绝色深宫

Ama Riebel

小狮推荐：Anna是很早前就跟着我写稿的一个资深写手。这是一篇很大气的小说。深宫恩怨，步步惊心，真相抽丝剥茧，扣人心弦。作者驾驭得非常好，作者驾驭得非常好，用流畅的文笔，引人走进这个故事。作为一个实力派写手，Anna这篇作品无疑令人惊艳!

一

黑压压的云罩在头顶，刺骨的冷风透过门缝钻进来，沈青璇不由得打了个寒战，她回头瞥了一眼，身后的门窗关得牢实，便松了口气，将手中的医书合上。窗子忽地被狂风刮开，撞在门柱上发出嘎吱嘎吱刺耳的响声。

沈青璇起身将窗户关好，眼角瞥到窗外回廊边一个人影闪过，心头一紧：“谁在外面?”

静了片刻，一个清脆的笑声响起，一道青绿的影子从一旁跳出来，正对着窗户：“是我呀，青璇姐。”

晚晴小脸通红，手上还提着一桶衣服，袖子挽得老高，两只手被冻得乌紫。

“不是叫你少来吗?最近正在风头上……”沈青璇低声道，她探出头四下环顾，好在周围没什么人。

“宫中的人趋炎附势，见姐姐得罪了萧美人，便不敢与姐姐来往，平日里那些个殷勤劲儿都不知跑到哪去了。”晚晴说得气愤，转而拉着沈青璇的衣角，一脸笑意，“晚晴永远都会陪着姐姐。”

沈青璇有些不好意思，敷衍了她几句，提起药箱往西宫赶去，今儿个是给清妃看诊的日子，她特意等到黄昏才出门。

萧美人如今宠冠六宫，自从她拒绝了萧美人索药的请求后，自然是树倒猢狲散，太医馆的门庭很快就冷清起来。

沈青璇刚踏进牡丹园，老远就闻到一股腥臭味，夹杂在脂粉香里，瞒不过她久触药材的鼻子。她不禁皱起眉，浓烈的腥臭味越发靠近了，不远处传来窸窸窣窣的脚步声，她透过转角的雕花见着一群人缓缓朝她这边走来，她连忙低下头，侧身站在一旁。

嫣红的衣衫从沈青璇眼前掠过，珠钗饰物的挂坠发出清脆的碰撞声，四下静得几乎无声。人群忽地停了脚步，一声尖锐的女声传来：“这不是沈太医吗?这么晚了还要出诊，真是挺忙的呀。”

沈青璇悄然叹气，是萧美人，这刺耳的声音让她浑身不舒服，她抬起头，霎时瞪大了眼，愣了半晌。

萧美人见她这模样，似是早有预料，得意地扬起嘴角。

“有什么不对吗?沈太医。”

“没什么。”沈青璇回过神来，再次低下头。脑海里浮现出半个月前萧美人闹事时的模样，萧美人入宫十年始终没能得封贵妃，眼看年华不再，又巧逢脸上受伤，闹死闹活地要沈青璇给她开令青春永驻的药方。

这世上，长生不老之术向来都只是传说。可眼前的萧美人，只是十多日不见，肤色竟变得莹润动人，几尺之遥亦看上去吹弹可破，甚至连她白发渐生的两鬓，如今也是乌黑浓密。

沈青璇暗自嗅了嗅，浓烈的腥臭味让她忍不住伸手摁了摁鼻头。没有染料的气味，如果是什么特制的脂粉，怎能在十日之间让白发变成青丝呢?

萧美人挥了挥手，便放她离开，她欠身行礼，快步走出了牡丹园。

一阵阵反胃，让沈青璇没走出多远便靠在一旁歇了下来。

莫非这世上真有回天之术?

