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在挪威的极夜生活

2011-05-14 09:45李亚旗碎碎
知音海外版 2011年8期
关键词:姜汁约瑟夫极光

李亚旗 碎碎

在地球的最北端,每年9月中旬到第二年的3月中旬将会迎来著名的“极夜”现象。在这半年时间里,没有阳光,没有太阳,终日黑夜,唯有星星一天24小时都在黑洞洞的天空中发出微弱的光亮。2010年10月,笔者的朋友联合国教科文组织雇用的海洋科学工作人员李亚旗,来到世界最北的挪威哈默弗斯特镇,开始为期一年的科考工作。他告诉记者,连他自己都没有想到,这次漫长奇特的极夜生活给他带来了如此深刻的感受和心理蜕变。

极夜抑郁,做自己的阳光

作为一名专业海洋科学考察人员,我经常辗转在世界各地,2010年10月3日,我接受了联合国教科文组织的聘用,随着其他3名同事一起到挪威北部的小镇哈默弗斯特进行为期一年的科考研究。哈默弗斯特位于北纬70度东经23度的北极中央地带,算得上是世界上最北的地方,一年中有半年处于极昼,太阳永不落;另外半年则堕入沉沉黑夜,太阳永不出,气象十分奇特。

那天,向北急驶的汽车载着我们跨过白昼和黑夜的交界线,一头扎进黑暗中,快接近哈默弗斯特的时候,天色渐暗,黑洞洞地仿佛是被施了魔法的地狱入口。我下意识地摸摸衣袋——里头不仅有我的工作聘书,还有妻子草拟的离婚协议。

结婚8年,我们聚少离多,这样的结局好像也顺理成章,但妻子在信里说:“时间和距离并不是太大的问题,关键在于你消沉的心理、对我缺乏关爱和照顾……”

老实说,不仅对妻子,就连对我自己、对生活,我都缺乏激情和爱。这也许跟我从小的家庭环境有关。

我的父母任职于国内一家颇有实力的公司,他们贷款买了房子,车子。然而,在席卷全球的2003年股灾中,父母倾其所有投入的资金几乎在一夜之间化为乌有!

于是,课余时间,我打工贴补家用,忍受着大多数同龄人无法忍受的艰辛,我不想让我的生活像父母那样陷入绝境!

当然,我成功了,24岁时,我从全国顶级的大学毕业,随后不断接到世界各科研机构公司的聘书,跑遍世界各地,拿着优厚的报酬。也许是害怕孤独的原因,我28岁就结了婚,本来我还计划着明年要个孩子,没想到,却接到了妻子的离婚协议!现在,我在世界最北的地方,心情甚至比这里的极夜还要低沉冰冷。

我们被安置在一所高级酒店里,室内恒温泳池、全能健身房、桑拿房、酒吧、影视娱乐中心应有尽有,几乎足不出户就能享受一切现代化生活,寒冷漫长的极夜似乎完全被隔绝在门外。从那天开始,除了亮堂堂的灯光之外,我就再也没有见过阳光。不到一个星期,我就开始昏昏沉沉,整天只想睡觉,人也变得焦虑,甚至常常泛起绝望之情。有时候望着黑洞洞的天幕,心里憋闷得几乎无法呼吸!我甚至主动给妻子发邮件诉说苦闷,她的回复邮件十分简单:“你的心理抑郁是与生俱来的,与极夜无关。”

一天,我偶然在报纸上看到“极夜抑郁心理治疗室”的广告,于是我抱着试试的心态前去“就医”。接待我的是一个笑容灿烂的小伙子。他告诉我在哈默弗斯特,超过75%的人都会患上这种“极夜抑郁症”,虽然严寒和黑夜被现代化的设备关在门外,但特殊的极夜现象还是能破坏人的生物钟。我释然,问他能否给我开点抗抑郁的药物,小伙子笑了:“对抗极夜抑郁最好的药物就是你自己!”

在小伙子的建议下,我叫上同事杰罗姆一起到镇中心的酒吧“治疗”。这里酒吧不仅能喝酒聊天调情泡妞,还包括 “交友相亲俱乐部”、 “诗歌朗诵会”和“阳光健身房”!

