微酸袅袅
“阿蒙,今天起得很早啊!”
我懒洋洋地抬起眼,隔壁班的周沐阳骑着脚踏车跟在我身旁,冲我笑得阳光灿烂。他穿了新的校衫,洁白的衬衫很衬他干净的笑容,深色的棉质运动裤让他的腿看起来格外修长。
“嗯,你也很早。”因为不想和周沐阳同路,我刻意放慢了脚步,暗自希望他能识相地踩着他的脚踏车绝尘而去,可他偏偏不遂我的心意。
“阿蒙你是不是身体不舒服啊,怎么走得这么慢?坐我的脚踏车吧,我送你上学。”周沐阳不止没有飞速消失,甚至从脚踏车上下来,推着车关切地问。
用不用得着这么“关心同学”啊……我垂下头微微叹气。我和周沐阳从幼儿园开始就是同班同学,在初二之前我和周沐阳的关系可以用“死党”来形容。可是自从那件事之后,我和周沐阳就再回不到从前了。
“阿蒙,阿蒙!你到底有没有在听我说话?”
我被周沐阳的声音吓了一跳,这才回神,他正极其哀怨地望着我,那眼神活像一个怨妇。他低低地说:“阿蒙,为什么我觉得你和我疏远了,你是不是不把我当好朋友了……”
“是。”我打断周沐阳的话,回答的飞快,直截了当的连我自己都惊讶,但既然已经开了口,就把所有的话都一次说完吧。“周沐阳,我觉得和你做朋友很累,总有无聊的女人当我是假想敌或者虚情假意地要我做她们的‘好朋友,帮她们想办法讨好你,我永远只是你的陪衬……我累了周沐阳,你能不能行行好离我远点呢?”
我看着周沐阳的脸色在瞬间变得苍白,我拔腿就跑,我也不知道自己为什么跑,可是我害怕面对难过的周沐阳,害怕看到他的悲伤——因为我会比他更难受,哪怕他的伤害是我亲手造成的。
风吹得我的眼睛生疼,我看不清自己前面的路,只想着赶快跑,快点离开这个地方,快点消失在周沐阳眼前。我觉得自己似乎越跑越快,脚下像生了风一般,模糊的视线中心出现一道白光,然后那白光突然铺天盖地地朝我涌过来。
在所有意识消失之前,我感觉有人在惊慌失措地叫我的名字,奋不顾身地扑过来拉住我的手……
我微微睁开眼睛,手指动了一动,浑身仍是软绵绵的没有力气。
“醒了,你醒了!太好了!”一位约摸十三四岁的小女孩,头上两侧扎了两个圆包发髻,穿着鹅黄的对襟小衫,红扑扑的一张苹果脸很是讨喜。她看到我睁开眼睛大叫着跑了出去。
这是在哪?横店影视城吗?我扶着额挣扎着起身,但是在低头看到自己身上的穿着时忍不住满头黑线——我的校服呢?难道我也是临时演员?
我身上还是没什么力气,不是那种大病初愈的无力,而是浑身魂魄被抽离过身体,然后又重新灌入之后的虚弱,只是想下个床,一不小心竟然摔到了地上,两条腿还搁在床沿上在半空中乱蹬,被子则掉下来盖住了我的脑袋。
“这是怎么回事?你是在耍猴戏吗?”
我把被子从头上拨开,看到一张倒着看我的俊脸……不是,不是他倒着,是我倒着。我扶着床沿从地上站起来,终于看清了出言嘲笑我的人的脸。
“周沐阳?”我瞪着眼前微微抬着下巴,似笑非笑地用一种看白痴的眼神看着我的“公子”,他姿态闲雅,墨泼般的黑发衬得他肤白胜雪,五官俊朗精致,细长的眼睛如星河灿烂的璀璨。
虽然换了衣服,改了发型,连神态似乎也和平常很不一样,可是他明明就是周沐阳啊?
“谁是周沐阳啊?”他挑眉反问我。
“你……”我本想说你就是周沐阳,临到嘴边变成了,“你是谁?”