她皱起眉头，一阵恐慌涌上心头。

清妃在五年前亦是荣宠一时，只可惜天生体弱以致久病在床，没多久便恩宠不再，周遭也冷清了起来，唯独和沈青璇甚是投缘，这些年来感情反而更深了。

沈青璇进门的时候清妃坐在桌旁，她刚要开口，瞥见桌上两杯热茶。里屋忽地走出来一个人，她连忙欠身道：“兰妃娘娘。”

兰妃莞尔，挥手示意她坐下。

“今儿个本宫来看妹妹，其实也是专门来此等沈太医的。”兰妃倒也直接，这里素来冷清，连宫女都只有一个，她忽然出现，必有所图。

“兰妃娘娘这么说，微臣真是，受宠若惊。”

“你最近见过萧美人吗?“兰妃端起茶杯，幽幽地道。

沈青璇脑海里霎时闪过方才在牡丹园里的场景，一阵恶心又翻涌而出。

“最近她不知是得了什么方子，简直判若两人。”兰妃说道，忽地话锋一转，“沈太医可否为本宫释疑呢?”

沈青璇连忙起身跪下，颤声道：“兰妃娘娘明鉴，微臣对各位娘娘向来是一视同仁，断不敢偏袒谁。恕微臣多言，萧美人能得宠多年，必然有她不足为旁人道的秘密。”

“可是，听闻之前萧美人在沈太医那里撤了泼，依她的性子，不会这么轻易作罢……这些日子果真焕然一新，想必已得贵人相助。”

“微臣学艺不精，请娘娘恕罪。”沈青璇硬生生地磕头，周遭的气氛变得诡异起来。

兰妃斜眼盯着她，脸上霎时间灿若桃花。“沈太医多虑了，本宫只是随口问问。”

二

一阵急促的脚步声将沈青璇从睡梦中惊醒，晚晴跌跌撞撞地夺门而入，径直冲入内堂。

“不好了，青璇姐，萧……萧美人死了。”她跑得上气不接下气，倚在门边。

“什么?“还未来得及细问，外面一阵嘈杂，沈青璇连忙穿好衣服，几位公公焦急地候在外面。

“沈太医，萧美人出事了，崔太医正催着您过去验尸……不……验身呢。”他的话说到一半，便咽了回去，铁青着脸，双脚也止不住地哆嗦。

萧美人死在寝宫内，说是昨儿个半夜她辗转反侧不能成眠，守门的宫女想要进去却被她吼了出来，直到清晨，伺候洗漱的宫女敲门，半晌没有回应，遂推门进去，一股浓烈的腥臭味呛得众人差点晕过去，而萧美人则面色铁青地倒在地上，身上爬满了蝇虫。

沈青璇来到门口，皇后竟早已到此，她站在

寝宫门口，看见沈青璇进来，眯着眼睛瞥了她片刻，那冷冽的目光让沈青璇感到头皮发麻。崔太医正焦急地在一旁踱来踱去，见着她赶紧迎上来。他沉着脸，轻声道：“这事，不对劲。”

沈青璇盯着他，他有些颤抖：“按宫规，男子不能给妃嫔验身，但是我遣了两个太监进去探羊，这事，怕是不简单。”

“怎么个不简单法?”她问道，还在院门口，远远地就闻见腥臭味，和昨日在牡丹园中闻到的一样，只不过昨日的腥臭只是藏在脂粉香气之中，而如今……

“萧……萧美人她不像是昨夜死的，你看这满院的蝇虫……”他欲言又止。

沈青璇踏入房门，简直难以相信眼前所见，她用衣袖捂住鼻子，蹑手蹑脚地靠近尸身，上面没有血迹，也未见伤痕，但是全身肤色紫青，脸颊凹了进去，皮肤紧紧地贴在骨骼上。

她想站起身来，脚一滑向前倾去，她连忙伸手撑住，不想却摁到了萧美人的小腹。她一惊，连忙收回手来。

不对，不对!沈青璇愣在原地瞪大了眼睛，空的I里面是空的l她一手摁下去，竟生生地触到了脊梁骨。

萧美人的尸身里是空的!肌肉和五脏六腑全都不见了，只剩一张青紫的皮，像灯罩一样搭在骨头上。

她正要细查，院外一阵嘈杂，皇上和众妃嫔闻讯赶来。他一脸怒气地冲进来，刚踏进门口又折了出去。沈青璇连忙起身迎出门去。

“这到底是怎么回事?萧美人她……”皇上喝道，他别过头，刻意转向屋外，用衣袖捂着鼻子，十年恩爱在瞬间化为泡影。“崔太医!你可否给朕一个交代?”