我们首先进入阳光健身房。推开健身房的大门,我简直不敢相信自己的眼睛:金色的沙滩,湛蓝的海水,穿着比基尼泳裤嬉闹玩耍的青年男女……这一切都沐浴在温暖明亮的阳光之中!除了这个面积超过2000平米的人造沙滩海景大厅之外,还有“阳光机”供不爱运动的人安静地“晒阳光”——这不是为了赶时髦将肤色晒成蜜糖色,而是为防止在极夜生活的人们长期不见阳光引起皮肤病而设计的。

仔细研究,这个人造太阳其实就是高悬在20余米房梁上的一盏巨大的灯,外形浑圆光滑,散发着酷似太阳的自然光芒,照在人身上暖洋洋的,效果非常逼真。在久违的“阳光”下我和杰罗姆打了两场沙滩排球,沿着健身房周围的跑道跑了十来圈,然后大汗淋漓地坐在躺椅上晒“日光浴”,十分惬意。两个小时后,我们冲凉更衣后走出健身中心,我明显感到胸中郁闷像随汗水释放了许多,脚步轻捷,心中轻松。走出健身房,杰罗姆有感而发:“在没有阳光的极夜,你可以选择做自己的阳光!”这句话让我在回家的路上回味不已。

极夜假期,亲手做姜汁屋

当酒吧的极夜夜生活让我的心情缓和之后,我开始尝试着与当地人接触。进入12月,市民们开始在窗台上摆起拱形烛台,小功率的灯泡发出温柔的暖光,黑夜里,整条街上灯光闪烁,连成一片星海,延伸到望不尽的远处。这样的美景常令我不顾寒冷在街头时时驻足,心里充满了莫名的喜悦。

几个月下来,我发现这里的菜花特别多,有同事隆重向我推荐买小镇的特产抱子甘蓝,这种蔬菜看起来有点像中国的大茴香,吃起来有点脆,有点甜,最地道的做法是跟兔肝一起焖烧。兔肝,呃……看到我有些恶心的表情,同事赶紧解释说这两种食物并不算味美,但最受当地人欢迎,因为抱子甘蓝和兔肝都是预防夜盲症的好食物。我恍然大悟,当场要同事把这两样的挪威语写给我。结果到超市一看,天哪,抱子甘蓝像抹了紫药水的花菜,一颗颗累累坠坠的攒在一起,满身大大小小的“疙瘩”看上去就让人浑身发麻,哪还敢去吃它!

圣诞节是挪威人最期盼的节日,假期从12月24日一直持续到1月7日。很多哈默弗斯特人纷纷利用长假外出旅行,正好可以少过几周黑暗的极夜日子。当然,大部分当地人还是选择留在家乡,利用这一段“黑暗假期”去完成一直计划而未能实现的事情。朋友米勒就是其中之一。

米勒告诉我他的“极夜假期大计划”是亲手为将在明年5月出生的孩子做一栋“幸运姜饼屋”。姜汁饼是挪威圣诞节最受欢迎的传统点心。当地传说倘未婚女子吃下姜汁饼,马上就能遇到真命天子!所以姜汁饼不仅驱寒,还代表了甜蜜和幸运。而“幸运姜饼屋”则是用姜汁饼像盖房子那样搭梁建顶、浇铸巧克力汁铸就的梦幻“vila”(瑞典语,别墅)。

我有点瞠目结舌,要知道姜汁饼的做法说起来简单,操作起来却相当繁琐,并且,每次不能做太多,每个饼胚最多只能做6毫米厚薄,否则烤出来的饼干就不会酥松香脆。而米勒居然打算以自家三层小屋的模样、按照1:5的比例来打造姜汁饼屋!这至少需要花费800个小时!这800个小时用来工作,差不多就是半年啊!反正我是不会花费那么大的时间和精力去做什么甜品屋的。

可米勒说到做到,整整半个月的圣诞假期他都一直留在家里做姜汁饼。好在这种完全风干了的姜汁饼在阴凉通风的地方放个一年半载根本不是问题。2月底,哈默弗斯特暴风雪不断。一连两周我都待在住所哪儿也不想去,偶尔想起米勒的“幸运小屋”,赶紧打电话问问。接电话的是米勒太太,“放心吧,米勒的幸运屋不做完,咱们的宝宝是不会出来的!”米勒太太抚着大肚子,在电话那头幸福地说。

放下电话后我愣了半天,突然再次拨通电话找米勒太太要“姜汁饼食谱”。然后去超市买了原材料,笨手笨脚地忙了一下午,总算是烤出来6块姜汁饼。饼烤得有些焦,星星贝壳的形状也切得似是而非。我吃了一块,味道甜中带辣,还不错。我细心地把剩下的5块姜汁饼包好,第二天跑到邮局用国际特快专递寄给了妻子。一周后她回了封邮件,只有简单至极的一句话:“姜汁饼很好吃,谢谢。”我反复读着这句话,来这里之后第一次露出发自内心的笑容。

极夜极光,黑暗中的壮美

进入3月,哈默弗斯特迎来了极夜的另一轮高潮:极光。算起来城市笼罩在黑夜中已经4个月之久,极光就在人们几近绝望的时候浓墨重彩地登场,用绚丽的色彩、奇异的壮美尽情弥补哈默弗斯特居民们不能享受阳光的缺憾。