“我?你居然不认得我?”他上前一步,靠近我,用手指轻浮地挑起我的下巴说,“我是你的相公啊。”
“噗……哈哈哈哈哈哈!”我呆滞了两秒钟,然后很不给面子地爆笑出声,喷了“周沐阳”一脸唾沫。“对,对不起……可是实在是太好笑了……”周沐阳说他是我的“相公”,他发什么神经病啊!
我笑得直不起腰,扶着“周沐阳”的肩,眼角却瞥到桌上铜镜里也有个白衣少女笑得直不起身。脑中闪过什么,我一时没有抓住,心里慌得没有底。我终于止了笑,腿发颤的走向那铜镜,镜中出现一张陌生的少女的脸,柳叶弯眉,杏仁大眼,微塌的鼻梁,丰润如花骨朵般的柔软嘴唇,三分俏丽,七分可爱——可这,分明不是我的脸!
“咚”一声,铜镜落地,砸在我的脚背上我却不觉得痛。我手指颤抖地指着地上的铜镜,问道:“她……她是谁……”
“周沐阳”似是不耐烦我的纠缠不清,冷声道:“她就是你,你就是她……阿门,你的脑袋是不是被马车撞坏了?”
“阿蒙?幸好名字没变……”我当下已经确定自己是“穿越”了,看了那么多穿越小说,没想到自己竟然也会有这么一“穿”……
“不,你不叫阿蒙,你叫阿‘门,‘门板的‘门。”他说完转身就走。
哐当!这次不是铜镜掉地上,而是我自己摔地上了。谁TM要叫门板的“门”啊,我要叫阿蒙啦!
这似乎是个历史书上没有的朝代。
虽然慕容裴,就是长得很像周沐阳的那位少爷说他是我相公,那些丫鬟们也都唤我一声“少奶奶”,可是我发现其实我和普通的丫鬟没有什么差别,一样睡冰冷潮湿的大通铺,一样天不亮要起床,一样少爷不睡我就不能睡。
唯一的差别是,我的事情不多,主要就是服侍慕容裴洗漱穿衣,洗漱宽衣,其他时间他忙他的,我玩我的。
我醒来后第一个看到的苹果脸少女叫小绿,她说我确实是慕容少爷八抬大轿迎娶回家的正牌少奶奶,并且与他是指腹为婚的娃娃亲。只不过因为慕容家曾一度家道中落,而我爹娘曾在言语上轻侮他,在慕容家重新得势后又百般讨好,所以他极不待见我。娶我,也算善待我,却只当我是丫鬟一般随意使唤。
这倒正和我意。除了每天太阳刚露出些许光芒,我就得睡眼惺忪地捧着热水盆候在慕容裴的房门口这个事情让我比较抑郁之外,其他的时候我都挺快乐的。
小绿说:“阿蒙,我觉得你和以前变得不一样了。”她之前也和旁人一样唤我“少奶奶”,在我再三要求之下才答应我们私下独处时叫我的名字,但是有旁人时还是尊称我为“少奶奶”。因为据说慕容裴变态至极,虽然他把我当作可有可无的丫鬟,有时还刻意欺负我,但是如果下人有谁敢对我不敬,那后果绝对会很惨。
“怎么不一样了?我以前是怎么样的?”我对以前的“阿门”也很好奇。
“你以前总是躲起来偷偷哭,不爱说话,又常常生病,像个药罐子。那次你被马车撞,我们都以为你救不回来了,谁知道昏迷了几天你就醒了,气色看起来比之前还更好呢。”
“哈哈,是吗?”我打着哈哈,又问了些“阿门”的喜好和生活习惯。毕竟在这个陌生的时空里,我无亲无故如一叶飘萍,林阿门是我唯一的角色,我得演好了。
偌大的慕容府,对我来说是陌生又充满惊喜的,我发现一条通往马场的小路。我第一次误闯入马场,看到那青衣骑手骑着一匹通体墨黑、四蹄雪白的骏马奔驰在草地上的飒爽身姿时,不由击掌称赞:“好帅哇!”