崔太医战战兢兢地匍匐在地：“皇上恕罪，微……微臣学艺不精，未能查明萧美人死因……沈太医平日负责妃嫔饮食进补等事宜，她……她……”

目光霎时间聚集过来，沈青璇暗暗咬牙，这死老头居然想推到她身上。

“臣……”

“皇上。”她正犹豫着如何交代，兰妃忽地开口打断她，“依臣妄看此事与太医无关，妹妹去得如此……不寻常，臣妾认为恐怕并非人为……”

“混账!后宫之中何来妖邪?”皇后斥道，她向来不满兰妃。

“皇后有所不知，妖邪不侵却经不住有人心怀鬼胎，暗箭伤人。”兰妃亦不示弱，迎了回去。

“够了!不要吵了，算了，赶紧葬了她，万不可惊动太后。”皇上有些不耐烦，他说完迫不及待地快步离开了小院。皇后被斥得难堪，但也只得忍气，她狠狠地瞪了沈青璇一眼，也跟着拂袖离去。

众人赶紧紧随其后，唯独兰妃缓缓地原地踱步，沈青璇抬起头来，正迎上她意味深长的笑意。

“本宫能做的都做了，剩下的就得沈太医自求多福了。”

她悠长的语调让沈青璇不禁打了个寒战，一股凉意油然而生。

三

晚晴守在门口，苍白着小脸倚在走廊上睡着了，看样子从清晨开始便没走开过。沈青璇晃了晃她的肩，她才渐渐醒过来。

“青璇姐，你回来啦。”她扬起笑脸，沈青璇左顾右盼，神色凝重地拉着她进了屋。

她将晚晴带到内屋，从床头拿了个箱子出来。

“晴儿，我记得，你还有五年就期满出宫了，来，拿着。”沈青璇从盒子里拿出一些银票和细软，放到晚晴手中，“你老老实实地跟着清妃娘娘，少说话，多做事，到时候出了宫找个好人家嫁了。”

晚晴皱着眉头，一把推开沈青璇递过的东西，紧张地拉着她的衣袖：“青璇姐，到底怎么了?我不走，我不要出宫，我要永远陪着你。如果不是你将我从浣衣房救出来，还让清妃娘娘收留我，我早就死在总管太监手上了。这么多年来青璇姐一直照顾我，晚晴没有亲人，青璇姐就是我的亲人。”

“傻丫头，我何尝不是视你如亲姐妹?但我如今自身难保，往后你还是少来找我为妙，以免惹祸上身，还会祸及清妃娘娘。”沈青璇叹气道，萧美人死得蹊跷，更甚的是兰妃临走前那意味深长的话让她不寒而栗。

晚晴着急道：“不是说没事了吗?兰妃娘娘不是为你开脱了吗?”

沈青璇苦笑不答，草草将晚晴催走，一头倒在床榻上，闭上眼却怎么也睡不下。

兰妃娘娘与萧美人同年入宫，萧美人宠冠后宫却始终未能册封贵妃，而兰妃娘娘却能得封。近日她为了护着自己竟敢顶撞皇后，恐怕是另有所图。

可她图什么呢?难道，萧美人是她……

沈青璇起身，坐于案前。她不信什么巫蛊之术，萧美人之前的变化定是服用什么药物导致的，她死后体内空无一物，也就说明所有脏器和肌肉早在死前就已经开始腐化，所以昨日沈青璇才会嗅到那难闻的腥臭味。

