。马拉松的起点Hopkinton是个仅有14000人的小镇。27000名正式选手已经超出当地人口的近一倍，还要应付他们的家属、后援队和来自各地的观众，如何吃得消？马拉松“土匪”每年据说有几千，任他们无法无天怎么可能呢？但令我惊讶的是，有关部门不仅不对“土匪”进行清理，《波士顿环球报》在赛前的马拉松专辑中，还专门有篇文章教大家怎么当“土匪”，比如怎么低调接近起跑线，怎么伪装成正式选手，怎么若无其事地寻找和正式选手聊天的机会、融入主流，怎么随大流遵守秩序等等。当地第一大报教人“学坏”，实在是让我目瞪口呆。

两位“女匪”慷慨出征，我这个以接近三小时的成绩为目标的人，则只能在家里看转播。我简直不敢相信自己的眼睛：两个世界最快的马拉松纪录诞生了。两位“女匪”也顺利跑完全程，一个四个小时多，一个整整用了五个小时。两人一路照相、上厕所，如同旅游，相当淡定。她们得胜回朝后，轮到我后悔了：这次比赛，也许是历史上最伟大的马拉松了，多少年后人们都要回顾这段传奇。我从电视上目睹了历史，她们则参与了历史。难怪她们笑话我：错过了十几年不遇的机会！

波士顿马拉松虽然历史最为悠久，但这几年面对不断扩大的规模也在进行改革。过去十年，起跑模式就改了三次。今年则在精英女子选手提前起跑外，按选手的及格成绩采取了三大集团起跑模式：第一“红号”集团10点出发，第二“白号”集团10点19分出发，第三“蓝号”集团殿后。到了10点52分，“土匪”们接过比赛，组织者的尾随车辆则要等两分钟后出发，等于承认了“土匪”们的合法性。我的两位“女匪”朋友，到达起点地时，那小镇早就封门，开车根本进不去，要停到老远的停车场。在那里有专门的大巴接她们到起跑点。而大巴载客并不查号，你是正式选手也好，“土匪”也好、“观众”也好、或什么其他“闲杂人员”，全都一视同仁。

波士顿对待重大国际赛事采用如此开放的态度，推动了马拉松的普及，自然也增加了赛事本身的声誉。事实上，“土匪”们从来都遵守秩序，使比赛增色不少。居民们习惯了这样的比赛，也知道如何自觉遵守秩序。比如，我一个月前参加了附近的32公里的比赛，赛程许多地方并不封路，车辆相当多。但是，开车的人不用警察指挥，也知道如何谦让等候，秩序成了自发的。

开放的社会有时纵容无序，其实是相信公民的智慧和品格，鼓励自发秩序的生成。波士顿马拉松，为我们提供了良好的典范。★

(作者为美国萨福克大学学者）