那骑手名唤青仁,在我的威逼利诱之下,他终于答应教我骑马,之后我连着几个下午都在马场度过。青仁告诉我说其实慕容裴是所有人里骑术最好的,那日我被马车撞,是慕容裴不顾安危制服了那匹受惊的马儿,将我从马蹄之下救了回来。
我有点感动,但是一想起慕容裴一会儿冷酷,一会儿讥讽的笑容,那感动就淡了许多,又想起和他长得一模一样的周沐阳,心里的感觉就又复杂了一点。
我记得某天午后,慕容裴少见的待在府里没有出门,他在书房看书,我便打着哈欠整理书册,抱着一摞一摞的书到书房外的花园里曝晒。
等我回书房的时候看到慕容裴斜卧在窗边的贵妃塌上,几本书册歪散落在身旁,他的侧脸陷入柔软的棉枕里,透明的薄绿春光轻覆在他的脸颊上。窗外的春花开得极好,细碎的花瓣被调皮的春风吹入室内,落在慕容裴的脸上。
我就那么呆呆地看痴了。我想起了周沐阳,想起十四岁那年的周沐阳也是如眼前的慕容裴般拥有孩子般的睡颜,心无城府地靠着我的肩膀安然入睡。
我就是在那一刻爱上他的吧,爱上身旁这个俊朗淘气善良的男孩。在那之前他是我最好的蓝颜知己,在那之后他成为我青春时光里唯一爱过的少年。
年纪小的时候没有美丑的观念,后来慢慢长大,发现原来老天是那么不公平,有人天生是瞩目的焦点,随便笑一笑就能博人好感,而有人无论多努力都只是路人一个,顶多得到一声不咸不淡的夸奖。前者如周沐阳,后者如我。
从小到大“多啦A梦”这个外号跟了我好多年,不仅因为我叫阿蒙,更因为我有一张和多啦A梦一样的大脸。这个外号还是周沐阳帮我取的,鉴于那时候多啦A梦在孩子界的影响力,我以为这是一个亲昵而可爱的称呼,所以每次他叫我“A梦”或者“阿蒙”,我都会笑得甜甜地回应他。
直到初二快结束的那个初夏,我独自在教室自习,因为捡一支掉落在地上的笔而钻到课桌下,这时候周沐阳和班里的几个男生一起进来喝水。
“奇怪阿蒙呢?她明明说这节体育课她翘了替我写作文来着。”我听到周沐阳自言自语的声音,一时兴起便躲在桌下没有及时站起身。
“呦,一会儿没见就想你小媳妇啦。周沐阳,你不会真的喜欢林阿蒙吧?”我认得这个声音,是体育委员王远之。我有点讨厌他那么八卦多事,可同时又这个问题的答案有着小小期待。我抱着膝盖把自己缩成小小的一团,心却是跳得很快很快的。
“开,开什么玩笑!你们这些人怎么和八婆一样……”周沐阳着急争辩,似乎觉得有些难为情。
“诶,别岔开话题哦,老实交代,你对她……如果你真喜欢她的话,等下我们替你告白啊!”
“谁会喜欢脸跟多啦A梦一样大的女生啊!”周沐阳冲口而出,他说完之后有两秒钟的安静,空气像凝固了一般。
后来他们好像又出去了,可是我却像被冻僵了般在桌下无法动弹。我多么庆幸刚才我没有站起来,我多么庆幸他们没有发现我,那么就没有人发现原来林阿蒙伤心的时候会掉那么多那么多眼泪。
我撕掉了替周沐阳写了一大半的作文,平静地在他问我要时说:“哦,对不起,我忘了。”然后像个陌生人那样看他在作文课上被语文老师丢出去罚站。
我想这些和周沐阳有关的事情以后和我都没关系了。我不是个勇敢的女生,明知道头破血流也要往前冲。我习惯知难而退,既然你没法喜欢我,那对不起,我也要收回我的喜欢了。
虽然这说起来容易,做起来很难,我只能刻意疏远周沐阳。不看他,不想他,不注意他,不关心他,我想我迟早能把他从我的心上剔除吧。
可是一年又一年过去了,周围的同学换了一拨,再没人叫我多啦A梦了,周沐阳还是周沐阳,还是林阿蒙喜欢的周沐阳,哪怕我穿越时空来到了这个奇怪的年代,遇到一个和周沐阳长得一模一样的人,我心里却还是知道,我喜欢的人只有周沐阳。
“你怎么哭了呢?”
