爸,我回来了

张春风

小志是个漆匠，今年二十七岁。三年前，媳妇春兰去日本的一家服装厂打工。平日里，小志要出去干活，傍晚才能回家。于是，他就将六岁的儿子乐乐交给父亲王少堂带。王少堂是小志的继父。小志七岁那年，父母离婚。半年后，体弱多病的母亲带着他远嫁给了王少堂。婚后，母亲从没离开过药罐，家里全靠继父一个人把持。前年，母亲因病去世了，王少堂只得一边带孩子，一边没日没夜地在家编箩筐。赚来的那点血汗钱，全贴补了家用。不管多忙，王少堂都不让小志干家务，他知道，儿子在外面也很辛苦。慢慢地，小志也习惯了。每天傍晚，小志回家后总会大喊一声：“爸，我回来了！”然后抱着儿子逗乐。王少堂一边回应着，一边笑眯眯地在厨房忙里忙外。

再过三天，春兰就要回国了。小志欣喜若狂，王少堂也乐开了花，逗孙子说：“乐乐，等你妈回来，咱家就富裕了，到时，想吃啥就吃啥！”这天，春兰终于拎着大包小包地回来了。放下东西，春兰搂着乐乐直亲。当晚，小两口在卧室说起了悄悄话。春兰掏出一张存折，骄傲地说：“瞧，这是我三年挣来的！”小志打开一看，不禁乐开了花：“天哪，25万！”激动过后，小志突然做出了一个决定：“春兰，我决定明天跟爸分家！”春兰愣住了：“啥？咱们结婚六年都没分家，咋这会想起分了？”小志不吱声，春兰明白了：“你……你这是过河拆桥呀！虽然他不是你生父，但是对你比谁都好。以前，爸吃了多少苦啊？现在，好容易家里有了钱，哪能撇下他呢？再说，村里人会怎么说咱们呀？”小志倔强地说：“什么过河拆桥？我又不是扔下他不管了。至于村里人，随便他们怎么说，反正总有一天我会离开这里的。这事就这样定了，家里我说了算！”

第二天清早，小志就把这事跟王少堂挑明了。小志红着脸说：“爸，平日里，别人老说我吃你的，用你的。现在，春兰回来了，咱还是把家分了吧，也免得别人嚼舌头。”王少堂是个聪明人，当下明白了儿子的意图，叹了口气说：“行，那就分吧！”

当天，小志就将锅碗瓢盆搬到了隔壁，一家三口过起了小日子。那几天，小志家顿顿鸡鸭鱼肉，王少堂闻着扑鼻的香味，自己桌上却只有一盘咸菜和一碗白米饭。吃着吃着，他不禁老泪纵横。

半个月后，小志突然接到了一个电话，挂完电话，他不禁兴奋地跳了起来：“我终于找到生父了……”原来，20年来，小志一直有个心结，那就是找到自己的生父认祖归宗。之前，他曾偷偷回去找过，谁知生父再婚后举家南迁了。后来，春兰挣了大钱后，小志寻亲的愿望愈加强烈。前一阵，他掏了5000块钱，在一家知名的报纸上登了寻亲启事。没承想今天就接到了记者的电话。电话中，那人将小志的生日和胎记部位都说得一点不差。小志可以断定，他就是自己的生父。

第二天清早，小志便迫不及待地去认亲了。此时，记者已经做了安排，让双方在县城的一家三星级餐厅见面。刚巧，春兰有事不能去。于是，小志独自带着儿子兴高采烈地出了门。

两个多小时后，小志来到县城，走进了那家三星级餐厅。在门口，他看见了一个白发苍苍的老汉，眉宇间和自己十分相像。刹那间，小志认了出来，哭喊道：“爸，我可见着你了……”老汉见到自己的儿孙，也有些哽咽。寒暄过后，一家人围坐在餐桌旁，老汉逐一介绍家人，小志这才知道父亲再婚后又生了一个儿子，现在，父亲是一家房地产公司的老板，相当有钱。

很快，几个服务员上菜了。小志一看，立马呆住了。这些菜，他一个也不认识。服务员一边上菜，一边报菜名：什么鱼翅呀，鲍鱼呀，燕窝呀，全是稀罕货，看得小志眼花缭乱的。望着那些珍贵的菜肴，小志不禁自惭形秽起来。席间，老汉不停地给小志父子夹菜。小志唯唯诺诺地应付着，还时不时地提防乐乐的吃相出丑。

过了一会，服务员端着一盆老母鸡汤上来了，这是小志唯一认识的菜。菜刚放下，老汉就很自然地将两个鸡腿给了小儿子父子，说：“来，这是农家乐庄园的老母鸡，你们最爱吃的！”那一刻，小志的心里很不是滋味。对面的祖孙三人，举手投足间有着说不出来的默契。小志突然觉得，自己和乐乐是餐桌上多余的人。

傍晚，小志抱着儿子回到了家。这时，他发现继父的屋里还亮着灯，于是下意识地喊了声：“爸，我回来了！”这天，王少堂破天荒地喝起了酒，餐桌上只有一盘鸡杂碎，王少堂正在艰难地啃着一个鸡爪。

王少堂尴尬地问：“晚饭吃过了？”小志点了点头。这时，乐乐突然嚷了起来：“爷爷，我要吃鸡腿！”小志赶紧哄道：“宝宝乖，爸爸明天去买。”话音未落，王少堂指了指橱柜，笑眯眯地说：“在老地方，自己去拿吧！”乐乐听罢，一蹦一跳地爬上凳子去拿了。小志诧异地问：“爸，这只鸡你不是三天前杀的吗？怎么鸡腿还在呢？”王少堂红着脸，结结巴巴地说：“我……我不爱吃鸡腿。”

那一刻，小志终于明白了。平时，家里每次杀鸡，继父总会将两个鸡腿分给他们父子。吃得多了，小志已经变得麻木了。这些天，小志一家三口顿顿吃好的，继父实在忍不住，终于杀了自家的一只老母鸡解馋。虽然，他们已经分家了，但是，继父仍然保留着以前的习惯。他从鸡头、鸡屁股吃起，将最好的两个鸡腿留到最后，放在平时孙子熟悉的地方。小志知道，那两个鸡腿是继父潜意识中留给他们父子的，就像在三星级餐厅，生父很自然地将两个鸡腿分给了小儿子父子。

第二天清早，王少堂刚起床，就听到小志在隔壁用斧头劈着什么。出门一看，不禁愣住了：“挺好的东西，你这是干啥呀？”小志擦了擦额头的汗，尴尬地说：“这……这个橱柜不好使，干脆劈了！”话音未落，春兰母子端着碗筷，全部搬进了王少堂的橱柜里。小志哽咽地说：“爸，从今往后，咱再也不分家了！”王少堂欣慰地笑了。

当晚，春兰悄声地问：“还去认祖归宗吗？”小志摇了摇头：“昨晚，乐乐爬凳子去拿鸡腿，这让我突然想起了小时候。那时，继父也将鸡腿藏在橱柜同样的地方，我像乐乐一样爬着凳子去拿。我现在懂了：有时候，亲情和血缘真的没有关系！”

从此，小志每晚回来，仍然会像以前一样在门口大喊一声：“爸，我回来了！”不过，他喊得十分自然，也十分响亮。小志终于明白，原来，这一句话早就成了自己的习惯。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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