我住的酒店每晚都会把第二天的天气详情和看到极光的概率出示在大堂告示板上,顶层客房还配备了大玻璃房顶,这样躺在温暖舒适的房间中,就可以毫无遮掩地看到辽阔的荒原天空,等待极光的出现。尽管这样,我还是喜欢跑出去,用自己喜欢的角度和光影拍下如梦如幻的北极光。

极光在天空骤现的时候没有任何征兆,起初只是一丝幻影,恍似夜间一抹鬼魅的色彩。只过了几秒钟时间,它就扩大成一幅光帘,像从宇宙深处倾泻下来。静止的时候它可以几小时悬挂不动,激动起来却又会如巨浪翻腾,或者像盘旋飞舞的烟圈。斑斓处,蓝、白、红、绿等不同颜色一齐在漆黑的天幕上跳跃,整个天际都变成了它的表演舞台。我被这种并非凡尘的绚丽感动得眼睛潮湿,从此更一头栽进和极光的恋爱中无法自拔。

我把极光的照片发给妻子,希望她也能爱上极光,感受跟我同样的心情。我发现,我变得主动热情了不少,至少学会了将自己的喜怒哀乐、感动痛苦都跟妻子分享。而妻子回复的邮件也不再是干巴巴的公文式的,她开始要我保重身体,珍惜在哈默弗斯特的每一天,毕竟这一年的经历是大部分人无法拥有的。每次我都反复读着她的一字一句,心里竟然有几分恋爱期的激动和期待。

在港口西南角的一处断崖边上,我常常能遇到一位老人,他大约70多岁,身材清瘦,总是默默地站在海边,遥望着天空里极光绚烂的舞蹈。有一天我忘了戴手表,前去请问他时间,老人仿佛从梦中醒来般一惊,我连连为打断他的冥思而道歉。老人温和地微笑,问我是不是中国的摄影家。我告诉他,我只是想为远在故乡的妻子拍下她不能亲眼看到的美景而已。老人眼睛一亮,说那我们还真是相似,还邀请我到他的住处喝杯咖啡,我对老人的故事很感兴趣,当然应允前往。

老人来自德国慕尼黑,每年2月底都会来哈默弗斯特镇度过和极光相伴的一个半月。小公寓里布置得整洁有序,壁炉前方的写字台上放了几个相框,照片里除了老人之外,还有一个跟他年龄相仿的男人,老人伸手抚过相框的镜面,说:“我来看极光,就是为了实现对他的承诺。”

男人叫约瑟夫,和老人是青梅竹马的好朋友。二战爆发后约瑟夫随父母逃往美国,老人以为这辈子再也见不到他了,没想到15年后老人在《南德意志报》上偶尔看到一则寻人启事,正是约瑟夫公开寻找童年好友!好友重聚更珍惜这份友谊的来之不易,于是相约无论以后各自身处何方,每年都要聚一次。这之后35年里两人都信守约定,从没失约过。

1990年初春,老人按照约定来到挪威最北的小城哈默弗斯特,等待着和约瑟夫一起欣赏极夜极光的奇景。没想到好友没来,却等来了一封特快专递。信是约瑟夫的太太发来的,原来约瑟夫去年夏天肺癌末期入院,勉强拖了半年还是不治去世了!这噩耗如晴天霹雳打得老人头晕目眩,信封里还有一张约瑟夫去世前一个月的照片,形容枯槁的约瑟夫躺在病榻上,眼望镜头努力微笑。照片背面是约瑟夫字迹:“嗨老友,很遗憾我只能去看极夜了,麻烦你替我去看极光吧!”

老人在哈默弗斯特呆了整整两个月,跑遍了所有能观赏到极光的地点,尽情观看着世界上最美丽的奇景,他不是一个人在看,还有几十年来心意相通的老友约瑟夫也在看,在感叹。此后每年这个时候,老人都会来哈默弗斯特镇,来赴这个一辈子的约会。讲完故事,老人的脸上一派安祥,甚至幽默地说:“再过几年恐怕就是约瑟夫陪我看极夜喽!年轻人,趁着还有大把时间,多陪你爱的人和爱你的人看看美景吧!”

走出老人的公寓,我快步走向回酒店的路,心里充满了热切的期望和切实的计划。现在是下午2点半,而哈默弗斯特的天空依旧是幽暗低沉如同深夜。只有在遥远的天际,那一成不变的黑色里隐约涌起一片雾蒙蒙的白光。那白光有气无力,缺乏实感,远不如头顶苍穹上美丽多变的极光壮观。然而我清楚地知道,那就是太阳的残晖,即使身在极夜,只要你留心,只要你有信心,终有一日能走进灿烂无比的暖阳。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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