乔新生
“我们恨贪官,又拼命报考公务员;我们骂垄断,又削尖脑袋往高薪的单位钻;我们讥讽不正之风,自己办事却忙找关系。总之,我们愤怒,不是因为觉得不公平,而是觉得自己处在不公平中的不利位置;我们不是想消灭这种不公平,而是想让自己处在不公平中的有利位置。这种骨子里的自私,才是我们真正应该反思的。”这是网络流传的一段感叹。有评论者认为,这段感叹虽然道出了中国人的辛酸,但是却使用了“全称判断”。把社会上所有的问题归咎于“我们”,显然是以偏概全。
不敢说所有的人都言行不一,也不敢说所有的人都希望在社会转型时期占公家的便宜。当人们无法改变自己的处境,甚至面临巨大困难的时候,理性的选择不难判断。面对庞大而又沉重的“体制”,人们往往会产生一种“无力感”。这种感觉犹如把拳头打在棉花上,有时让人感到有些茫然。
这种“无力感”实际上是因为缺乏决策权。换句话说,在复杂的社会关系中,每个人都是参与者,但是,每个人似乎都没有最终的决策权。在收入分配差距面前,在某些官僚体制中间,每个人都试图想要改变什么,但每个人都似乎手足无措,孤立无援。在这样的心态下,伸手抓住最靠近自己的资源,增加自己的安全感,就成为人们本能的抉择。在不断下陷的社会道德体系中,每个人都似乎想要保持自己内心深处的道德尊严;可是,在现实生活中他们为了生存和发展,又不得不把手伸向国家或者社会资源。
这是当代中国人的心理写照。它体现了人们内心的挣扎,同时也反映出整个社会复杂的局面。在这样一个矛盾体系之中,每个人都似乎保持着道德的清醒,每个人又似乎皆处于茫然的状态。这种因为不能改变而产生的“无力感”,使得每个人都出现了人格缺陷:面对社会丑恶的东西,敢于集体抗争;可是,单独面对不公平的时候,却选择委曲求全。
《让子弹飞》这部电影中,创作者巧妙地揭示了社会公众这种特殊的心理活动。当人们惧怕当地恶霸的时候,他们选择沉默和恐惧;当他们确认恶霸已经被消灭的时候,他们终于走出家门,去夺回属于自己的资源。中国社会转型时期,许多人在内心深处希望改变现状,但是,他们又害怕缺少追随者而无力左右局面。不要责怪中国当下的普通民众,他们只不过是在无力改变自己处境的情况下苟且偷安。
改变当下中国人的心态,可以有许多种做法。但最直接的手段就是消除“黑暗”。换句话说,当人们对自己的处境有更清晰了解的时候,他们就不会奉行绥靖主义,更不会崇尚苟且偷生的哲学,他们会同气相投,联合抵制,共同争取他们的权利。
因此,当代中国最需要的是透明度。如果把所有那些暗箱操作都置于光天化日之下,那么,一切恐惧和不安都会烟消云散。无论是政府官员的财产申报制度,还是上市公司的信息披露制度,都是要从根本上增加社会的透明度。只有让人们了解社会真相,他们才能直起身来,堂堂正正地做人,以积极的手段捍卫自己的利益。
曾经有一位先哲说过,有什么样的群众就有什么样的领袖。在特定的历史时空背景下,这样的观点是完全正确的。人们之所以会产生恐惧和不安,就是因为缺乏振臂高呼的反抗者。当公众像鸵鸟一样活着的时候,贪官污吏就会盛行,不公正的制度就会发挥作用。所以,社会的透明需要每一个人努力,尽管有时会牺牲个人的利益。
当我们分析当代中国人普遍心理状态的时候,我们实际上已经陷入到传统的哲学逻辑陷阱之中。我们为每个人的明哲保身寻找心理依据,可是,社会的变革又需要挺身而出的人。在中国社会转型时期,当我们坐在书斋之中,批评中国人“劣根性”的时候,我们也应该扪心自问:改革的号角已经吹响,那些批评公众的先知先觉者又在哪里?
【原载2011年3月25日《检察日报·绿海》】
题图 / 绝对“透明” / 李亚