她抽出书架上的古籍，仔细翻查起来。

是什么呢?是什么东西将那股腥臭味藏住，让普通人难以察觉，甚至连萧美人自己恐怕都没有发觉体内那些变化。

疼痛在一瞬间被释放出来，所以她才会暴毙。

一阵夜风袭来，吹动了老旧的窗框发出刺耳的声响打破静谧的夜。沈青璇心头一惊，见窗外无人，松了口气，起身将那扇窗户关好，并将一旁的花瓶挪到面前抵住了窗棂。

她猛地感到一丝凉意透过背脊，转身之际仿佛有一双眼睛透过身后的窗缝死死地盯着自己，她转身，背靠在门上，恐惧地环顾左右。

在哪里?是谁?她感到有人躲在什么地方，一直窥视着自己。

周围静得让她感到窒息，她反复确认了屋外没有人之后，赶紧回了内堂。

兰妃娘娘一大早便宣了沈青璇看诊，她半倚在床榻上，眯着眼睛。

“恭喜兰妃娘娘，这是喜脉。”沈青璇说道，勉强地扬了扬嘴角，昨夜几乎未眠，整一夜她都觉得仿佛有什么人躲在暗处，不，或许不是人，是一双眼，一双如黑洞般的眼睛。

“太子已定，凤位难移，于本宫这般韶华已逝的妇人而言，喜从何来?”

兰妃幽幽地说道，语轻意重。

沈青璇赶紧四下环顾，却又忽地想起方才进来时兰妃便已屏退旁人。

“沈太医想了一夜，不知可有什么话想对本宫说?有什么东西想交于本宫呢?”见沈青璇不动声色，兰妃有些按捺不住了。

“微臣真的没有兰妃娘娘想要的东西。”沈青璇俯身道，“何况，据微臣所查，萧美人应该是服用了什么药物，才会导致……”

“够了，沈青璇，本宫不想跟你绕圈子，药方你到底是交还是不交?”兰妃有些恼怒，她一把抓住沈青璇的衣领，凑到她的面前。

“微臣根本就不知道什么药方!甚至不明白娘娘想要的究竟是什么!”

“回春!”兰妃忽地转了个语调，她脸上带着憧憬地望向窗外，嘴角钩起一抹狡黠的笑，眼睛瞪得老大， “本宫要长生不老!”

沈青璇正不知所措之际，院内忽地闯进一名宫女，兰妃正欲呵斥她，却被沈青璇抢了先。

“晚晴，还不出去，没见着我正在给兰妃娘娘看诊吗?”

晚晴抬起头，目光却没有迎上来。

“奴婢给兰妃娘娘请安，清妃娘娘她晕过去了，事出突然奴婢才赶紧来找沈太医。”

沈青璇仿佛抓到了救命稻草，连忙起身，收好药箱，与晚晴使了个眼色便匆匆退下了。

四

清妃晕倒在花园内，沈青璇到的时候，整个寝宫空无一人，晚晴还留在兰妃那儿，她只得将清妃先扶到床上。

一股血腥味袭来，沈青璇感到不对，她抽出压在清妃脑后的右手，斑驳的血迹浸透了她浅绿的衣衫。她赶紧将清妃的身子翻过来，后脑被什么东西撞击，擦破了皮。她凑近一看，在发丝上找到一些泥渍。

清妃并无大碍，只是撞到了头，因平日身子虚弱所以一直昏迷着。沈青璇起身写好药方，琢磨着晚晴怎么还没回来，鼻头一痒，她嗅到一股香气，一种很熟悉但又想不起出处的脂粉香气，不是清妃平日所用之物。

脑海里忽地冒出一张脸，一张乌青坍塌的皮，爬满了蝇虫，那股令人胆战的触感仿佛在指尖漾开，令她不由得双手环抱在前。

是的，那日，就是这股脂粉香，混着腥臭味从萧美人身上传来。

莫非，是清妃……不!不可能的，清妃生性淡泊，根本不可能再得宠。她不相信，任是谁也不会是清妃!

那到底是谁?能在这深宫来去自如，能让人忽如一夜回春又忽成腐尸一具，他又是怎么做到的?沈青璇从不相信巫蛊之术，可如今她束手无策，是毒?还是蛊?