我回神的时候才发现自己不知何时竟走到慕容裴身前,还很丢脸地揪着他胸口的衣服哭得泣不成声。我想周沐阳了,很想很想。原来忘记一个人,不是你想忘就能忘的。
“没事,我想起一个老朋友。”我用手背胡乱擦掉脸上的泪,强撑起一个笑容。
“是周沐阳吗?”慕容裴突然问。
我有些惊讶地望着他,下意识地反问:“你怎么知道?”
慕容裴用一种看白痴的眼神看着我, “他和我长得很像?”
“你又知道了……”我小声嘟囔。
慕容裴捏住我的下巴,强迫我抬头与他的眼神对视,他看着我的眼睛,柔声问我:“难道我不够好吗?既然我和他长得一样,你为什么不能喜欢我呢?”他的声音很好听,和周沐阳的很像,但是比周沐阳的更有磁性一些,更低沉一些,更蛊惑人一些。如果周沐阳是温暖灿烂的阳光,那么慕容裴就是皎洁微凉的月光,他们长得几乎分毫不差,却属于不同的两个时代、两个个体。
“嘿嘿。”我傻笑,说,“你要我的喜欢作什么?你又不稀罕的……”
“我稀罕。”慕容裴的嘴角扬起诡异的弧度,似笑又非笑地说,“我是你的相公,你的喜欢,我怎么会不稀罕?”
“你疯了啊……”他捏痛我了,我心里又慌又乱,一把推开慕容裴,转身就跑。他在胡说什么啊,什么喜欢不喜欢,稀罕不稀罕的,我就是个跑错了时空的大脸妹,你们古人的恩怨纠葛关我什么事啊。
我一口气跑到马场,翻身跃上那匹叫闪电的小棕马,跑了好几圈才渐渐平静下来,青仁吓得在我身后追了一路。
青仁说等天气稍微凉快一些的时候,他就要向慕容裴请辞回家乡了。他的母亲为他在乡下说了门亲事,他要回去娶妻生子,延续香火了。
我托着下巴问青仁:“你的妻子是个怎么样的女子?”
青仁摇摇头说:“不知。”
“样貌好不好?”
“不知。”
“姓甚名谁?”
“不知。”
“是男是女?”
“……女……”
我和青仁对看一眼,同时大笑起来。他笑他差点着了我的道,而我笑古人真是离谱得可笑,对另一个人最基本的了解也没有,却轻易决定要共度一生。
“如果你不喜欢她怎么办?”青仁是我的好朋友,我多希望他能幸福。
“有什么喜欢不喜欢的呢?我们的父辈,父辈的父辈,都是这么过来的啊。我娘看上的女子,大抵错不了哪去……我喜欢不喜欢,又有什么重要呢?”青仁淡淡地说着。
我怅然地想起了自己,是啊,我喜欢不喜欢有什么重要,如果对方无法拿相同的爱与你回应,那么喜欢也只是一件徒增烦恼的事,比如周沐阳之于我。
“你的家乡在哪呢?我也很想回家乡。”我岔开话题。
“离这里有三天的路程,在一个叫月湖的湖泊旁,二三十户人家的小村庄,以捕鱼狩猎为生。”
“那里景色一定很美。”
“是,冬暖夏凉,夏夜有大群大群的萤火虫,像落入凡尘的星星一般一闪一灭。”
我不由心驰神往:“青仁,如果这个夏天结束以前,我还没有办法回我的家乡的话,我就去你们村吧,找一个小小的房子,整日在湖边晒晒太阳,逮逮小鱼,过神仙般的日子。”
我捧了热水去慕容裴的房内,在门口叫了几声都没人理我,可房内的烛火明明是亮着的。我推门进去的同一时间,烛火突然齐齐熄灭,黑暗中有人扑倒我,一起滚到墙角,而我刚才站立的位置“叮叮叮”多了三支利剑。
“躲到床底下去,我没叫你出来不要出来。”果然是慕容裴,他的双眸亮如寒刃,散发着犀利的光芒。他飞身跃出窗外,似乎是上了屋顶,上方传来几声瓦片被击打的声音。
我乖乖在床底趴了大约半个小时,屋顶的打斗声在五分钟前突然戛然而止,我确定没有危险后从床下爬出来,趴在门缝边向外望,还是没人。我大着胆子走到院子里,发现今天晚上没有月亮也没有星星,格外漆黑,几乎伸手不见五指。
“慕容裴武艺高强,又福大命大,应该没事吧……”我自言自语着向丫鬟的睡房走去,可是走到半路,仍是折回,搬了梯子胆战心惊地爬上房。
当我看到慕容裴和黑衣人背对背地站在屋顶上时,我庆幸自己上来了。
“你们是在摆什么造型吗?”我狐疑地问慕容裴。
“你上来干什么?不是让你在床底好好待着吗?”
