高贵是一种力量

2011-05-14 13:37吴长青
杂文选刊 2011年2期
关键词:军官姿态体制

吴长青

十九世纪俄罗斯作家赫尔岑在他的《往事与随想》中写过这么一件事,当他身处沙皇尼古拉一世的监狱中时,有一个作为看守的年轻军官对他说,有一次,他奉命去搜捕一个准备逃亡的波兰地主,到达他的庄园后,发现四门紧闭,似乎人去楼空。但职业的敏锐使他觉得这些都是假象,遂破门而入,一个高大漂亮的女人站立在他面前,默默地指着一个怀抱小姑娘的男子,十分沉静地问他:“你是否要狠心地弄死我们?”军官向她解释只是奉命行事,可女人的双目一刻不离地逼视着他,他不知为什么突然说出了:“那我该怎么办?”女人以不容商量的语气发出了命令:“你下去告诉他们,这里没有人。”军官下楼带着他的士兵到别处搜查了。只两个小时的功夫,这一家人就离开了小屋,成功偷越国境,到达了安全的地方。军官袒露他那次举动的心迹是:“唉,女人啊!我承认!”

二十世纪七十年代初期,在上海提篮桥女监也出现过类似的一幕。林昭的男友回忆他最后一次去看望她,带去的是生日蛋糕。那时的林昭头发已成花白,干枯如草,但额头和双眸仍放射出圣洁的光芒。在监狱接见室内,她吃着男友送去的蛋糕,口干难以下咽,她看也不看狱卒一眼,“高贵”地命令道:“给我倒杯水。”你猜结果怎样,没有人敢怠慢,她立刻就得到了水。林昭和那个波兰女人能得到良知的回应,显然是借助了高贵的力量,它们瞬间击垮了职务者思想上的体制防线,使良心得以突围。

长期以来,纲常伦理加上几千年专制暴力的实践,在暴君和奴隶之间,我们没有生长出真正的贵族(权贵不算贵族)阶层,没能孕育出“高贵”这种品格。当人们只有钻营才能进身,只有贿赂才能显达时,权力者就非常容易地把职务的标签贴到了每个人的身上,然后要求我们按职责行事,功劳归于体制或者领袖,过错也归于体制,那人也就被改造成了机器,良心便成为多余。《收容审查条例》虽被人指为恶法,但它并没规定孙志刚必死。孙志刚的死,其实只能算人性的恶放大了制度的恶;佘祥林的冤狱并不能由制度本身逻辑地推出,起决定作用的是人性的恶。体制该负的责任是任由某一群人粗暴地践踏了法律,使得冤狱事件真实地发生了。而枪下留人、十一年冤狱得以昭雪,恰是体制内个别人的良心起了重要作用,其后的赔偿受害人、惩罚作恶者,体制的作为并没有显示出恶。

二战时的一部分犹太人的逃离魔掌受到庇护;左拉为德雷福斯冤案上法国总统的控诉书;十月革命之初高尔基写给列宁的信:要求保护科学家、释放政治犯,都是人类良心的伟大榜样。人们今天还在反复谈论它们,就说明它们的作用还在。

有些人总想以迫不得已来掩饰自己的道德责任,这不仅没有对他们想效忠的体制负责,而且充当了恶化体制和个体关系的不光彩角色,这样的人往往有超出于普通人的清醒和预见,但他们的问题在于虚伪。

我们城市的公共汽车上贴有这样一条公益广告:站起来你就是一棵树。

我只要一眼看到这一行字,心口就发紧,眼眶底层就泪潮涌动,我被这棵树的意象(和崇高的人同构)所激励,尽管我看了无数次,但次次都有站起来的冲动,我知道那是高贵的姿态,当一个人凛然不可侵犯的时候,他表现的也是那种高贵的姿态;梁漱溟为雅量之争是一种高贵,而其后的缄默也是一种高贵;陈寅恪的不合作是一种高贵,胡适的合作但不合污是一种高贵,傅雷夫妇一言不发地吊在窗台上也是一种高贵;美国黑人罗莎·帕克斯太太在公共汽车上公然藐视种族隔离的法律,坐着而不想站起来是一种高贵,德国前总理勃兰特在华沙犹太人死难者纪念碑前跪着也是一种高贵。

高贵的普遍出现,必须要等到公民社会来临的那一日,而在此之前,高贵只能是少数高贵者的姿态,“高贵是高贵者的墓志铭”。

【选自《豆瓣网》】

猜你喜欢
军官姿态体制
一体推进“三不”体制机制
新的军官军衔设“三等十衔”
跳伞
林肯与军官
哥伦比亚 军官
最俗的创业故事是“离开体制”
经典来信
绿建筑的商业姿态
get!五大潮流热点 许你裙装 浪漫姿态
对南方城市分流制排水体制的思考