是什么毒可以瞒过这五岁尝遍百草十一岁入宫为医的沈青璇，医书古籍里都没有，到底是什么?!她觉得头很疼，像要裂开似的，那种阴冷的感觉又出现了，她冲到院子里，不停地转身，在哪里?有一双眼，在哪里窥视着她!那目光殷切而深邃，无声地追着她不放。

“青璇姐!”晚晴不知何时来到沈青璇身后，拍了拍她的肩，她惊得一颤。

“清妃怎么会晕过去呢?你也不扶她起来。”沈青璇回过头，松了口气，皱着眉责怪起来，“虽然清妃今非昔比，可万一有个不测，你我都担当不起。”

晚晴突然咧开嘴笑出声来：“什么晕过去呀?这不她听说你被兰妃宣了去，怕兰妃对你不利，编了这么个事把你支开吗?“她边说边往里屋走，地上滴溅的血迹一路引向床边。

“怎么会这样?清妃娘娘怎么了?这地上的血是……”

晚晴先是尖叫了一声，跌跌撞撞地跑出来，目光瞥到斑驳的血迹，紧张地拉着她的手臂，“青璇姐，你受伤了?”

沈青璇抽出手臂，用另只手挡住：“我没事，你照顾好清妃，这是药方，你记得去拿药。我先回去了。”

脂粉的香气一直飘散在四周，让沈青璇觉得自己仿佛要窒息了，压抑在心头的疑问越来越多。

清妃这一昏迷就是十多日，沈青璇不敢瞒报，第二日便将清妃昏迷的事禀明了皇后。她刚从殿门退出来，没走几步便撞上兰妃。沈青璇连忙侧身让路，兰妃倒也没计较。

她走了几步，却停了下来。

“沈太医这么紧张，莫不是惧怕本宫?”她站

在原地，不回头，只用手绢轻拭嘴角。“没关系，既然沈太医不愿与本宫同道，倒也罢了。”

一声轻呵，卷裹着一股暗香，萦绕四周。

沈青璇回过神来，猛地抬头，兰妃竟已不知去向，她四下找寻却仍是不见踪影，心头一阵恐慌。

一连五天，沈青璇都主动请缨为兰妃诊脉，可兰妃却倚了皇上的口谕，拒了她的请求，改请崔太医看诊。这些日子宫女们私下议论，传闻兰妃得了崔太医相助，安胎养颜有道，模样看上去比往日年轻不少，像极了前些日子暴毙的萧美人，她死前亦是忽而回春。

沈青璇整日诚惶诚恐，那股特殊的香气不会忽然出现，清妃莫名昏迷，兰妃之前的咄咄逼人，数日之间却转为避而不见。回想起来，当初萧美人亦是如此，她甚至在太医院搬出了皇上钦赐的金牌，命沈青璇必须给她一张驻颜回春的药方，来修复她不慎被划伤的脸。

沈青璇交不出来，萧美人当日还撂下狠话，明日再来。

可却再没来过。

又是入夜，自从萧美人死后，沈青璇几乎夜不能寐，她总觉得有那么一双眼睛依然躲在门外，入夜后的静谧就像一双手，每每掐住她的脖子，透不过气来。她甚至将内屋所有门窗都拿纸糊住，如同惊弓之乌般蜷缩在床榻上警觉地盯着四周。

一更，二更，三更……她感到时间在耳旁仿佛有声响，如滴水穿石般反复敲击着她的心。

窗外忽地有响动，一阵急促的脚步声由远及近。

是谁?会是凶手吗?

她悄悄靠近门边，附耳贴在门上，忽地一道影子闪过，她连忙推开门，一双眼睛正对着她，几乎触到鼻尖。

沈青璇感到眼前一黑，踉跄着倒退了几步。

“青璇姐，不好了，清妃娘娘不见了!”是晚晴。晚晴看见沈青璇被吓得跌坐在地上，连忙凑上前来扶起她，“我吓到姐姐了吗?刚才我来了一直犹豫着要不要吵醒姐姐，谁知姐姐就自己打开门了。”

沈青璇被她搀扶着，坐到椅子上，她缓过神来：“你说清妃不见了?”