“我怕你打不过他,来帮帮你呗。”
“帮我?”慕容裴的眼底闪过复杂的神色,我不确定那是否就是感动。他说:“好,你摸我左边靴子,对,把那把匕首拿出来,插到他心口位置。”
“什么?”要我杀人?我吓得匕首差点脱手。
“我与他同时点了对方的穴道,你现在不下手杀他,等下就轮到我们俩被他杀了。”慕容裴道。
我知道他没有骗我,但是生在新社会,长在红旗下的我,怎么都没办法如此草菅人命,杀死一个人如同碾死只蚂蚁那般不当回事。我考虑了几秒钟之后把匕首收了起来,然后说了声“得罪了”,动手解下了慕容裴的裤腰带……
夜色真美,浓的像墨,这样就不用面对慕容裴精彩纷呈的脸色了……我又解了黑衣人的裤腰带,然后用两根裤腰带,将他捆成了一只大肉粽。
“我不想伤害你,所以你也别伤害我哦。”我边捆边对黑衣人说,虽然我看不清他和慕容裴的神情,可是我屈辱地感觉到他们两人同时用一种看白痴的眼神看着我……
慕容裴冲破了穴道,黑衣人只比他慢了几秒,但被我捆得结结实实,动弹不得。我看到慕容裴安然无事,吁了口气说:“你没事就好了,我先睡觉去了啊……啊!”
我一脚踩空,从屋顶直直地摔落至地面,动作快得慕容裴都来不及捞我一把。
那一摔害得我一个月没起床。不过慕容裴念在我是他的“救命恩人”,拨了东边的厢房给我,还让小绿伺候我起居,心情好时还会给我带我喜欢的零嘴和一些怪力乱神的小说书。
那天我正翻着小说书看得津津有味时,青仁来向我告辞。他要回他的家乡了,特意来问我一声,是否会去找他,如果确定的话,他替我找一处好方位,盖一座小木屋。
还没等我回答,慕容裴踹了门进来,一把抓起青仁丢出门外,然后砰地一声关上门,落锁。他转身狠狠看着我说:“林阿门,你哪都别想去!你这一辈子生老病死都得待在慕容府,一生一世!”
我气结,大声问:“凭什么?”
“就凭我是你的相公!”慕容裴一掌击碎了红木圆桌,阴沉地看着我说,“林阿门,不管你喜欢我也好,讨厌我也好,我们的关系你这辈子都别想改变,你也这辈子都别想从我身边逃走!”
“神经病,神经病!”我气得浑身发抖,随手抓起身旁的书籍和零嘴,都往他身上扔。慕容裴看也没看我一眼,甩手而去。
小绿收拾房间的时候对我说:“阿蒙,以前他们说少爷喜欢你我不信,可是现在我信了,他真的很喜欢你呢。”
“这叫喜欢?这明明是虐待!”我还在生气。
“他如果不喜欢你,为什么在听到你要离开后会那么生气呢?还有以前,他看起来对你很冷淡很疏远的样子,但是若有人欺负你,或者胆敢对你有一丝不敬,轻则受罚,重则扫地出门。”
我听了半晌没有说话,倚着窗,望着墙外开得正好的紫薇花。
“……阿蒙,阿蒙你没事吧?”
我叹了口气,轻声道:“如果他真的喜欢我,那他喜欢的到底是哪一个我呢?”而我若对他有几分情意,又是因为周沐阳,还是因为慕容裴呢?
时空乱了,感情乱了,我的心似乎也乱了。
你有没有设想过,有一天在街上看到你自己时的情景?不是看到镜子或者玻璃里的自己,而是和你长得一模一样的,另一个你?