“方才我夜巡回来清妃娘娘就不见了，她或许是醒了，可我也不敢说出去，你说清妃娘娘深更半夜醒来她会去哪呢?还是她……”

晚晴支吾着，声音弱了下来。

“还是如何?你倒是说呀。”沈青璇问道。

“其实，清妃娘娘昏迷的这些日子，兰妃娘娘来过好几次，每次都将我支开，说是要单独照顾下清妃娘娘，我想，她会不会是去找兰妃娘娘了呢?”晚晴说着，没发觉沈青璇早已在一旁出神。

兰妃I是的，算起来就是这几日了，兰妃忽然对自己转了态度，当日萧美人为难沈青璇的时候清妃亦站出来为她说了好话，据说萧美人事后还去故意撞倒了清妃。

沈青璇蹭地一下站起来，拉起晚晴就往外跑。如今已是三更天，四周漆黑一片，沈青璇避开巡逻的侍卫，和晚晴分头四处寻找清妃的下落。

不会的，不会是她，她根本不需要这么做，这些年来的相识，她笑看沉浮，根本不会为了一时之气而下此毒手。何况，她怎么下手呢?沈青璇到如今都没有参透究竟萧美人因何而死，清妃大家闺秀出身又久居深宫，她不可能知道这些。

沈青璇感到自己的心都快跳出来了，一声一声，轰隆隆地响在耳旁。

晚晴突然气喘吁吁地跑过来，她扶着回廊柱子，上气不接下气。

“兰、兰妃娘娘死了!”

五

沈青璇赶到的时候，皇后早已先到了，侍卫们架住了奄奄一息的清妃，她浑身沾满血迹，见着沈青璇，仿佛有了气力，挣扎着想扑过来，却被侍卫死死钳住。

“原来在后宫兴风作浪的人就是你!你这个贱人，竟敢多次用巫术祸害后宫!”皇后盯着清妃，嘴上说得震惊，可语气平缓神情亦是冷静。

沈青璇跪在一旁偷偷看向清妃，忍不住开口：“微臣来迟，不知可否让微臣先进去为兰妃娘娘验身?”

皇后的目光转过来，语气中有些敌意：“沈太医不用再验了，兰妃死状甚怖，依本宫所见，根本就是这个贱人用巫术将其杀死，沈太医就不要多事了。”

“可是……”

“沈太医，如今人赃并获，有宫女可以作证清妃夜半来探兰妃，两人在寝宫起了争执，不一会儿就听见兰妃的惨叫声，待宫女冲进去时兰妃已经……”她弯下腰，凑到沈青璇跟前，目光咄咄逼人，“当然，如果沈太医坚持认为并非巫术，那就请沈太医给本宫一个解释，是谁以什么手段可以令得他们如此死于非命。”

沈青璇被问得语塞，只得任由侍卫将清妃带走。

“青璇姐，你疯了，那样得罪皇后，就不怕……”人群散后，晚晴悄悄凑到沈青璇耳边说道。

沈青璇望着兰妃寝宫的木门，眼神有些飘忽，她想到了很多事情，从她认识清妃开始，直到刚才清妃望着她，那拼尽最后一丝气力的坚持，好像是有话要对她说。

她想说什么呢?她为何会昏迷?为何醒来会连夜来找兰妃?

沈青璇觉得头很痛，她又闻到刺鼻的腥臭味，院子里飞满了蝇虫。没错，和萧美人一样，沈青璇咬咬牙，推开门走了进去。

满屋都是喷溅出的黏稠的青绿汁液，她走到寝宫内侧，一具开裂的骸骨赫然躺在地上，所有的脏器都不见了，只剩一副骸骨和一层皮。沈青璇仿佛想起了什么，兰妃怀有身孕，那……她转过身，一挥衣袖，爬在尸体上的蝇虫一下子散开。

果然，是两具骸骨。未成型的婴儿也一样，被腐蚀得只剩骨头。

一只蝇虫忽地飞到沈青璇手臂上，她下意识地拍了下去，虫子没来得及飞走，便被拍死在衣袖上，染了一块污渍。

“青璇姐，回去吧，这里……好可怕……”晚晴拉着她的衣角，说话声变得有些颤抖。

她点点头，领着晚晴回了太医院。

刚进门，晚晴便自顾自地走到衣柜前，拿了件新衣出来笑着递给沈青璇。

“青璇姐，你的衣服脏了，换下来我给你洗了吧。”她说道，伸手欲解开沈青璇的腰带。

污渍?沈青璇沉思着，任由晚晴为她宽衣，她瞥到那被虫尸再脏的衣袖，脑海里忽地闪过一道光。

虫，对!虫!