我知道这很匪夷所思,可是我真的在桃花镇最繁华的街道上,看到了脸很大的“林阿蒙”。她看起来很不好,像是历尽千辛万苦才回到桃花镇。在看到我的一刹那,浑身颤抖如风中的枯叶,绝望的泪水从她的眼眶中大颗大颗的掉落下来。她嚎啕大哭,那哭声分明如同被撕裂了灵魂,被踩灭了最后一丝希望。
她千辛万苦不过是想回家,哪怕慕容裴待她并不算好,但慕容府好歹算她的家,可如今却有另一个“自己”好端端地生活在美丽的桃花镇上,那她又是谁,谁又是她呢?
我怕林阿门哭傻,顾不得震惊,飞跑过去抱住她摇摇欲坠的身体,在她耳边轻声说:“阿门,我知道是你回来了。我也不知道你我之间到底发生了什么事,但是我发誓我不是故意的,我会努力让我们再换回来……”
如果从外表上来说,我是“林阿门”,这个在我怀里瑟瑟发抖的女生才是“林阿蒙”;可从内心上来说,她才是真真正正慕容裴的妻子林阿门,我只是天外飞来的林阿蒙。
这不是我的时代,这亦不是我的世界。
我拉着林阿门去见慕容裴,我要向他和盘托出我的来历身世。我以为他会惊讶,他会怀疑,可是当我和林阿门走向他时,他却是平静的。
慕容裴说:“阿蒙,我们回家吧。”
我有些恍惚了,我不知道他说的到底是“阿蒙”还是“阿门”,是从前胆小柔弱的阿门,还是会气他踹他反驳他活蹦乱跳的阿蒙。
我的心突然一下子抽紧,痛得像被人剜了一刀。我很害怕,害怕像当初躲在桌子底下那次听到一个令人伤心绝望的答案,可是我也知道,不管那天我有没有躲在桌下,我都必须得面对那个答案。
我只是惊讶,原来我会为了慕容裴心痛,亦或者,是周沐阳?
“阿蒙,我们回家。”慕容裴笔直地走向我,温柔地拉住我的手说,“今天的天气不错,和我们来时的那个日子一样……那辆装载着命运的马车将把我们带回我们来时的地方。”
我瞪大眼睛,不敢置信地看着慕容裴,不,是周沐阳!
他低头微笑,说:“我是慕容裴,我也是周沐阳,我们原本就是同一人,只是在两个平行时空同时存在着。因为宇宙磁场和天体行星轨道的改变,在特殊的时刻特殊的地点,两个时空会出现一个相交的结点……我们那次便是通过结点来到这里,命运就此扭转。”原来最后拉住我手的人是周沐阳,他与我一起进入时空的旋窝。他来到这个世界后和另一个他合二为一,自然融合,我却和林阿门的灵魂发生了奇妙的排斥和吸引,因此互换了身体。所以周沐阳同时保有慕容裴和周沐阳的记忆,我却只有林阿蒙的记忆。
“你走了,是不是慕容裴也消失了?那林阿门怎么办?”我担忧地问。
“要不我带她一起走?”我作势抬手要打周沐阳,被他笑着一把抓住,“我把慕容家所有的家业都转到她的名下。也许她会寂寞,但至少衣食无忧。就算慕容裴在这个世界上,她也不会幸福,因为慕容裴不爱她。”
“慕容裴爱谁?”
“慕容裴爱林阿蒙,和周沐阳一起。”
我又喜又羞,却还是嘴硬:“骗人……你明明嫌弃我脸大……”
那辆命运中的马车出现在街头转角,而我和周沐阳手拉手,面对面地站在道路正中,全然不顾周围人惊慌失措地惊叫声。
“我就知道那次你在教室里……”周沐阳懊恼地低下头,将脸埋在我的掌心,他像小狗一眼抬眸望着我问,“如果我说当时说那样的混帐话,只是因为害羞,你信不信?”
马车上的铃铛声越来越响,越来越近,几乎能刺穿眼角膜的白光也铺天盖地地袭来。周沐阳柔软而带着微微哀求的眼神像一记温柔的小飞标,正中我的心口。我在最后一秒握紧周沐阳地手说:“我相信。”
——为什么不相信呢?我爱的少年正好也爱着我,多么美好的事情正在发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