她站起身来，冲到案台前，从顶层拿出一本书来。

她怎么没想到呢，她一直以为是什么药物，毒物，她居然忽略了，或许那是一种寄生虫。萧美人和兰妃死后身上都爬满了蝇虫，那不是一般的虫子，不是因为尸体腐化发出气味而被吸引来的，而是一开始就在这里。

或许是寄生虫分泌的唾液使得她们看上去有回春之效，可虫卵在体内蚕食养分一天天长大，直到……

晚晴在她旁边一脸不解，沈青璇回过神来，拉着晚晴到身边，将桌上的盒子打开。

“晴儿，今天你说什么都要拿着，如果我有什么不测，你拿着这些钱疏通一下陈公公，安排你赶紧出宫，免得被我牵

连。”

她说着，将银票塞到晚晴手中。

晚晴皱着眉，眼睛里瞬间涌出泪光：“青璇姐，你这是怎么了?”

“明天，就明天!”沈青璇没有回答她，而是自言自话地说道，“明天我会去天牢，清妃一定有什么话要对我说。”

“为什么?她是妖女，她害死了那么多人，你为什么还要去见她?”

“不是的!”沈青璇忽地吼了出来，很快又意识到不对，语气缓了下来，“晴儿，清妃她不是妖女，这也不是什么巫术，我找到答案了，是虫子，萧美人他们是服用了一种寄生虫，我还不知道具体是什么，但是寄生虫采集不易，绝不可能是清妃，她甚至连蝴蝶和飞蛾都分不清楚。”

晚晴安静下来，她先是沉默了一会儿。

“在青璇姐心里，清妃娘娘当真如此重要?”沈青璇被她问得一愣，沉默片刻，点了点头。

重要吗?或许是的，进宫这些年来她一直游刃于女人之间，从未有过波澜，直到遇见清妃，她仿佛找到人生的知己，深宫久怨，可清妃却让她有了别样的心情。

她当她是亲人，是知己。

是挚交。

她做不到看她这样枉死。

六

沈青璇偷偷来到天牢，清妃被定以巫蛊罪名，择日处死。她见着沈青璇，挣扎着起身迎上来。

“青璇!”她刚起身，又被脚上铐着的锁链绊倒，沈青璇连忙扶住她。

“我没有杀人。我不是妖女。”清妃说道，本就虚弱的身子受了严刑拷打，早已奄奄一息。

沈青璇皱着眉：“那你当日是怎么昏迷的，你为何会在兰妃寝宫?”

“我是去提醒她的，兰妃身上有一个香袋，那日我整理旧物，忽地翻到之前萧美人撞倒我之后送了我一个香袋当赔礼，和兰妃身上的那个一模一样。”清妃说道，“而且，那几日兰妃老来我寝宫，我觉得她好像和以前不一样了，像萧美人一样，整个人都年轻了。”

“那她找你密谈都说些什么呢?晴儿说兰妃来找你，你每次都支开她。”

“密谈?”清妃不解道，“兰妃说先前在我这儿喝的香草茶很独特，想问我要茶叶，我告诉她那是晚晴家乡的特产，后来她每次来都是我头晕静休的时候，只是见了个面而已。”

沈青璇感到自己后背渗出了冷汗，此刻想起了很多事，让她窒息，让她说不出话。

“那天你让晚晴去兰妃那儿找我时，发生了什么事?你为何会昏迷?”

“找你?什么时候?我只记得那天我在院子里看见一只好像蜻蜒又仿佛蝴蝶的飞虫，有七彩的翅膀，我追着追着，就被人从后面敲了一下，后来就不记得了……”

沈青璇回到太医院时已是深夜，晚晴候在门

口，看见她回来赶紧迎了上来。

“怎么样，清妃娘娘说什么了?“她问道。

“她说，兰妃跟她说有人给了她一张药方，可以令她长生不老，可时间不够，她没有告诉我那人是谁。我打算明日去禀明皇后，为清妃正名。”沈青璇说着，回头盯着晚晴，“不早了，你早点回去休息吧。”

晚晴倒也没有多问，点了点头便提着灯笼走了。

漆黑的夜色笼罩着整个皇宫，浓重的湿气让沈青璇有些惧寒，待晚晴走后，一路尾随她来到清妃的寝宫。她没有进房，而是提着灯笼径直走向花园的深处。只见晚晴将一块假山搬开，飞出几只蝇虫来。

“真的是你!”沈青璇从她背后走出来，晚晴被吓了一跳，转身想挡住那个虫洞，却是欲盖弥彰。

她有些局促，面色却出奇地冷静。

“你跟踪我?”

“是，我跟踪你，我还骗你说清妃知道你的秘密。”沈青璇走上前，伸手提起那稻草结成的虫巢，“你是想杀我灭口，对吗?”

“不!该死的是那个贱人!”晚晴忽地尖叫道，她从未如此大声，“是她离间我们，怪就怪她不该知道这么多!”

“你为什么要这么做?”

“为了你呀，青璇姐，晴儿做的一切都是为了你啊。萧美人咄咄逼人，还扬言要让皇上罢你的官，那个兰妃也是，盯着你不放，他们那么想要美貌，那我就给他们了。”晚晴说着，扭曲的面容让沈青璇感到难受，“本来清妃也该死，可我知道你喜欢她，我没有杀她，是她自己多事，要去找兰妃，我本来只想让她昏迷不醒的……”

“晴儿，你在说什么呀?”

“青璇姐，清妃早晚要被处死，我答应你不再对她下手，我们离开皇宫吧，回到家乡，晴儿永远都会陪着你，服侍你。”晚晴说道，走上前来握住沈青璇的手。

“晚了，一切都晚了。”沈青璇摇着头，用力抽出手，身后忽地出现许多灯笼，一群侍卫从黑暗中冲出，一把摁住晚晴的身子。

沈青璇转过身，朝着黑暗处跪下，将手中虫巢恭敬地奉上，一个人慢慢地走过来。

“皇后娘娘，真凶微臣已经捉到。”她说着，别过头，避开晚晴那愤怒哀怨的目光。

终

“做得不错。”皇后娘娘盯着沈青璇，嘴角微扬，示意她就坐，宫女沏上热茶便退了出去。萧美人和兰妃死后，在后宫里再无人敢对她盛气凌人，想到这里，她脸上始终挂着笑意。

那日沈青璇从天牢出来，径直觐见了皇后，她道出原委，说定能找出真凶还清妃清白。

“那清妃娘娘她是否可以……”

皇后不语，只拿起手中的茶，浅尝一口。沈青璇心里急躁，清妃今日午时便要处斩，再不赦免的话……想到这里，她只觉得口干舌燥，端起茶杯，一饮而尽。

“沈太医，”皇后瞥了她一眼，笑意更浓，“有些话，我本不想说，但是你如此执著，我也不妨直截了当。凶手是谁对本宫而言，并不重要。既然你说你有证据，可以证明后宫并非有妖孽施巫术，本宫也乐见其成。这宫女本也是清妃的人，你说本宫如果放了清妃，怎么好跟皇上和太后交代?”

“可是皇后娘娘答应过微臣……”沈青璇听出了话中意，急得站起身来。

“那又怎样?”她挑起眉，“有些人知道得太多，本宫今日放了她，难保明日不会将丑事外传，惊动皇上和太后……”

未尽的半句话她不用再听，沈青璇瞪大眼睛，盯着那还残余着茶渣的杯子。皇后娘娘那疯狂的笑声在她耳边不停地回荡。

她颠簸着转过身，缓缓地朝外走去，宫门外是碧蓝的天。

她闭上眼睛，清妃和晚晴的容颜在脑海里不停地盘旋。

盘旋——

一阵剧痛喷涌而出，她再次闻到那股让她作呕的腥臭味。

这一次，是最后一次了。